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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嘉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只是兀自陷入沉默，半晌才开口, 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连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后悔，是不是说明，对那个人的感情，也并没有那么深？”

　　顾渊抬眼，淡淡撇他一眼。

　　“替朋友问的。”他仓皇解释。

　　低头转着手机，顾渊见他“无中生友”, 便没好气的答：“可能只是你反应迟钝。”

　　黎嘉佑：“都说了是我朋友！”

　　“呵。”挑眉冷笑一声，顾渊拿起手机就往外走：“那就让你朋友趁着时间还早，早点断了这个心思，免得耽误人家姑娘。”

　　黎嘉佑面色顿时青一块白一块, 但依旧保持镇定冲他背影问：“你干吗去？”

　　顾渊背影一顿, 半晌冷淡的声响传来：

　　“找报应去。”

　　-

　　火红的落日在长街尽头慢慢下降, 宋池鱼举手微微遮挡，却仍旧有调皮的微光溜了进来, 柔顺细长的发丝就这样在光的照耀下随风飘舞。

　　纤细的手指在干净的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她低着脑袋, 脚尖轻点地面, 像是有些无聊。脚边成群结队的蚂蚁正专心致志地围在一块碎糖附近, 丝毫没有被惊响。

　　不过几分钟，她的身影就随着出租车的到来慢慢消失不见。

　　人群依旧熙攘, 天色依旧明朗，似乎这只是她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简单一个。

　　可怎么会一样呢。

　　单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他仰躺在驾驶座上，目送着那人在眼前离开。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没有多少在意的情绪，但不经意黯淡的眼神却依旧暴露了他心底深掩的狂风骤雨。

　　无力感从手指尾部的戒指慢慢蔓延至胸口, 和当年父亲刚坠楼离世，他在打工的便利店偶遇她时候的心理状态如出一辙。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无能为力，那种想靠近却又害怕靠近的状态，影响了他整整三年。

　　而现在，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或许还是三年，或许更长。

　　医生曾经说，即便是病情进展到后期稳定了状态，但对于精神病人来说，由于长时间服药，身体的损伤是无法消失的，更何况，病情再怎么稳定，也总会有复发的可能。

　　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走上了和顾平一样的结局。

　　其实这样也挺好。

　　毕竟死在美好的幻觉里，总比活在残酷的现实里要强的多。

　　他可以假装她还爱他。

　　即便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相信。

　　红色的晚霞倒映在车前的玻璃上，映出了深深的斑痕。

　　路边停了许久的汽车终于发动，一个转向，就消失在了车水马龙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

　　因为是周末，路上很堵。

　　宋池鱼坐在后座，低头看着手机页面上的通话页面，眉头皱了皱，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姐姐。”清脆的嗓音里带着少年人藏不住的雀跃，她一时有些哽塞，顿了好久才慢慢开口，语气冷淡，带着成年人的克制：“怎么了？”

　　“嗯…”魏诚然拉长语调，嗓音放轻，像是试探：“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姐姐走哪了？”

　　宋池鱼抬眸看向窗外，是一座大型商场的喷泉池，歌手清亮的嗓音被突然迸出的水流声压住，至余下一点轻响。

　　硕大的液晶屏幕上正放着一个又一个的广告，她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神，道：“堵车，可能会晚一点。”

　　落地窗前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逼仄的小包间里是精心准备好的烛光晚餐，魏诚然压住心底的欣喜，不禁轻笑：“…今天确实人比较多。”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

　　女人缓缓开口：“你的粉丝在微博上给你准备了惊喜，看到没有？”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了一个这辈子都不一定会真正见面的陌生人，花了十几万，包下地铁站的灯牌，只为了给他庆生。

　　魏诚然语气散漫，像是丝毫不在意：“是吗？”

　　宋池鱼眼神微凛，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没看到就算了吧，我这边可能还要堵一会，会晚点到。”

　　魏诚然依旧笑意昂扬：“没事，我等姐姐。”

　　挂掉电话，宋池鱼歪头靠着窗面，低眸看着手机屏幕，犹豫几秒还是拨通了刘姐的手机号码。简单说了几句，她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的液晶屏幕，是少年依旧明媚的笑脸。

　　约定的西餐厅楼层不算高，宋池鱼紧赶慢赶还是正好错过了刚刚离开的电梯。

　　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时间显示她已经超时了很久，视线在四周流转，最后落在了一边的防火门上。

　　轻叹一声，她无奈抬脚往楼道里走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推开防火门的那刻，她像是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墙角探出，随后径直往她这边走来。

　　可等她使劲揉了揉眼再去看的时候，身影却又消失了。

　　看错了？

　　低声嘟囔一句，她赶忙回神往楼梯里走去。

　　空旷的走道里只有她轻轻的脚步声，回声严重，也不知是从那一秒开始，一个人的脚步声慢慢变成了两个人的，节奏时缓时急，紧跟在她身后。

　　握着扶手的手指慢慢收紧，宋池鱼尽量稳着节奏往上走，眼神微垂，透着楼道里的空隙，看到了那个紧紧跟着的黑色身影，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个子不是很高，像是女孩子。

　　斜挎包被奇怪的放在身前，半只小臂也神神秘秘地藏在里面，像是握着什么凶/器。

　　所以没有看错。

　　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握住手机，宋池鱼慢慢加快了步子，后面的人也同样跟着加速。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趁着勉强拉开的一点距离，她连忙拉过一边的防火门逃一般的跑出去。

　　外面是一个还在装修的走廊，不仅没有灯光，更没有人。

　　宋池鱼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

　　可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去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终于在那人急忙的脚步冲出防火门前找到了一个视线的盲角。

　　厚重残破的书架遮挡住了她的身形，宋池鱼双手紧握着手机，昏暗的场景让她甚至连打开手机都不行，急促的脚步声始终在她四周环绕，一点都没有要消失的意味。

　　黑暗压抑的环境让宋池鱼想起了那个在英国的夜晚。

　　也是同样的跟踪，同样的措手不及，可是上一次她逃出来了，大难不死。医院的人都说她幸运，说她“必有后福”，可实际上却是有人替她抗了伤。

　　所以算什么幸运。

　　差不多五六分钟过去，那人似乎是没找到她，脚步声像是消失了一会。因为不确定对方是真的走了还是在原地等待，她犹豫许久还是选择继续在原地蜷缩着。

　　天色渐渐变暗，气温逐渐降低，宋池鱼原本有些放松的神经在第二次听见脚步声响起的时刻瞬间紧绷了起来。

　　相比起上次，这一次的脚步声很明显是加重了些，甚至还带着指向性，似乎就是直接往她这边跑来的。

　　捡起地上的长条木棍，宋池鱼颤抖的手指在看见来人的脸庞时瞬间放松。

　　木棍落在地面发出轻轻的闷响，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映出了来人的面庞。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宋池鱼就直接一个猛扑进了对方的怀里，脸色苍白，环在他腰间的手指都在颤抖。

　　顾渊对她的“投怀送抱”有些惊讶，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回抱住她，宽大的手掌在她背部轻轻滑过，边小心拍打边低声安抚道：“没事了年年，没事了……”

　　皎洁的月光透着破碎的窗户缝隙照进来。

　　映照出了相拥的身影。

　　-

　　一个人变脸能有多快呢，可能就是五六分钟的事。

　　感受着怀里再度空落落的触感，顾渊甚至还能闻到女人不经意留在身上的香水味。

　　“谢谢。”

　　宋池鱼转身面向他，脸色已经不再苍白，但看向他的眼神却再度恢复了平静。

　　顾渊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沉默半晌才勾起嘴角笑了笑：“没事。”

　　屏幕突兀亮起，是十几个未接电话，宋池鱼低眸看了一眼，随后抬眸看向顾渊。

　　眼神有些黯淡，他状似洒脱挥挥手，语气带着笑：“你去打电话吧，我在旁边……等你。”

　　即便心里不想，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顾渊都觉得自己在这样下去就要变/态了。

　　打完电话，宋池鱼再度走到他跟前，眼角还泛红着，紧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顾渊喉结滚动，犹豫许久终是败在了她的注视下，刻意别过眼回答：“我跟着你过来的，本来是想在楼下等你。后来看有人跟着你进了楼梯，有点怀疑，就跟着上来了。”

　　“那那个人呢？”宋池鱼赶忙问。

　　“被保安带走了。”

　　“她为什么跟着我？”

　　顾渊眉头微皱，像是有难言之隐，沉默许久才开口：“那女生是魏诚然的私生粉，精神有点问题，看了绯闻之后把你当成假想敌了。”

　　宋池鱼瞳孔瞬间放大，表情震惊。

　　见她不说话，顾渊下意识以为她是不相信，连忙出声：“我没有骗你，是那女孩子自己说的。”

　　宋池鱼依旧沉默。

　　顾渊见状，表情瞬间变得颓丧，语气也低沉了不少。

　　“你不还要和他吃饭吗？”他哑着声问，眸光暗淡：“我送你上去吧。”

　　空旷的空间里是浮动的微尘，男人拿着手机在前面走，宋池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临近门边，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了一只老鼠，飞快地从她眼前跑过。她虽不怕，但由于刚从精神紧绷状态过度过来，一丁点的动静都能把她吓得半死。

　　步子下意识就往后一退，正好撞到了散落的木棍，宋池鱼身子顺势往后一倒，眼看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胳膊却突然被前面的人拽了起来，身子直接被人紧紧揽在了怀里。

　　“没事吧？”顾渊语气慌张，松开手第一刻就是问她怎么样。

　　被人突然给抱进了怀里，宋池鱼还有些懵，愣了几秒才慢慢开口：“没、没事。”

　　顾渊立刻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等两人走到电梯前，借着走廊上的亮光，宋池鱼才看见了男人胳膊上划开的伤痕。厚实的布料都能直接被划开，里面脆弱的皮肉更不用说。

　　“是不是刚刚拽我的时候弄的？”她急忙问。

　　顾渊摇摇头，顺便抽出被她抓住的胳膊，轻声解释：“没有，估计是一开始擦到的，等会我回车里换个外套就好了。”

　　短小的撕扯痕迹，一看就是长钉子滑破的。

　　不等他同意，宋池鱼直接拽过他胳膊凑近去看，果不其然，里面的伤口已经冒了血，再抬眸，看到男人紧皱的眉心，心里怨气不免更甚，反问：“这是没事？你当我傻子吗？那里面的钉子都带着铁锈，万一破伤风了怎么办？”

　　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按了下行键。

　　顾渊见此眉头皱的更深了。

　　“打破伤风我自己也可以打。”他低声说，随后慢慢收回胳膊：“你去和他吃饭吧。”

　　宋池鱼简直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语气一时也有些怒意：“你在跟我闹脾气？”

　　顾渊眼神更黯淡：“没有。”

　　“只是不想逼你。”

　　不想逼你因为所谓的愧疚对我好，更不想逼你在我和他之间做决定。

　　“电梯到了。”顾渊看着面前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淡声说。“你上去吧。”

　　宋池鱼没有挪步，半晌抬眸看他，语气嘲讽：“你确定？”

　　“难道你就不在乎，我吃完饭会和他去哪吗？”

　　顾渊脸色瞬间一变，身子也僵硬了不少，眼眶通红，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相信你。”语气倒和当初她面对记者时的语气差不多。

　　“呵。”她轻轻冷笑一声，随后笑着道：“原来顾总这三年，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说完转身就走进了电梯，冷眼看着门外的男人：“那我就如顾总愿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池鱼眼角泛红，看着外面的男人脸色一点点变白，直到最后彻底没有血色。

　　那么喜欢自我感动就一直自我感动好了。

　　电梯飞速上升，她不禁想。

　　反正最后害的人。

　　又不是她。

　　-

　　汽车停在路边，顾渊步子僵硬地走回到车里，刚坐上驾驶座，还没发动车，副驾驶的车门就被人猛然拉开。

　　是一脸平静的宋池鱼。

　　“你怎么下来了？”他问。

　　宋池鱼却没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系上安全带，脸上虽然一片平静，但说话的语气却压抑到令人害怕：“你不是要自己开车吗？那你开啊。”说完扭头看向他，眼角带笑：

　　“反正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俩就同归于尽，这样谁也不欠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