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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军医院。

“家豪！家豪！你又去哪儿！”

护士着急忙慌地追上第五次准备强行离开的顾家豪：“你伤没好全，还得养个五六天呢！”

顾家豪挣开她的手，倔强地拄着拐往大门走。

忽然，一个军绿色的挺拔身影挡在了面前。

抬头看去，他不由愣住了。9

是沈寂白。

两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很多，眼里满是红血丝，下眼睑泛青，很没有精气神。

顾家豪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抓住他，满目期待：“姐夫，我看见好多医生都回来了，我阿姐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听到这话，护士一下没忍住，红了眼瞥过头去。

沈寂白神色微凝，嚅动着有些干裂的唇：“你先回病房。”

说着，就要扶着他回去。

可顾家豪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刻意回避，突然甩开，转身朝院长办公室去。

“家豪！”沈寂白沉呵。

“你们都不告诉我，我去问院长爷爷！”

顾家豪拐拄的飞快，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姜雪柔口中得知阿姐去边境后，他的心就好像被挖空了一样不踏实。

加上连日来他几次询问身边人阿姐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含糊不清的回应和回避，他再也没办法继续等下去。

眼看顾家豪铁了心要问个明白，沈寂白也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瞒不住，只能哑声说：“你阿姐不会回来了。”

顾家豪步伐顿住，木然转头：“你说什么？”

护士于心不忍：“沈团长……”

顾家豪才十二岁，顾苓苓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这样告诉他，他得多难过。

沈寂白似是抛掉了所有，迎着顾家豪惶恐的眼神，撕扯嘴角：“她牺牲了。”

少年像是遭受到了什么重击，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他无措的目光闪过丝迷惘，一个劲的摇头低喃：“不，不会的……阿姐不会死……你在骗我……”

慌乱的声音让四周的医生护士都不由停下脚，痛心的看着脸色骤白的顾家豪。

护士再也看不下去，轻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家豪，顾医生说过你是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要坚强……”

顾家豪通红的双眼一凛，他瞪着面前同样红着眼沈寂白，还有那一双双饱含同情和惋惜的眼睛，咬牙嘶喊：“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阿姐不会死！”

他疯了似的冲了出去，一瘸一拐地奔下台阶，却还是摔了下去。

他也顾不得伤痛，连拐杖都没捡，哭着往前爬：“你们都骗我，阿姐不会丢下我……她说要带我去大医院治病，还说要陪我长大的，她怎么舍得死……”

沈寂白立刻跑过去，把顾家豪扶起来。

而顾家豪像是彻底被击垮，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爸爸妈妈，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阿姐……”

沈寂白将他抱在怀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绷的唇线不断的颤抖。

看着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红了眼。

沈寂白护着顾家豪的头，嘶声呢喃：“她在的，一直都在……”

……

之后几天，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不苟言笑的团长。

没完没了的训练，有条不紊的演习，就像已经忘了顾苓苓已经牺牲的事。

这天傍晚，下操哨声响起，战士们都往食堂去了。

沈寂白穿着被汗浸透的作训服回大院，进门却看见屋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男人。

沈骁——江宁省委书记。

他拧起眉，挤出一声：“爸。”

看着憔悴了许多的儿子，沈父眼中划过抹不忍。

他起身握了握沈寂白的肩：“苓苓的事，我都知道了……”

沈寂白眸光暗了暗，没有说话。9

面对他的沉默，沈父放下手：“当初你不顾全家反对去当兵，又找了身为军医的苓苓，早该做好彼此牺牲的准备才对，但我看你，还是没……”

“没有。”

沈寂白打断他的话，定定迎着父亲诧异的眼神：“军人牺牲是光荣的，我已经接受了。”

默然片刻，沈父沉下眉眼，扫了眼整个客厅。

落灰的桌上的红糖糍粑已经发霉，沙发上还放着件的确良印花衬衫，电视柜旁陈旧的医疗箱没有合上，里面是针灸针和各种药……

的确有些乱。

“小刘。”沈父朝门口的秘书道，“去找个人，把这屋子收拾收拾。”

“不用！”

沈寂白像是被触碰了痛处，拔高的声音登时冷冽的许多。

沈父疑虑，可又在瞬间明白了，眉头紧拧：“你不是说已经接受苓苓的死了吗？”

这一次，沈寂白没有说话。

他捏紧了拳越过父亲坐下，绷起的下颚有些发酸。

红糖糍粑是顾苓苓做的，衬衫是她的，医疗箱也是她在家为了方便去看顾家豪准备的……

整个房子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没有动。

好像只有这样，他就能告诉自己她还活着，在某个地方完成她的使命，总有一天会回来。

看着沈寂白微红的眼尾，沈父叹了口气：“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回来是来接孩子的，也幸好你早发现姜雪柔的本性，要不然孩子都得跟她学坏。”

听了这话，沈寂白低眉苦笑。

早吗？是迟了才对，否则顾苓苓怎么会受那么多委屈。

沈父也没再说什么，丢下句‘有时间就回家看看’便走了。

秘书看了眼沈寂白颓然的模样，不由低声问：“书记，您不再劝劝吗？”

沈父摇摇头：“我儿子我清楚，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谁劝也没用。”

四周回归沉寂。

沈寂白却觉耳边在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看向楼梯，总觉得顾苓苓下一秒会出现，轻轻地说一句：“你回来了。”

他眼眶一涩，深吸了口气强忍下胸口的要命的空荡。

“团长。”

警卫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外敬了个礼。

沈寂白敛去情绪，起身看过去：“什么事？”

“刚刚医院那边来电话，说夫人弟……说顾家豪不肯做治疗手术。”

军医院。

面对顾家豪的抗拒，李越和院长束手无策的站在病房外。

见沈寂白过来了，院长立刻说：“沈团长，你去劝劝家豪吧，无论我们说什么，他就是不肯做手术。”

李越也是忧心忡忡：“而且顾医生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沈寂白眸光微微一暗，推门进去。

只见顾家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他看着窗外，眼睛无神。

沈寂白走上前，拿起术前要服用的药，又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先把药吃了，身体重要。”

听见他的声音，顾家豪慢慢转过头，聚焦的眼神慢慢浮起丝怨恨。

‘啪’的一下，他直接打掉沈寂白手里的药：“谁稀罕你的关心！”

沈寂白脸色微变，没等他开口，顾家豪恨恨瞪着他：“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之前为了姜雪柔，是不是要抛弃阿姐？”

这几天，他后知后觉的一直回忆着姜雪柔那些话。

失去唯一亲人的痛，和因为心疼阿姐而对沈寂白产生的怨恨，像两把刀子日日夜夜绞着他的心。5

“没有。”

沈寂白没有像上回那样严厉对待，他看着顾家豪跟顾苓苓相似的眉眼，声音沙哑：“我跟姜雪柔的确有过一年的感情，但后来她说要跟父母去港市，我们就断了。”

顾家豪却不信，反而更为阿姐委屈。

他红着眼控诉：“自从阿姐跟你结婚后，我就没见她笑过了，她不是这样的啊你知不知道？她以前一提起你就会笑……”

“你都娶了我阿姐，为什么不对她好？为什么要对姜雪柔好？为什么让阿姐伤心？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想着你，想了你整整十年！”

“如果早知道你是个坏蛋，我绝不会让阿姐嫁给你！”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往沈寂白的心窝里捅刀子。

他以前不知道，可看到顾苓苓的日记后知道了，他失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见沈寂白不说话，顾家豪更加悲愤，被子枕头全往他身上招呼：“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听见里面的动静，李越和院长赶紧进来。

院长拦住顾家豪，急声劝：“家豪，家豪！你冷静一下！”

少年此时的力气大到吓人，他挣开院长的手，红的滴血的双眼透着无尽的绝望：“院长爷爷，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李越于心不忍：“家豪，你姐姐牺牲前千叮万嘱我要把你治好，为了她，你不能这样，你才十二岁，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不说你自己，你姐姐的英灵也不会忍心看着你一辈子都受折磨。”

顾家豪却已经心如死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只要阿姐能回来，我宁愿我另一条腿也断了。”

话音刚落，沈寂白突然把他扛了起来，朝李越道：“麻烦医生准备手术。”

说完，直接出去往手术室走。

顾家豪气急败坏地挣扎：“放开我！沈寂白，你放我下来！”

听见他连名带姓的喊自己，沈寂白眉头也不皱一下，把人放在手术台上。

顾家豪疯了似的要逃离：“我不要让阿姐一个人，我要去陪她，她总是保护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啪！’

忽然，沈寂白一个巴掌狠狠摔在顾家豪脸上！

顾家豪登时愣住，呆呆看着面前终于露出怒意的男人。

“你要死可以，把腿治好了再死，免得去见你阿姐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白送了条命！”

沈寂白的声音很大，像是雷在不断宽敞的手术室里炸开，震的人心发颤。

顾家豪张了张嘴，喉咙里卡了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眼泪又淌满了脸：“阿姐，阿姐……”

沈寂白抑着眼眶的酸涩，声音渐渐哑：“我对不起她，可现在唯一能弥补她的就是照顾好你，你也一样，康复就是你对她最大的安慰。”

顾家豪低头抽泣，捏着裤子的手缓缓收紧：“我想她，我想她回来……”

沈寂白吞下哽咽，转身出去。

面对院长和李越关切的眼神，他还是保持着沉稳：“我这些天要准备军事演练，家豪就麻烦你们照顾，有事立刻联系我，我马上过来。”

院长眼眶湿润：“放心吧，我也答应过苓苓，会好好照顾家豪的。”

李越也附和道“我一定会让家豪好起来的。”

沈寂白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大步离开。

日落西山，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凝固的岩浆。

沈寂白走在路上，心绪渐远。

风吹来，一片木槿花瓣飘过他的眼前。

眼神恍惚了瞬，猛然一怔。

大道的尽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身影迎风而立，晚霞照在她身上，像是覆上了层金光。

沈寂白步伐滞住，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个影子一样。

“苓苓？”

一声沉哑的低唤，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温柔的脸庞就像当初在医院的重逢那样鲜活明媚。

她浅浅一笑，整个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沈寂白亮着眼眸，不可抑止地冲过去：“苓苓！”

伸手一揽，伴着对方的消失，他空落落的双臂僵在了半空。

胸膛霎时像遭受到了致命一击，短暂的窒息感过后，他无措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那个转瞬即逝的人。

“苓苓……苓苓！”

伴着男人几近哀求的呼唤，木槿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整条寂静的街。

沈寂白踉跄几步，无力的双腿‘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支撑双臂的手攥成了拳头，不停在颤抖。

他从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这么痛！

顾苓苓应该很恨他吧，要不然怎么会连梦都不给他一个……

良久，沈寂白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支配权，借着晚霞最后一丝光芒回了军区。

次日。

训练场传来一声声口令，沈寂白站在指挥台，墨眸一扫：“二排排长，两个人五枪脱靶两枪，把战斗当游戏吗？加大训练！”

“是！”

二排排长被当众点名，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也不好说什么。

他带的大部分都刚从新兵连分配下来的，之前都在训体能，现在突然转向作战演习，很多新兵蛋子还没适应，才导致成绩下滑。

这时，警卫员跑了过来，敬礼道：“团长，医院那边刚刚来电话，说顾家豪的手术很成功。”

听了这话，沈寂白严厉的眉眼才有了丝松缓。

等顾家豪康复，顾苓苓也可以安息了……

警卫员欲言又止：“还有件事……”

沈寂白皱眉呵斥：“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是！”

警卫员立刻站直身体：“姜雪柔说要见您一面。”

沈寂白想都没想，直接冷下脸丢出两个字：“不见。”

“你去告诉她，她的事有公安处理，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警卫员愣了半晌，才应声离开。

沈寂白绷着脸，想起那天在门外听见姜雪柔说的话，胸口还是像有团火在烧，可更多的是懊悔和自责。

如果他早点察觉姜雪柔的用心不良，也不会让顾苓苓受那些委屈……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压下涌上心的刺痛。

乘着午休，沈寂白赶去了医院。

病房里，顾家豪刚吃过药睡下。

哪怕是睡着了，他手里还抓着顾苓苓的照片。

沈寂白抬手轻轻触碰照片中顾苓苓的脸，心跳一顿，难言的悲哀弥漫。

和顾苓苓结婚这么久，他才惊觉自己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

“沈团长。”

身后传来李越的声音，他立刻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他要恢复多久？”

“依照他现在的情况，想完全恢复也要三四个月，而且还要修养半年。”李越解释道。

沈寂白抿抿唇，又问：“等他修养好，能装假肢吗？”

“我建议不要，他的身体还在发育，至少要等到十六岁，他的身体接近成人才行，那样假肢对他的身体负荷就不会太重。”

听了李越的话，他点了点头。

那就还是得等四年……

“对了沈团长，这个之前没来及给你……”

李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血染红的合照，递了过去：“这是顾医生一直带在身上的，家豪还小，被他看到上面的血不太好，我想你应该需要。”

想到刚才看见沈寂白小心翼翼触碰顾苓苓照片的模样，他就觉得这张照片给他最合适。

沈寂白接过，照片里顾苓苓搂着顾家豪，两人笑的都很灿烂。

只是干涸的血染红了顾苓苓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