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野雏菊唤醒的爱爱情故事
1
晚饭后,餐桌被细细擦过,摆上了两样物件:钢笔和白纸。“国庆长假了,咱拟个计划吧。”纪楠轻声说。“唔,随便。”何军含糊地应。从结婚起,每到假日,纪楠就会搬出这两样物件拟计划。起初,何军觉得新鲜,欣赏纪楠做事周到,可十年八年过下来,他早不以为然了。
纪楠写了不少字,开始念:“一号到三号天冷,在家清扫和去超市购物;四号天暖了,尽情玩……”“那……就五号说。”何军暗想。“我和女儿带酸梅汤,你当然是绿茶喽……”纪楠边写边叨咕。“怎么说呢,直截挑明还是含蓄点儿?”何军眉头紧蹙。“上次的烤串女儿吃得真香,嗯,这次要多买……”纪楠越写越开心,脸上漾起母爱的笑纹。何军始终没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烦躁地向阳台走去,纪楠的声音跟在后边:“带副扑克……哎,阳台开窗了,小心着凉——”
夜风从窗口猛灌进来,何军的身体连打几个寒颤,可心里的火竟似固化了般,厚重着,凝滞着,灼烧人。
2
第二天,何军起床时纪楠已忙开了:洗衣机隆隆转着,各房间的窗帘都卸下来了,冰箱门敞着,里边的箱箱盒盒正排在水槽边。何军无心加入,借口看领导、会老友,天天往外跑。
四号,气温果然回升,一家人去爬山,秋高气爽阳光正好,女儿一路爬,一路兴奋地叽喳不休。纪楠前前后后地照应着,不愿三人拉开距离。从山顶下来,何军只觉周身通畅腿脚轻快,很得意自己如小伙般的体质。
女儿嚷着肚子饿,便找了片草地,铺开绿格餐布,食物一一摆上:剥好壳的茶蛋、剔了骨的烤鸡、炸得喷香的烤串、漂亮的紫菜包饭、翠绿的黄瓜、鲜艳的家制辣酱……何军眼里看着,心里不免惆怅。这两日,何军也带女孩上山了,不过是坐索道车上的,女孩嫌爬山累,又怕太阳晒。何军想野餐,但女孩先说不知带什么,又说草地里有虫,后来两人是在餐馆吃的。何军不介意这点花销,况且风景地的餐馆也不错,什么风味都有,只要钱到,一切OK。用女孩话讲,出来就为享受,带那些罗里罗嗦的干吗。何军也赞同,可总觉得不尽兴,想来是已习惯纪楠这一套了。
“爸爸快吃,一会儿斗地主,我要挑战你哦!”女儿脆脆的声音把何军带回绿格餐布前。饭后斗地主,吵吵嚷嚷的,很开心。何军在抓扑克的间隙里有几秒恍惚:这样的日子不也很好吗?真要折腾,打破旧的建立新的?“再不跟她说离婚咱们就分手!”女孩梨花带雨的脸仰在何军下颌,饱满鲜润的唇微微撅起,黑黑的长睫毛忽闪闪一扫,就扫下一串珍珠。“不,不能拖了,不能让我的幸福飞走。”“爸爸,你又输了!”女儿兴奋高扬的声音再次把何军拽回现实。
何军瞅瞅纪楠,纪楠微抿着嘴,面色平静恬淡,只是眼神里闪出若有所思的光亮。“坐久了怪累的,还是爬山吧。”何军不自在了,借故起身。“好,咱去爬那座最高的山。”纪楠指着远处,激昂地说。
这次,纪楠一路当先,女儿随后,何军因心事坠着渐渐落在后边。纪楠没像前次那样等,而是不停地一路向上,向上。女儿大声喊:“妈妈,爸爸落后边了。”纪楠大声回:“没事,他会跟上的。”何军越落越远,猛地,倒有种被弃置感,何军没想到纪楠的体力竟如此好。
终于陆续抵达山顶,呼呼山风中,纪楠振臂大呼:“嘿,山,你好吗?我们来啦。”这呼喊,一下把何军带回过往。12年前的新婚旅游,在一片碧蓝澄澈的大湖前,纪楠也是这样振臂大呼。何军的心一阵悸动,眼睛热辣辣的酸胀难受。任时光如何流转,纪楠的一切都没变,变的是自己。可,人不该适时变变吗,否则人生何其乏味?
3
下山时,三人选了另一条小径。何军只顾想心事,忽然被女儿叫住:“爸爸,等等妈妈。”何军向后看时,纪楠正蹲在半山坡的阳光里,那里热烈地、泼辣辣地开着一簇簇野雏菊。纪楠欣喜地采摘着,转眼手里就握了一簇黄色火焰。何军不觉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回程的车上,纪楠把花插在灌了山泉水的饮料瓶里,花儿热闹地挤做一团,给车里填满了野趣。哪个女人不爱花呢。女孩也爱,但只爱花店里的,要韩式包装,香娇艳美。纪楠也爱花店的花吧,只是多年前自己不曾有钱,她便在每次出游时采回一束野花,她的俭省或是因为爱他吧。又或,她原本就是那野雏菊,热烈泼辣,不娇气,沾着露珠,带着泥土香,充满生命力。
女儿香甜地睡了。纪楠坐在副驾驶位置,中间搁着那束花,絮絮地与何军说话,还几次要开车。何军知道,纪楠怕他困,有意与他讲话;怕他累,才换着要开车。女孩可不这样——该死,为什么要不停对比?何军咒骂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对比起来。女孩每次出游回来都是安心睡觉,女孩完全依赖何军,像藤一样,只愿缠绕缠绵。到底,女孩与纪楠不同。患得患失中,何军一直没下决心摊牌。
七号,何军才把女儿送回学校,女孩追命般的电话就来了:“说了吗?”“今天说,一定说……”何军应着,哄着,心里却渐渐堆成疲累的小土丘,堵得难受。
放下电话,何军接到区摄影协会来的电话,说有影展,让送三幅国庆期间的作品。何军把相机里的照片洗了,挑捡了几幅送去。刚办完,长春分公司忽然出了事故,何军被紧急调派去处理,摊牌的事便搁置了。
10天后,何军处理好回来。进了家门,屋里像往常一样,整洁温暖。纪楠还没下班。疲惫的何军一头扎在床上,心想,还是家里舒服啊。突然手机响了,是协会王秘书打来的,说何军的作品好评如潮,已送到市里参展了。
何军是业余摄影爱好者,作品能在市里展出,自是得意非凡。事实上,他和女孩就是在一次影展中相遇的。何军笃定获奖的是他精心拍摄的《女孩与海鸥》。他特意带女孩在海边拍的,花了很长时间,女孩青春的容颜,纤细的体态,被风吹动的白裙,蓝的海,错落起飞的海鸥,非常美。
何军顾不上一身疲惫,载着女孩去市里看影展,他要与女孩分享这个幸福时刻。然而,影展上没见到《女孩与海鸥》,获奖的却是《采野雏菊的女人》——就是那天下山时,他随手拍的纪楠摘野花的那幅!女孩当即拉下脸,气得跑出展厅。何军没去追,愣怔在作品前,耳边都是观者的议论:“抓拍的太妙了,虽说是中年人,但眼神晶亮中透着倔强、天真,毫无俗气,尤其是脸上那种由心底生出的喜悦,有一种动人的美……”“这是心中充满爱的女人,拥有这样女人的男人会很幸福吧。”
许久,何军蹒跚走回车里,伏在方向盘上,任胸中翻江倒海。他掏出手机,紧紧攥着,恨不得攥碎。就在刚才,在载着女孩来影展的路上,何军禁不住女孩缠磨,给纪楠发了一条短信:没有爱的婚姻是可耻的,我们分手吧。
4
何军默坐了许久才积聚起力量把车开回家。一进门,便远远瞄见餐桌上的两样物件:钢笔和白纸。白纸上似乎写了许多字,不用问,准是《离婚协议书》。何军无力向前,一步步后退着,颓然跌进沙发里。
纪楠从来都是独立多于依赖。她爱家,爱女儿,爱他,但从不乞求,依附于他。也许,正是这点,让何军有种永远填补不了的空虚,而女孩百分百的依赖恰好填上了这个空。可,何军忽然苦笑,他想起个笑话:我有醋,借点饺子。自己原本有盘饺子,只差一点儿醋。那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不就是纪楠一手营造的幸福婚姻生活吗?而为了那点儿醋,自己却闹腾得找不到北了。如今醋有了,饺子却没了。都知道,人生从来不能十全十美,自己竟贪婪如此,糊涂如此。
“我已拟好了,你看看。”何军正发呆时,纪楠走过来,她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哭过。“我……一切依你吧。” 何军慌慌地摆手,他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可心里竟如抽空般难受。“可,你总要看看呀。”纪楠坚持着,把那张纸置在了他的眼前。
何军绝望地俯身望向那张纸,纸上娟秀地写着《母亲寿辰安排》,竟不是《离婚协议书》!何军惊喜而迷惑地看着纪楠,纪楠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静,听不出一丝异常:“下周日是妈的生日,每回都是我们组织,我想今年也不例外,如果你不想——”“不不,我想,我想!”何军急忙说。犹豫了一下,才又忐忑地问:“你没收到短信?”“什么短信?回家就忙着做饭,手机在卧室包里,没听见。”“噢,没什么事,只是告诉你我要晚一点回家。”何军慌乱地说,却如释重负。
纪楠继续在厨房忙活,何军悄悄进了卧室,纪楠的包果然在床头柜上。翻出她的手机,打开收件箱,里面却没有那条短信。“短信竟然没收到?”何军疑惑着,却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纪楠背对着何军,没有说话。看着纪楠的背影,何军才发现妻子近来瘦了,后背显得很单薄。他的心一阵疼,用双臂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纪楠的身体先是僵僵地一震,似乎要挣脱,要躲避,最终还是软下来。何军更紧地搂住纪楠,喉咙发紧,哑着嗓子说:“老婆,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纪楠的身子又是一震,忽然“哇”的哭起来,整个人完全瘫软在他的怀里。
黑暗中,何军的泪也流了出来。他想,也许是纪楠删掉了那条短信。但他不知道的是,纪楠很早就在他的单反相机里看到了那些没来及删掉的女孩照片。她不问不说不怨不骂,是想给他留一条回家的路。
夜深了,何军与纪楠依旧紧紧相拥,一场中年婚姻危机正悄然走开。有时,婚姻久了,我们常因麻木而感到厌倦和乏味,以为情淡了爱没了,惶急地四处去寻觅,其实,只要用心去品,会发现爱始终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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