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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华颖心一下悬了起来，脸上也浮起丝懊恼。
贺泽东揉了揉额角，眉宇间有无奈和疲惫：“知道了。”
不久，司令办公室。
面对威严的首长，俞华颖紧抓着衣角，神情局促。
司令背着手站在两人面前，眼神不怒自威：“你们夫妻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泽东脸色有些难看，却说：“司令，我没想离婚，我们夫妻之间只是有点误会，我会处理好的。”
听了这话，俞华颖眸色一变。
婚，她是一定要离的。
贺泽东若是担心前途，她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就行。
她深吸了口气：“司令，是我的原因，我不想和贺政委过下去了……”
可话还没说完，一只铁烙般的手登时攒住她的手腕。
愕然抬眸，撞上贺泽东深沉的眼神。
他下颚紧绷，匆匆朝司令敬了个礼：“我们先走了。”
说完，直接就把人一路拽了出去。
俞华颖踉跄跟着，几次差点摔倒，直到出了机关大楼，她才用力抽出被攥红的手：“放手！”
贺泽东看着她，语气加重：“俞华颖，你也知道说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能不能成熟点？”
面对男人少有的愠怒，俞华颖心头颤了颤，委屈一下涌上心：“那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成熟？你让于英楠顶替我进了电视台，她让我参加不了高考，你也维护她………”
“我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就算离婚也影响不了你的前途，你为什么要拉我离开，难道在你这儿，我已经连离婚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看着她渐红的眼眶，贺泽东心头又躁又火。
僵持了几秒，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越过她大步离去。
俞华颖站在原地，仰起头疲惫地吐着气，眉眼间都是被逃避的悲哀。
因为喝了一夜的酒，嗓子已经沙哑，她只能去单位向站长请两天假。
看着一脸魂不守舍的俞华颖，站长将一份文件递过去。
“上回你没去成电视台，我也替你可惜，不过厂里这次有个去首都培训的计划，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顺利完成培训，不仅有笔丰厚的奖金，还能在首都分配工作，但你要去的话，就得早做决定。”
听到这话，俞华颖黯淡的眼神忽得亮起来，急切点头：“去去去！谢谢站长！”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暂时忘了跟贺泽东闹离婚的不愉快，满心都是首都的培训。
没能进电视台和没能高考已经是遗憾，她不想再错过这珍贵的机会！
填好报名表后，俞华颖立刻赶回家收拾行李。
刚打开衣柜，身后便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转身望去，是贺泽东。
四目相对，贺泽东看着她手中的包裹，眸光忽得暗了下来。
空气有瞬间的凝结。
俞华颖眼底闪过抹挣扎，但还是决定把自己准备去首都的事告诉他。
可刚张口，便见贺泽东走过来，忽得把她抱进怀里——
“华颖，我们要个孩子吧。”
俞华颖瞳孔微缩，诧异看着不久前才跟自己不欢而散的男人。
不等她开口，贺泽东便解释道：“我想过，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应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看着他眼中完成任务似的的安抚，俞华颖的心又沉了下去。
“你真觉得最近的一切是我在胡思乱想吗？打从于英楠回来，你有几次认真听过我说话？”
说完，也不再纠结，她转头继续收拾行李：“我准备去首都培训，这几天就住员工宿舍了，正好我们分开，各自冷静冷静。”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男人是什么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面对态度坚决的俞华颖，贺泽东疲惫地捏着眉心：“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他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变得听不进解释？
俞华颖顿住的手微微收紧：“……既然累，为什么不肯分开？”
贺泽东喉结滚动，始终没能给出回应。
僵持片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听着外头客房的开合门声，俞华颖眸光渐暗。
又是这样，每次触及离婚的话题，贺泽东总是避开。
就好像“离婚”这两个字烫嘴。
俞华颖逼着自己甩掉所有情绪，收拾好东西便去了军服厂员工宿舍。1
一连几天，她都没回过军区，更没跟贺泽东见面。
一个星期后，培训通知终于下来，俞华颖跟着其他几个同事准备坐车去机场。
可脚刚踏上车，手就被一股蛮力狠狠攒住。
转头望去，是不久前来的新广播员小林。
俞华颖还没反应，小林‘噗通’一声跪下来了，声泪俱下：“华颖姐，你知道我爹一直瘫痪，又被查出尿毒症，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可他为了供我念大学已经把家底掏空了，我必须得快点挣到钱啊……”
“您是政委夫人，就算不去培训也不会影响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我跟我爹就活不下去了，求求您把培训的机会让给我吧……”
说着，不要命似的磕晚.晚.吖起头来。
俞华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林躲开她的手，一双眼睛盯着她，卑微的眼神竟多了分偏执：“如果你不肯，就是不让我活下去了。”
说着，她就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
“别冲动！”
一旁的同事眼疾手快拉住小林，周围人纷纷冲呆愣的俞华颖埋怨。
“俞华颖，小林挺不容易的，你就让让她吧。”
“小林是大学生，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去了还不一定能拿奖，倒不如把机会给她，等她拿到奖金救了她爹，也算是你积福了。”
“就是，贺政委平时助人为乐的，你是他媳妇，觉悟也应该高才对。”
大家七嘴八舌，匆匆赶来的站长一看，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开口：“华颖啊，小林这样寻死觅活的，万一闹出事来也影响厂里，你跟贺政委脸面上也过不去。”
听出站长话里的意思，俞华颖一下白了脸：“站长，您明明知道我之前已经……”
话还没说完，小林直接爬起来，挤开她上了车，还不忘朝站长点点头：“谢谢站长！”
车子远去，天空飘起了雨。
俞华颖僵在原地，没听清站长又说了什么，只是回过神时，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半天，她才挪开腿，浑浑噩噩走在雨里。
让。
她一直都在让，可谁在乎过她的感受？
是不是只要还是贺泽东的妻子，她就要一辈子让下去？
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俞华颖忽然停下脚，抬头看去，眸光一震。
面前停着辆吉普，贺泽东和于英楠共撑一把伞，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
他将伞偏向于英楠：“孩子的户口已经迁到我名下，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可转目间，不偏不倚撞上俞华颖深深的眼神。
‘轰！’的一声雷鸣，顷刻大雨。
俞华颖红着眼，怔望着几步外将于英楠护在伞下的男人，指甲深陷掌心的手隐隐渗出血丝。
他竟然把于英楠孩子的户口迁到了他的名下？
他帮对方抢了个工作，三天两头的照顾还不够，竟然还要给于英楠养孩子？
既然这么爱于英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
贺泽东敛去眼中诧异，让于英楠上车：“你先走，一会儿我再去跟你商量。”
于英楠温柔点头，余光朝俞华颖瞥去，满是嘲弄。
但俞华颖的视线只在贺泽东身上，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双腿就像不受控似的，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前路。
‘嘀——！’
刺耳的喇叭和刹车声骤然响起，她都来不及反应，胳膊便被狠狠一拽，一辆黑色红旗车在身前险险擦过。
“你疯了吗？差一点你就被车撞了！”
俞华颖望着贺泽东盛怒的眸子，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彻底爆发。
“我是疯了！快要被你逼疯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哑声哀诉：“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离婚？是要拖我一辈子，让我看着你对于英楠有多好吗？”
“因为你是政委，我是你妻子，我事事都要让着别人，让了工作，让了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这条命是不是也要让出去？”
“……我受够了，再过下去，我怕我会变成真的疯子！”
俞华颖从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贺泽东心头的火就像被冷水浇灭。
他本能地要去扶几乎快瘫倒的女人，对方却好像在躲避猛兽，连退了好几步。1
俞华颖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放低的声音几近哀求：“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贺泽东，求求你离婚吧，放了我……好吗？”
她眼眶通红，流露出的卑微绝望，像针一下刺在了贺泽东心头。
在他的记忆中，俞华颖从来都是温柔内敛、不争不抢的女人，他总以为，她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在闹情绪。
可当面临像是崩溃了她，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雨越来越大，俞华颖就这样看着贺泽东，她满眼的破碎，浑身的死气。
贺泽东死死握紧双拳，望着她的黑眸一眨不眨。
很久，他才无力般挤出一个字：“……好。”
这天下午，民政局。
他们就领了离婚证。
加上上辈子，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出了民政局，俞华颖捏着离婚证，心中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此时此刻，她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
转过头，她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贺泽东，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也不再有意义。
半晌，她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祝你幸福。”
说完，俞华颖转身离开，再没回过头。
望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贺泽东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
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都没在喊她。
一场雨过后，树叶滴着残余的雨水。
俞华颖抬起头，遮住穿过云层的阳光。
阴霾散去，从这一刻，她的未来不会再有贺泽东，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
就在俞华颖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
她望去，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
俞华颖脑子还没反应，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
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俞华颖把人推上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
俞华颖也有些力竭，笑着微微摇头，正要上岸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奔腾的河水水龙帮急速涌来！
“同志！快上来！快——”
岸上的人伸出手，俞华颖刚一抬手，河水却已经涌来！
“同志——！”
像落叶般，俞华颖消失在湍急的水中！
冰冷的河水，钻入俞华颖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她想挣扎，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
窒息一点点袭来，意识慢慢昏沉。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贺泽东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贺泽东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俞华颖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俞华颖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寂静的街道，贺泽东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贺泽东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于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于家。”
“嗯。”
贺泽东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9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贺泽东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于英楠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俞华颖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俞华颖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泽东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俞华颖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泽东，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贺泽东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俞华颖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泽东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泽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贺泽东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贺泽东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华颖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贺泽东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俞华颖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贺泽东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俞华颖……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贺泽东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俞华颖为了救人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