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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这日后，江羡好便突如其来的病了一场，江贵泰头一回为女儿的病情着急上火，免不了暗骂江羡好身体不争气。
对三姨娘千叮呤万嘱咐，务必照看仔细。
江夫人坐在床沿，亲力亲为给江羡好喂药，只是一碗碗苦药吃进去，人却不见好转。
夜里江夫人贴着女儿睡，满脸心疼地抚摸着江羡好苍白的脸颊，低声道：“实在不行，就再想法子吧，可别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
“母亲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
“你祖母虽然疼你，可最在乎的还是你父亲，怎么会轻易松口。”江夫人与老太太相处多年，对婆母很了解，说着就忍不住抹眼泪，“也是母亲无用，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不能替你张罗，才苦了你……”
江羡好靠在母亲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母亲把女儿教养的这样好，已经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娘亲了。”
江羡好的外祖家本是祁阳县的书香名门，祖上还是京官，只可惜家族败落，到了外祖父这一代只是个退下来的举子，在祁阳开了私塾，门生无数，江贵泰就是其中之一。
江夫人和家中兄弟一样读书认字，文采斐然，性子又柔顺恬静，嫁给江贵泰是低嫁，也是外祖父觉得江贵泰读书有些能耐才点了头，可惜人是会变得
“您放心，人心是肉长的，只要行事得当，总有心软的时候。”
为了让母亲安心，江羡好徐徐道来：“这半年来，我每日都为祖母收集露水煮茶煲汤，晨昏定省日日不落，现在祖母一日见不到我都浑身不自在。”
“更何况，我为周妈妈的儿子在京城寻了个好差事，他媳妇正怀着身孕，急着用钱，我便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江夫人惊讶的张大了眼，“你哪来这么多钱？”
“自然是依仗父亲的看重。”
“周妈妈会帮我把祖母煮茶熬药的水里加入明矾，使得味道酸涩，夜里的安神香也能做手脚，这几天离了我，祖母只会吃不好睡不好。”江羡好温温柔柔地说着，“身子的不适，会让祖母高估自己对我的疼爱的。”
“届时，母亲再推一把，让祖母意识到，再逼下去，我恐怕没有活路了……”
江夫人连忙按住了江羡好的唇，“这样晦气的话，以后不许乱说！”
江羡好亲昵地靠着母亲，安慰道：“母亲放心，女儿舍不得离开您的。”
“为免夜长梦多，婚事还是尽快定下，到时父亲爱惜面子，也不会再退婚的。”江羡好让青町给三姨娘递了消息，三姨娘虽然心眼多，但最爱重江听娇，为了亲生女儿，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夫人对三姨娘不放心，“人心隔肚皮，你三姨娘推荐的人还得再看看，究竟值不值得依靠。”
江羡好笑容甜蜜，心上泛起暖意，也只有母亲会这样全心全意地爱护自己。
“您放心吧，都是不错的人家。”顶着江夫人怀疑的眼神，江羡好不假思索。
这两位公子江羡好是没什么接触的，但这两人都并非池中之物。
薛善利人如其名，虽出身读书人家，却是个行商做生意的好手，不仅把母亲的铺子经营的红红火火，日后更是一举成了闻名天下的财神爷。上一世与南苍的起战事，薛善利大义捐出家财一百万两黄金，惊掉了满朝文武百官的下巴，可见其富可敌国。
与其财运亨通同样闻名的，是其惧内的名声，只娶一个妻子不说，对媳妇更是言听计从。当年战事了结，萧瑾玄特意请他参加年宴，薛善利还为家中夫人讨一个诰命。
至于赵绍安，算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贵子，新朝第一届科举的头名状元，更是赫赫有名的连中三元。殿选当日便得了萧瑾玄青眼，入朝就是国子司业，做过她儿子弋安的讲经老师。
萧瑾玄甚至私下说过，有意封他做太子詹士，再积累些年岁，就是太子少傅也做得。这个赵绍安也是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闻名，人品才学都是靠得住的。
不得不说，三姨娘眼光毒辣，只可惜上一世江听娇嫌弃这二人出身不够显贵，没能成事。
——
江羡好病了小半个月，老太太倒是难得离开院子，来正房探望卧床的江羡好。
老太太来的时候，正瞧见江贵泰斥责江夫人不中用，看到老太太来，这才打了招呼愤愤然而去。
江夫人在老太太跟前垂泪，“老爷请了三个大夫，每日三份不同的药灌进去，是药三分毒，我就偷偷减了些……”
江夫人偷偷瞧老太太，见婆母面露不忍，便按女儿教的，继续哭道：“母亲，容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媳妇没用，二十七岁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媳妇只求她幸福快乐。”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沉默良久。
“算了，我探探那两家的口风，如果容儿想清楚了，这亲事，我做主先定下来。”
江夫人感激涕零：“多谢母亲！”
——
老太太前脚刚走，三姨娘就来了。
江夫人把丫鬟都支走了，三姨娘才凑到江羡好身边，“大小姐，我打听清楚了，薛公子经营着京城东市的一家书局，每月初八是查账的日子。”
“至于赵公子，书院每月十五至十八休沐三天，赵公子时常光顾永鑫茶楼。”三姨娘仔细地观察江羡好的表情，“待大小姐身子好些了，可以亲眼看一看。”
三姨娘本来得意洋洋，以为有赏赐在前，江听娇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谁料江听娇竟然与董瑶同住一宫，吃了多少苦头不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已然是被抛诸脑后了！
江贵泰又一反常态往正房里去的殷勤，反而对江听娇一毛不拔。三姨娘一合计，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也是江羡好命好，去佛寺里躲清静居然能遇上陛下，在池家又这么欲拒还迎一番，竟然还真就对上皇帝的眼了！
赏赐江听娇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何况金簪向来是成双成对的，哪有只送一支的？反倒是给江羡好的赏赐，外表朴实，内里却是既贵重又有心意。
若是真叫江羡好进了宫，她的听娇哪里还有活路？
因此，青町传话来，告诉三姨娘江羡好竟然看中了这两个公子，三姨娘急的恨不得马上定亲。
“多谢三姨娘费心。”江羡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撑着身体坐起来。
凑近了三姨娘的耳朵，声音很轻。
“告诉二妹妹，陛下喜欢琵琶，最爱的曲子是《雁落平沙》。”
三姨娘喜得险些昏了头，连连道谢。
心里感叹，大小姐表面上冰清玉洁，心里对男人的心思却摸得透透的！
青町死死盯着三姨娘步履轻快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惯会装模作样的！”
说着拿着痰盂递到床边，江羡好压着舌根，把吃的药吐出来，脸色苍白地擦着嘴，“别叫人看到了。”
“若不是她给老爷提议的，请三个大夫、吃三份药，您怎么会越来越严重？”青町偷偷溜出去把药渣给药房的伙计看了才知道，这些药根本不能混在一起吃，药性相冲。
仔细一想，哪还不明白。
三姨娘好毒的心心思，这是要给江羡好吃坏了身子，让江贵泰不得不放弃大女儿。
江羡好冷笑，“既然她们那么想要，我就给她算了。”
三姨娘母女二人这么想走这条绝路，也就不怪江羡好不顾血脉亲情了。江羡好愿意帮江听娇一把，让她能顺遂心意，做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
反正，这个“淑妃”谁来做都是一样的，萧瑾玄根本不会在意。
七月初七，七夕女儿节，时辰过了一更天。
巧心为江奉仪备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主子早些歇下，谁料江听娇却对镜梳妆起来。
“主子，您这是要出去？”宫里规矩多，夜里不许随意走动。
江听娇示意她嘘声，“不要声张，我打点了宜秋宫的侍卫太监，成败在此一举了。”
巧心害怕得很，帮江听娇穿衣时手都在发抖，“主子，若是董宝林知道了，定然会重重责罚的……”
董瑶是云麾将军董震的嫡女，入宫时就是御女很快就升了宝林，宜秋宫正殿住的就是她。
江听娇听了“董宝林”三个字，脸上表情更坚定了，她一进宫就因为陛下赏的那根金簪惹了人嫉恨，被董宝林以未及时拜见为由当庭掌嘴。
因为位份最低，入宫时日虽短，可在宫中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她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设法得宠。
江听娇把选秀那天穿的番红花衣裳穿上，头饰就比照着江羡好的打扮来。自从收到了三姨娘的消息，她才想明白过来，现在她入宫了，只要运筹得当，她可以踩着江羡好得宠。
巧心瞧着江听娇这身大不相同的打扮，不自觉地赞了声，“主子真漂亮……”
话未说完，就被江听娇仿佛要吃人的目光骇着了，不敢再说。
为了打听皇上的动向，她把带进宫的银子挥霍一空，此番为了以假乱真，用面纱半遮半掩，希望能一举得宠。
江听娇独自抱着琵琶，披上斗篷，赶着夜色前往太液池。
太液池位于紫禁城的中轴线，离皇帝的寝宫乾清宫不远，池中央是举办宴会舞乐的麟德殿。远远看去，烟雾缭绕宛若仙境瑶池一般，在夜晚，太液池苍茫如海，映照明月当空。
萧瑾玄拒绝了凤仪宫的晚膳，桂花清酒一壶，在太液池旁踱步观景。
常顺等人只敢远远跟着，陛下自选秀后就再没宠幸过后宫，总是一个人思索到深夜。
很快，寂静的风里吹来了别的什么。
交杂着流水声，琵琶清脆，常顺凝神一听，是《雁落平沙》。
萧瑾玄表情阴晴难辨，捏着银壶的手几乎把壶壁掐变形，这首曲子，他太熟悉了。
江羡好擅琵琶，可也是把规矩体统挂在嘴边的小古板，脸皮又薄的很。
入宫后总被世家嫔妃刺她不懂诗文，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乐舞艺事，特别是坐到高位上后，就不大爱碰琵琶了，就怕失了身份。
但在梦里，自己爱听她的琵琶，尤其淑妃醉弹琵琶。
爱极了。
美人腮红如海棠，带着一身慵懒的气息，没骨头似的倚着红漆靠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衣襟松散，乌发拢在颈侧，眼波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仿佛能把人溺毙。
那双软如无骨的小手轻拢慢挑，弦乐即兴而出，听软了萧瑾玄的耳朵，也泡醉了他的心。
萧瑾玄暗笑一声，按了按自己微醺的太阳穴，回过神来，都是梦。
常顺心里七上八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这人他是赶还是不赶？
没等他琢磨清楚，萧瑾玄不动声色往前走去，落入眼中的是熟悉的身影。
萧瑾玄仰头把一壶酒喝尽了，酒壶被恶狠狠地摔在石头上，入耳的弦音里没有真心，只有肮脏的欲望，拙劣肮脏的模仿。
常顺闻弦音而知雅意，手一挥，“皇上跟前，还不赶紧把人带走！”
太监们一拥而上，江听娇娇嫩的脸颊被压在泥地里时，恐惧瞬间淹没了她，竭尽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黑色舄靴出现在江听娇的眼前，萧瑾玄用脚面抬起了她的脸，“私窥圣踪迹，擅自离宫，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还敢穿着这身衣裳，欲图鱼目混珠？”
萧瑾玄话音落下，嬷嬷极有眼色地一把将江听娇身上的衣裳剥去，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丝毫没有顾忌她妃嫔的身份。
江听娇哭的花容失色，浑身颤抖，“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饶了我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来人，将此人打入冷宫。”萧瑾玄非常平静，丝毫不在意她的哀求。
江听娇更是发了疯地挣扎，却被压制地死死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崩溃了，嘶声力竭：“陛下，是大姐教我的！不是我！是大姐冒犯龙威！”
萧瑾玄脸色骤变，阴沉的目光刺向江听娇，“你说什么？”
江听娇一见皇上的态度，心中恨意更深，她就是死，也要拖着江羡好一起下地狱。
“是、是因为姨娘帮大姐说亲，大姐就告诉臣妾的姨娘，说陛下喜欢这曲《雁落平沙》……都是大姐教臣妾的，陛下明鉴啊！”江听娇声音凄厉，情急之下把姨娘的嘱托全抛在脑后了，“臣妾是无辜的！”
萧瑾玄垂眼沉默，鸦黑的睫毛挡住了眼眸深处的暗光。背过身离开，只给常顺留下一句，“把人带来乾清宫。”
常顺不敢多嘴，躬身称是，对嬷嬷打了个招呼，赶紧跟上皇帝的背影。
江听娇喜出望外，“谢陛下！”
常顺忍不住撇了撇嘴：还高兴呢？七夕佳节万岁爷推了皇后娘娘的晚膳却留了江听娇，明日皇后还不撕了你！
朱漆大门，蟠龙金柱，殿门正中悬挂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金粉题“乾清宫”，是皇帝的内廷寝宫。
白玉铺设的地面闪着细光，江听娇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蓬头乱发衣冠不整地抱着那把摔断了弦的琵琶，一刻也不敢停的弹。
雪白柔韧的琴弦渐渐染上了红色，手中每发出一个音，都痛的钻心。
层层床帏之中，萧瑾玄闭眼拨弄佛珠，仿佛伏击在夜晚的恶狼，平静的背后是勃然的怒气。
说亲？见了自己避之不及也就算了，他可以给她时间，可她竟然还想嫁作他人妇。
听着耳边又几分熟悉的曲调，萧瑾玄拨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雁落平沙》，描绘的是雁群在天空翱翔顾盼的场景，大雁是忠贞深情的鸟，梦中自己喜欢听她弹这一曲。可现在，江羡好如何知道他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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