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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最繁华的大街：凤凰街。衣香鬓影、车水马龙。在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帝陵疆的面容沉静如天山上的冰雪。昨日经灵然打通他仁督二脉，并传了功力之后，今日他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了，可是眉宇间的孤寂与灵瑟却怎么也抹不去。
    凤凰街，这条街居然也叫凤凰，他们离国的都城叫凤凰。可惜此凤凰非彼凤凰。凤凰，凤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其音更清，其羽更丰，其神更髓……我在穆国都城能够得到重生么？
    灵寒烟见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停步回眸，轻轻问道：“师兄，你有心事？莫非……是想起了你的故都凤凰城？”
    帝陵疆一怔，这女孩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啊。小小年纪，她怎会知道这么多？
    “是，奴才想起凤凰城，此刻应是风和日丽，满街女子都穿得如孔雀般花枝招展，是我们凤凰城一道亮丽的风景。”帝陵疆说着，不觉陷入回忆，唇边展开笑容。
    从见面至今，灵寒烟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真实的笑容，不禁看得有些发愣。见惯自己父亲风华绝代的容貌，帝陵疆只能算做清秀而已。可是为什么，此刻见到他的笑容，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笑容……仿佛甘泉般点点渗入她心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亲切。
    忍不住上前抓住帝陵疆的手，高兴地道：“师兄说得好美，小妹都心痒难耐了。回头禀明爹爹，请师兄带我去凤凰城看看好么？”
    帝陵疆见她笑靥如花，双眸因为喜悦和憧憬而显得更亮，不禁怦然心动。好清纯的女孩，此刻见到的又是她充满童真的一面了。
    狠狠用指甲掐一下自己的掌心，帝陵疆，你在想什么？
    退开一步，不着痕迹地甩开灵寒烟的手：“郡主，请不要如此称呼，更不要如此……亲近奴才，奴才不敢当。”
    “你……”灵寒烟窒住，脸上瞬间掠过受伤的表情，却终是没有生气。长睫颤动了两下，声音中带着苦笑，“你就一定要这样跟我拉开距离么？我和我爹根本没有将你当成下人看，你明明知道的！何况现在不在王府，我才不管什么规矩，我就是要叫你师兄！”
    “郡主，请不要让奴才为难。”帝陵疆低低地请求，“相信这京城内十之八九的百姓都是认识郡主的，若有人传言给皇上……”
    “你怕皇上责怪？”灵寒烟看着他，脸上有洞察一切的陪慧，微微一笑，悠然道，“以你的性格，我相信你不会怕任何人呢。”
    “郡主很了解奴才么？”帝陵疆也报以微笑，同样的淡然，“郡主认识奴才不到一天时间。”
    灵寒烟无奈，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斜睨了帝陵疆一眼，有些愤然，可那表情却说不出的可爱。
    帝陵疆自嘲地笑道：“郡主还当奴才是到长宁来做客的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奴才虽比不上当年的李后主，但所处的境地却是与他一样的。在皇上眼里，奴才不过是蝼蚁之人，命若轻尘。只是奴才还要留着这微薄之命，为家父与幼弟求得一点平安。到此境地，你以为奴才还会再在乎尊严……？”
    “师兄！”灵寒烟的心猛地一颤，脱口打断他。帝陵疆讲这些话时，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可是灵寒烟却从他眸子中读到了深藏的悲凉与落寞，小小年纪，他怎能承受这么多心灵的折磨！“请不要这样说……我伯父是一位贤明君主，他虽然灭了离国，可那是令尊挑衅在先。何况，他并没有要你帝氏王族任何一个人的命，不是么？”
    帝陵疆再次苦笑：“是，皇上是贤明君主，奴才一直对他感恩戴德。可他给我两年之期，在王府为奴，我想……他终究是不信任我的。”
    “不，不是这样。”灵寒烟连忙安慰他，“皇上只是对你比较严格，就象他对我爹一样。我爹比伯父小了七岁，从小便是在伯父的教导下长大的，对伯父比对祖父还要敬畏。别看我爹武功盖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在伯父面前，他却听话得就象孩子一样，半点都不敢忤逆他。爹爹收徒，对伯父来讲就是他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他当然要严格挑选。所以才给你限定种种苛刻条件。师兄尽管安心便是，依小妹看来，伯父是对你抱着很大期望的。”
    帝陵疆心中一动，灵潼真的是这样看自己的？这倒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好象松了一口气般，帝陵疆展颜微笑：“谢谢郡主，奴才会安心留在王府，好好做事，绝不会辜负皇上与王爷的厚爱的。”
    灵寒烟听得心情大好，打量四周，见两人已边走边聊，到了市中最繁华的区域。便当起向导，向帝陵疆一一介绍四周的店铺、风物等。
    帝陵疆抬头看到前面不远处赫然有一家书画店，门匾上写着“翰墨林”三个字，突然想起什么：“郡主，可否容奴才去那边买几本书？奴才从离州来时，并未随身携带书籍。”
    灵寒烟道：“我们王府藏书阁什么样的书没有，还怕你看不够？”
    “不，奴才身份卑微，怎可进入藏书阁？请郡主稍待……”
    “好吧，我陪你去。”
    “寒烟郡主。”听到喊声，两人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衣劲装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面容端正，目光炯炯。他走近来躬身施礼道：“属下莫衍参见寒烟郡主。”
    灵寒烟见来人正是梁王府侍卫统领莫衍，连忙摆手道：“莫统领不必多礼。”一边示意帝陵疆自己进店去。帝陵疆点头。
    “郡主，此人不是离国质子帝陵疆么？上次属下陪王爷、王妃去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见过此人。”莫衍目光闪动。
    “正是。”
    “郡主怎会跟他在一起？”莫衍若有所思地看着灵寒烟。
    “哦，他想拜我爹为师，皇伯伯给他两年之期，让他在我们府上为奴。然后才可以正式拜师。”
    “原来如此…”莫衍喃喃道，针尖般的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
    “二伯母与凌烟姐姐、飞弟弟还好么？”灵寒烟想到两位堂姐弟，脸色不觉暗下去，“二伯父被流放出京后，他们一直没来我们府上找我玩，想必他们很难过吧？”
    “是，他们很伤心。尤其是凌烟郡主，她很懂事。飞世子还小，倒还不至于太过痛心。”
    “是我不好，我该主动去看看他们的。”
    “谢谢寒烟郡主。”莫衍眼珠一转，“不如呆会儿你们逛完街，就去我们王府一趟？”
    灵寒烟看看天：“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们再来吧。”
    “哦，郡主还是与那位离国质子一起么？”
    灵寒烟点头：“也好，将来他是我师兄，我理该带他去认识一下我伯母与堂姐弟的。”
    翰墨林内，伙计迎上来：“这位公子是要买书还是字画？”
    “我要见你们掌柜。”帝陵疆见四周无人，向伙计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通体碧绿的凤凰玉佩。
    “公子稍待。”伙计进去，很快有一位长相儒雅的蓝衫男子走过来，看到帝陵疆，眼睛一亮，正欲施礼，帝陵疆轻轻摆手：“掌柜的，我要买书。”
    “哦，公子请进店来选吧。”
    帝陵疆走进去，蓝衫男子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男子神情数变。
    最后帝陵疆塞了一封信在蓝衫男子手中，低声道：“我会常来……等你消息……”
    梁王府，梁王妃顾婕羽听完莫衍的汇报，沉吟良久：“灵然要收帝陵疆为徒？”
    “是。”
    “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灵潼作对？他安的什么心思？”
    “靖王这个人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心地太过善良。属下猜想，他是对帝陵疆起了爱才之意。”
    “以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防备帝陵疆。”
    “也许他太自信了吧？认为自己可以感化这个小皇子？”
    “笨蛋！真不明白他怎能名动天下、功高盖世，连这点小小的道理都不懂。伴君如伴虎，只要灵潼对他起了一点疑心，他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么？”
    “是啊，皇上命帝陵疆在王府为奴两年，分明是要考验帝陵疆。这段期间内，若是灵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触怒了皇上。到那时……”莫衍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一张貌似忠厚的脸上，越发使人毛骨悚然。
    “好啊，灵潼不是一直将灵然当宝，拿我们王爷当草么？如今看来，我们倒是有了机会呢。”顾婕羽也笑起来。春花般的笑靥中含了丝丝冷意，仿佛最美的罂粟。
    “正是，王妃。眼下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挑拨皇上与靖王之间的关系。”
    “不错。”顾婕羽点头，“莫衍。”
    “属下在。”
    “王爷买通的那位太监，叫苏伦的，你去找找他，让他给我们传递宫内的消息。”
    “属下正有此意。属下即刻去办。”
    “好，你去吧。”
    莫衍躬身退出，临行回头：“对了，属下忘记禀告。寒烟郡主答应明天带了帝陵疆一起来王府，王妃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帝陵疆。”
    “好。”
    灵然从兵部出来，正欲回府，宫里太监过来传令，说皇上要召见靖王爷。
    灵然想起早上灵潼的样子，虽是没有责罚自己，却比责罚更让自己难受。那时候灵潼的表情近乎沉痛，原本气宇轩昴的人，一派睥睨天下的凛然气概，那一刻却是微微佝偻着背，显出几分老态来。
    第一次做出违逆大哥的事，大哥却成全了自己，没有驳回他的请求。只是大哥心里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那样的表情，真比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更加痛苦。
    这会儿又是什么事找自己？
    灵潼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灵然衣袂翩翩而来，仿佛还是十七八岁时的样子，风姿卓绝。
    “大哥。”灵然走进来，俯身拜倒，却被灵潼及时扶住。虽然灵潼的脸色仍然有些沉郁，眼里的怒气却已荡然无存。
    灵潼摆手示意他坐下，缓缓端起一杯茶，动作有些迟缓，神情略显疲惫。
    “大哥今日一直在操劳？很累么？让小弟帮你输通一下筋络，好让大哥放松一下，好么？”灵然担忧地看着灵潼。三十五岁的灵潼，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完美的帝王之态，可灵然明白他有多么辛苦。
    他是真正日理万机，没有片刻得到清闲的。穆国国泰民安、四海生平，纵然有灵然为他保卫江山，为他打理兵部、吏部与户部事务，为他出谋划策，还经常为他批改奏折，但毕竟朝廷事务千头万绪，灵潼又是个尽心尽责的皇帝，所以几乎是全身心地扑在国事上。
    看到这些，灵然甚至还庆幸自己尚有闲情吟诗作赋、游山玩水，相比起来，大哥才是劳碌命。
    灵潼见灵然又象小时候一样孝顺体贴，两天来的怒气早已在无形中消散，心里有了丝丝暖意，遂点头道：“好，朕的确累了，正需要你为朕调理一下呢。”
    “是，请大哥移驾到榻上。”
    灵潼挪到榻上坐下，灵然坐在他身后，伸手抚在他背上，为他缓缓导入真气，游走全身，疏通筋络。
    灵潼闭上眼，感觉着那股暖流徐徐渗入全身筋脉，只觉得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服。
    “大哥可消了气么？”见大哥浑身都放松下来，脸色也变得和缓了，灵然心里升起希望。
    “你是朕的兄弟，朕已经狠狠罚了二弟，若再罚你，连你都要离朕而去了，朕岂非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灵然的手掌在灵潼背上微微一顿，这句话，竟然是从他骄傲的皇兄嘴里说出来的么？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落寞的话？
    “大哥……”灵然的声音低沉下去，“小弟永远不会离开大哥的。二哥他……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会悔过的。求大哥原谅他……”
    灵潼的背影一僵，声音不觉又冷下来：“你仍要为他求情么？”
    “不，不，小弟不敢。”灵然怕再次惹恼了灵潼，连忙道，“二哥所犯之罪国法难容，小弟不敢再求大哥赦免他，只是……求大哥不要再恨他了。他日二哥若能回来……请大哥再认了他好么？”
    灵潼叹息：“你啊，永远是那样善良仁慈。朕败给你了，你放心，朕虽恨他，却没有不认他。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地服刑，等刑满回来时，朕仍然许他踏进宗祠便是。”
    灵然欣喜若狂，倒身下拜：“小弟代二哥叩谢大哥恩典！”
    灵潼扶起他，趁势自己也站起来，舒展一下四肢，觉得神清气爽：“谢谢三弟，朕好多了。”
    “小弟理应孝顺大哥。”灵然微笑，俊逸的身形在阳光中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灵潼拉他坐下，好象拉家常一般问道：“朕听说自你二哥被罚流放后，是你在照顾你二嫂与侄儿、侄女？”
    灵然一愣，大哥可真是明察秋毫啊。
    “不敢隐瞒大哥。”他垂下眼帘，“二哥已被贬为平民，所有商铺都变卖充公了，如今只剩下一座空空的王府，小弟担心二嫂与凌烟、飞儿的生计，便将自己的珠宝铺转到了他们名下。一眨眼……二哥走了快十天了，凌烟、飞儿他们见到小弟时，还会在小弟面前哭泣。虽然二哥犯了国法，可孩子们是无辜的……”
    感受到灵潼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灵然又抬起头：“小弟自作主张，不曾预先禀明大哥，请大哥恕罪。”
    “傻小子。”灵潼和蔼地笑道，“朕还不知你兄弟情深么？只是你若肯平时好好影响你二哥，哪至于现在……”
    灵然诧异地看着他，唇边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教导我们兄弟，难道不是大哥的责任么？大哥教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兄弟，倒来责怪小弟不成？”
    “好啊，你伶牙俐齿！”灵潼举手，伤势要打，灵然连忙求饶。见灵潼终于展颜，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对了，大哥唤小弟前来有何旨意？不是只为闲谈吧？”灵然轻松过后才想到正事。
    “朕有两件事。”
    “请大哥吩咐。”
    “不是吩咐，只是告知。”
    “是，小弟洗耳恭听。”
    “一，朕已派出风、雨、雷、电四影卫，到离州，暗中查探帝沧海的举动。”
    灵然心头一震：“大哥仍是怀疑陵疆么？”
    灵潼盯着他，目光幽深：“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怀疑么？”
    灵然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勉强装作平静：“小弟不敢不怀疑他，但也不愿平空冤枉了他。所以此事小弟自会慢慢试探、调查的。请大哥放心。”
    灵潼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朕不单单是针对他，朕还派了其余密探到廉州、浚州、雍州去。虽然这几国的王室都已散尽，但难免民心不稳，而派去各州的官员对当地情况不熟，需要一个过渡期。”
    “是，小弟明白。大哥的这些密探都是有勇有谋之人，必会有利于大哥控制这些区域。”
    “若非朕有你这位‘不死战神’，又怎能这么快一统天下？三弟，你是上天赐予朕的。”灵潼的语声中充满自豪与赞叹，倒令灵然红了脸，“大哥过奖了。若不是他们蓄意挑战，小弟还不忍心灭了他们。那么……第二件事呢？”
    灵潼道：“朕要送你一个人。”
    灵然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送一个人？难道大哥竟是要送一个女人给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愿再续弦了啊！
    “大哥不要……”灵然脱口道。
    灵潼哈哈大笑：“三弟，莫非你以为朕要送你女人么？朕怎会不知你对弟妹情深意重，不愿再娶？”
    “那……”灵然张口结舌，“大哥要送……？”
    灵潼轻轻击掌，唤了声“暗影。”
    一阵风掠过，一条黑色的人影出现在灵潼面前，双膝跪下：“属下参见皇上。”
    灵潼摆手：“平身，去见过你的新主子。”
    “是。”暗影转身到灵然面前，俯伏在地，“属下暗影叩见主人。”
    灵然困惑，看这黑衣人的打扮，莫非是皇宫影卫。
    “他是朕皇宫中最出色的影卫，朕将他送给你。”
    “不，大哥。”灵然下意识地谢绝，“小弟府中侍卫众多，何况小弟自己身怀武功，大哥是一国之君，保护大哥的安全，才是这些影卫的职责。”
    灵潼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道：“朕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你只需接受便行。”
    灵然呆了呆，低下头：“是，小弟遵旨。”
    摆手唤那名影卫：“暗影，不必多礼，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