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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眠握着玉筷的手一顿，顿觉嘴中索然无味。
“知道了，退下吧。”她淡声说道。
大婚之夜明目张胆地在其他女人的宫殿一夜未归，这种事也只有神官长岳景灏做得出。
周楚眠苦涩一笑，胸口隐约传来一阵钝痛。
她爱了三百年的男人，满心满眼都只有另一个女人……
自己这般坚持，到底是对是错？
晃神之际，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荼瑶踩着凤翼镶铃软底鞋轻盈走了过来。
看到坐在窗前黯然伤神的周楚眠，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姐姐这是怎么了？新婚刚过却不见神君人影，看来你在神君心中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周楚眠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敛住被刺痛的情绪。
“你明知他在何处，又何必多言。”她冷声道。
荼瑶得意地勾了勾红唇：“早就跟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让你把你和神君的这段姻缘让与我，你非要占着……瞧瞧，这便是你的下场……”
岳景灏在她的凤栖宫待了一夜，现在还睡着，她此刻不前来耀武扬威又等到何时？
周楚眠微微一顿，心头发闷：“我与岳景灏的婚事是凤族与九重天订下的，不是我想让便能让……倒是你这般不请自来，还口出狂言，怕是忘了尊卑有别！”
荼瑶脸色微变：“你我一母同胞，何来尊卑？倒是你……一个狼窝里吃着生肉生血长大的怪物也敢做公主，也不怕玷污了我们凤凰血脉！”
她尖酸刻薄的语调，让周楚眠心底涌上一股难忍之火。
“我为姐，你为妹，这便是尊卑！我为神官长夫人，与君同尊，而你不过一个公主，这便是尊卑！”
周楚眠冷冷看着荼瑶，明亮眼眸中迸发出来的清冷和尊贵感让那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转瞬，她便恼羞成怒。
“姐姐又如何，神官长夫人又如何？你不过是只披着凤凰皮毛的狼，跟那群狼一样是南禺山最肮脏的存在！别忘了你的出生是整个凤族的耻辱——！”
荼瑶的话，字字戳心。
母亲怀她之际是被身为凤王的父亲强行霸占，所以自她出生就被母亲视为眼中钉扔进狼窝以求解脱。
可母亲怀荼瑶的时候却已和父亲冰释前嫌恩爱有加，所以荼瑶的出生才是真情实意的结合，被他们视为掌中宝。
同父同母的两姐妹，一个是耻辱般的眼中钉，一个是明珠般的掌中宝，何其可笑……
她肮脏，他们又好到哪里去？
周楚眠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忍无可忍地抬手指向宫门外。
“出去。”
荼瑶孤傲冷笑：“这就受不了了？好姐姐，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话音刚落，掐着时间感知到门外的熟悉气息，随即袖中玉指一流转，一抹火焰般的红光直直朝周楚眠射去！
与此同时，周楚眠身侧的水莲弓迸射出一束银色灵力拦截了红光，随后夹着攻击之势反弹至荼瑶身上！
“啊！”荼瑶连声惨叫，那水莲弓射出的灵力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她口吐鲜血，凄楚看向周楚眠：“荼瑶知道姐姐容不下我，可如今我失了凤凰骨已是残躯一副，难道姐姐还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周楚眠错愕听着荼瑶的胡言乱语，站起来准备收回为保护自己而擅自攻击的水莲弓。
但她还来不及运转灵力，一道寒光四射的长剑破门而入，直直捅进了她的胸口，鲜血瞬间四溅！
“呲”血肉无声剑无情。
周楚眠不敢置信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倚天剑，又转动涩痛的眸子看向匆匆奔来的玄袍男人。
大婚第二日，他给到自己的竟是这诛断仙根的一剑？
“瑶瑶，你没事吧？”岳景灏丝毫没有去看那受伤的女人，而是急急搂住血痕斑驳的荼瑶，神情中满是担忧。
荼瑶用余光看着周楚眠那狼狈凄惨的样子，眼底的得逞一闪而过，随即痛苦哀嚎起来。
“岳景灏哥哥……我好痛啊……”
“别怕，有我在！”岳景灏用神力护住荼瑶还在渗血的伤口，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起身往外走，那插在周楚眠胸口的剑才嗖地抽走。
周楚眠踉跄倒地，但那个男人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一次回眸都没有。
“阿渊……”周楚眠虚弱唤道，明显感觉到自己周身的修为都随着胸口的血窟窿而逐渐流逝。
岳景灏驻了足，戾气蔓延。
“赫连周楚眠，若瑶瑶有事，本君定要叫你十倍偿还！”
说罢，他便抱着荼瑶决绝离开。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周楚眠一呼一吸间都是撕裂般的痛楚。
他根本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就这般定了自己的罪，这便是自己承受一切嫁与的夫君！
周楚眠缓缓闭上眼，任胸口的鲜血和修为流逝。
她的仙器水莲弓伤到了荼瑶，又被岳景灏亲眼所见，就算自己再多十张嘴解释，只怕都无法得到他的信任。
因为，他从来都没信过她……
昏昏沉沉。
再次醒来，周楚眠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之上，房间里萦绕着浓郁的药香味。
她抬手拂过胸口，剑伤的疤痕已经荡然无存，体内的修为也已经得到了稳固。
只有神官长之神血炼制的神药才具有如此疗效，难道是岳景灏救的自己？
周楚眠晃了神。
“嘎吱”房门被人推开，冷风拂来，带着一身寒气的岳景灏。
“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瑶瑶？”他走了进来，开口便是薄情的质问。
周楚眠艰难坐起来，脸色依旧苍白。
“不是的，是她先要伤我，水莲弓才会……”她努力想要解释当时的情况，但岳景灏没有给她机会。
“够了！又是狡辩！三百年前你伤她心脉又损她凤凰骨，让她修为再也无法长进……如今又要至她于死地，她是你的亲妹妹，你的心怎能如此狠毒！”他那尖锐的语气好似含着冰渣。
周楚眠的心口一阵阵闷疼，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好似又被他亲手挖了一个洞，痛不欲生。
“我真的没有故意伤她，求你信我……就这一次，你信我好不好？”她近乎哀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岳景灏心头蒙上了一层异样的感受，整颗心脏也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但一想起还在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荼瑶，他便立马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你把你的凤凰骨让给瑶瑶，以往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他沉声道。
“你……你说什么？”
周楚眠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因着幼年是在枯冥林长大，吸纳了太多瘴气，本就仙根不稳，唯有凤凰骨能将其净化。
若是没了凤凰骨，她迟早会被那些瘴气侵身，魂散天地。
她的身体情况，岳景灏身为神官长比任何人都清楚……
“荼瑶的凤凰骨是她修炼上古禁术而失，不是我害的……她没了凤凰骨只是无法继续修炼，而我失了凤凰骨会死啊……”周楚眠嗓音中浸满了苦涩。
岳景灏眸中蒙着冰霜，不为所动：“你还有脸提前尘往事？若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修炼禁术？你听着，瑶瑶若要你死，那你就得死，何况本君要的只是你的凤凰骨，往后你生死由天，怨不得任何人！”
音落，他大掌一扬，幻出神力直直朝周楚眠的天灵盖袭去——
猝不及防，周楚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泛着银光的凤凰骨！
“啊……”她痛得凄惨一叫，却换不来那个男人的一丝怜惜。
痛，是真痛啊！
身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人活生生剥离出来，再一点点斩断。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周楚眠眼中薄弱的祈求变成绝望，直至最后，化为支离破碎的空洞。
岳景灏，为了她，你就这般狠心地伤我？
我又做错了什么？
从始至终，我唯一做错的，便是爱上了你！
看着伤心欲绝的周楚眠，岳景灏的动作一顿，但一想起荼瑶有了这凤凰骨可以很快痊愈起来，心又化作了一团寒冰。
“这凤凰骨，你早就该偿还给瑶瑶了……”岳景灏说着，自指尖逼出一滴神血融进了周楚眠的天灵盖中，淡声道，“有我这滴精血，不至于让你死那么快，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自寝殿中消失，徒留一室冷清给到那个女人。
周楚眠感受到体内的瘴气正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自己的神识，但被岳景灏那滴神血勉强阻拦。
那翻涌起伏的难受感，让她恶心想吐。
周楚眠抬手紧紧压住两侧太阳穴，一阵气血涌动，她直直吐了一口乌血，昏死过去……
昏迷之时，周楚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她还尚在狼窝中学狼嚎吃生肉，偶遇前来枯冥林历练的少年岳景灏。
她看着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洗净瘴气浊息，然后朝她走来。
“你是凤凰？为何在这狼窝？”
“罢了，瘴气已侵入你心脉，今日我带不走你，只能暂用神血护你周全……”
少年说着，割出腕血喂给了她。
眼见她宛若绿幽狼眸的瞳孔渐渐恢复清澈，他才起身欲走。
“小凤凰，待我上报九重天，定会让你离开这枯冥林！”
明明是他带她离开的枯冥林，让她从狼孩儿变成凤凰。
怎么就变了呢？
在梦境中兜兜转转了三日，周楚眠才苏醒过来。
凰乐宫中处处弥漫着药汁的苦香味，还有阵阵驱逐瘴气净化心绪的琴音袅袅。
周楚眠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身穿素白锦袍的男子坐在床榻边抚琴。
“师父……”她虚弱地动了动唇瓣。
暮白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修长白净的手压住琴弦，止住音律。
“醒了？我给你传个清心诀，日后多默念亦能驱散瘴气。”
他说完起身坐到床榻边，拉住周楚眠的手腕将清心诀传递给她。
周楚眠顿感灵台一阵清明，但身体依旧虚弱无力。
“谢谢师父……”
在这南禺山上，暮白是唯一待她好的人，从未嫌过她出生肮脏。
“可还要继续坚持？还是随我离开这伤心之地？”
早在三百年前，暮白就说过要带她离开凤族外出游历，但因婚约在身，她已成了囚笼中的鸟。
“父王既说我与神官长是天定之婚，那我断然是走不了的……”周楚眠小声回应道。
暮白拧紧了眉：“天定之婚让你痛苦至此，又何不逆天而行？你是唯一一个能活着从枯冥林长大的婴孩，你又何须惧怕谁？！”
周楚眠抿着唇，心底五味具杂。
瞧着她这模样，暮白瞬觉失望：“莫不是……你还舍不得那伤你欺你又挖你凤凰骨的神官长！”
“不是的……”周楚眠攥紧床单，有些无力地摇头，“我若这时离开，便真成了凤族的耻辱了……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身上流淌着是他们的血，会尽到一只王室凤凰应尽的职责，我不是一只肮脏的凤凰……”
听着她的话，暮白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养育你长大的狼王为替你出气，已被你父亲与夫君合力斩首，头颅吊于凤族城门……”
“哐当”一声脆响，周楚眠手中端着的药碗坠落至地。
“这不可能……”她的嗓音在竭力扼制住颤抖。
暮白叹息一声，抬手擦去她手上的药渍。
“狼王也是得知你受了委屈才擅自冲破枯冥林的结界硬闯南禺山……”
他的话尚未说话，周楚眠已经趔趄从床上起身，然后踉跄朝外奔去。
“阿琅！”暮白未能喊住她。
回想起狼王在临行前用神识嘱托自己的话，他心底的情绪起伏不断。
“凤族宵小阴险狡诈，欺我狼孩忍无可忍，吾知此行凶险恶疾，若无归期望你护她周全！”
南禺山众人早就对狼王忌惮有加，离了枯冥林等同于自投罗网。
它明知是死路一条，却还是为了周楚眠而拼命……
它是想告诉那丫头，纵使凤族上下皆不喜欢她，她的狼爹还是一如既往地疼她啊……
周楚眠奔向城门未曾看到狼王尸首，只余血迹斑驳的一片。
她转而去了神君府，想寻岳景灏问个清楚，可府中下人告诉她——
荼瑶被狼群抓去了枯冥林，岳景灏已经带着红甲凤军前去相救！
结界被破，狼王已死，那枯冥林的数百狼群怎是凤军的对手？
周楚眠顾不得自己身体虚弱，径直展翼往枯冥林飞去。
阴冷潮湿的寒风夹着万叶千声，浓雾中的枯冥林掺夹着嗷呜的狼嚎声，凄惨到令人窒息。
尚未落地，周楚眠就嗅到了扑鼻而来的浓烈血腥气息。
入目，群狼皆死，满地尸骸，血流成河。
“不……”周楚眠的嗓音浸满绝望。
她趔趄倒地，连羽翼都来不及隐去，沾染了满地的狼血。
岳景灏抱着浑身是血的荼瑶自堆积成山的尸骸中踏过，周身的戾气让整个枯冥林的浊息都不由得瑟瑟发抖。
周楚眠看着他们，感觉整颗心都在遭受凌迟。
“为什么？”她不懂。
这些狼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灭族之灾！
岳景灏冷眼扫向她：“你还有脸问？”
短短几字，竟是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岳景灏怀中的荼瑶看到周楚眠，眸中闪过一抹暗光，随即轻咳吐血着半醒过来。
“咳咳……岳景灏哥哥，不要怪姐姐，是我甘愿跟它们来的此处……”
说罢，她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岳景灏心疼怀中佳人，不屑与周楚眠多余，径直御剑飞向南禺山。
“待我医好瑶瑶，再来收拾你。”他冰冷的声音自天际传来，人已经消失见。
扑鼻的血腥气息和满地的尸体让周楚眠崩溃至极，她跪着一点点爬过去，将那些死不瞑目的灰狼轻轻覆盖双眸，然后带着可怜的信念和期盼寻找还残活的狼妖。
“对不起，我是害了你们……我不该离开枯冥林，不该让狼爹为我担心，又连累了你们……”周楚眠哭喊着，用自己薄弱的力量一点点帮他们超度归西。
若有来生，愿你们能修炼成人形，不用再受枯冥林结界的禁锢。
一阵白檀清香随风飘来，暮白携琴而来，将浑身沾满狼血的周楚眠拉了起来。
“振作起来，还有一堆事需要你去面对……”他爱莫能助说道。
周楚眠摇头，眼泪簌簌坠落：“整整三百只狼全都没留活口，他怎么可以……甚至还有刚出生没多久的狼崽子……”
就因为荼瑶身在枯冥林，所以他就反手灭了整个枯冥林的狼群？
正在这时，狼堆下隐约传来一声微弱的哀嚎。
暮白捏紧的拳头松了松，大步走去将尸骸掰开，看到了被守护在最底下的一只红狼，尚还残余气息。
周楚眠呼吸一滞，瞬间止住了抽噎。
“狼妹，是你吗？”
红狼是狼王的幺女，亦是周楚眠自幼一起的玩伴。
别后重逢，相隔数百年，竟是如今一副凄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