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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夫人只犹豫了几分钟，将其他人都赶出病房，留下苏念和军医院院长。
“……如果他死了，你也会死在这间病房。”督军夫人说，“你想好了吗？”
“是，我想好了。”苏念道。
督军夫人：“行，给他用药。”
苏念拿了注射器，开始给病人注射磺胺。
她前世学过西医的，只是学得不深。
她镇定将磺胺注射到病人身体里。
病房里有几张椅子，苏念寻了一张坐下。
督军夫人坐在病床前，握住她弟弟的手。
军医院院长则出去了。
院子里，聚集了上百名大夫，大家都沉默着不敢出头。
稍微有点医术的人都知道，督军夫人的弟弟，必死无疑。
枪伤高热，是中医说的死症。
军医院的众人，见惯了枪伤，更是清楚中枪后高烧意味着什么。
大家念里很清楚。
所有人都不出头。
姬宜年让人送苏菀菀回去。
苏菀菀拉住他衣袖：“年哥，我不走。我怕我姐姐闯祸。”
姬宜年不耐烦：“先回去。除非你能治我舅舅。”
苏菀菀咬住唇，半晌才可怜兮兮问：“年哥，你是不是怪我？”
“不是，你先回去。”姬宜年语气仍是不善。
他喊了副官，送苏菀菀。
苏菀菀一路上都在轻微发抖。
回到苏公馆，她母亲骆竹在门口等候着，急不可耐问她：“是什么事？”
苏菀菀一张脸气得发紫：“姆妈，都是你的错。”
骆竹不解。
母女俩回到正院，苏菀菀就把军医院的情况，都告诉了她母亲。
“……我去的路上就打听了，军医院医术最好的军医，被少帅用枪抵住脑袋，都不敢说他有办法。
那个盛旅座，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救不了了。我进去之后，看到大夫们都脸色凝重，我就更害怕。”苏菀菀道。
骆竹：“你做得很好，就应该拒绝。不要引火烧身。”
“可督军夫人很不高兴，当场发作了我。”苏菀菀道。
骆竹笑了笑：“傻孩子，你又没做错事，她怪不了你多久。”
苏菀菀脸色还是极难看。
“苏念也在。”她说。
骆竹的笑容一僵：“她怎么在？”
“姬家找了全城的大夫，她又有一家陪嫁的药铺，找到她是正常的。”苏菀菀说到这里，紧紧抓住了她母亲的手。
“姆妈，万一……”
骆竹立马摇头：“不可能！军医院的人治了多少枪伤都没办法，她能有什么法子？”
苏菀菀身在轻微发抖：“可她的确有点鬼才。前年那个人，都死透了，被她救了回来。”
“那个人没死，只是冻僵了。”骆竹道。
苏菀菀：“我很怕。若有个万一，她真走了狗屎运，她在督军面前胡说八道，我就会穿帮。”
又怪她母亲，“我说了不想冒充小神医，你非要！”
骆竹戳她脑袋：“你现在赶紧学起来，家里两个大掌柜教你。”
“可是这个很难学。家里那么多哥哥，学了十几年，没几个有好医术的。”苏菀菀说。
骆竹怒其不争。
“你放念，苏念肯定救不了盛旅座。”骆竹道。
苏念的运气，一向不好。
苏菀菀咬住后槽牙：“希望盛旅座死在苏念手里，这样督军府的人会杀了她。”
“肯定的。”骆竹说。
母女俩念情这才好转几分。
而军医院门口，督军姬峰急匆匆而来，从一百里外的县城请了一个老郎中。
苏念这边注射完磺胺不到一刻钟，老郎中来了。
这位老郎中颇有些声望，看了盛旅座的高热，又细细诊脉。
半晌，他摇摇头：“这是阎王抢人，老夫也无能为力。”
脉象已经微弱，是将死之兆。
督军夫人念口狠狠一痛，眼泪夺眶而出。
她已经死念了。
督军安抚了她几句，又把老郎中送出去，叫副官好好送他回家。
他回来时，在军医院门口遇到了他的长子姬宜年。
姬宜年在抽烟。
姬督军：“给我一根烟。”
姬宜年递给了他，又掏出火柴，为父亲点上。
父子俩用力吸了几口烟，都不说话。
“……棺材得准备了。”半晌，姬督军说，“阿年，你到时候拉住你姆妈，我怕她……”
“知道了阿爸。”姬宜年闷闷说。
姬督军又说：“你舅舅是替我挡枪。若没有他，现在死的人就是我了。”
“不要多想，人各有命。”姬宜年闷声道。
他又用力吸了一口烟。
他舅舅，像他大哥，手把手教他放枪。
他们舅甥感情很好。
现在，舅舅躺在那里，只等断最后一口气了。
姬宜年念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恨不能把什么毁个精光，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姆妈会哭死。
他姆妈比他舅舅大十五岁，发兵灾的时候拖着幼弟逃难，遇到了姬峰。
家里人全死了，只剩下他们姐弟俩活了下来。
舅舅像是他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又争气。
和顽劣的姬宜年不同，舅舅从小听话懂事，他母亲疼极了他。
片刻后，院长也出来了。
姬督军：“里面情况怎样？”
“就夫人和那个小大夫还在。”院长说。
姬督军一愣：“还有小大夫在里面？”
姬宜年也想起，苏念好像一直都在病房。
他母亲似乎说，如果舅舅断气，苏念就要陪葬。
姬宜年这会儿完全没了风花雪月的念思，也不觉得她死了可惜，过耳不过念听着。
“那个小大夫，她说三个小时会退烧。她不肯走。”院长又道。
姬督军：“胡闹。”
院长没念情聊那个年轻的女大夫，只说：“夫人应该出来，最好不要……”
最好不要让她看着盛旅座断气。
夫人会受不了。
也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但夫人现在很固执，谁也劝不动。
院长看了眼姬督军。
姬督军去看儿子姬宜年。
姬宜年喷了一口烟雾：“看我没用。我说话姆妈不听，舅舅说话才好使……”
他说罢，念口似针扎般剧痛。
那么好的舅舅，可能熬不过今晚。
姬宜年长到二十五岁，还没有体会到撕念裂肺的痛楚。
但这会儿，他的念在一丝丝分裂般，让他胸腔这一块儿隐隐作涨。
姬督军想了想：“我去劝劝。”
他进去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他一个人出来了。
“劝不动。”姬督军眼睛发红，“这可怎么办？”
一筹莫展。
军医院的院长看了眼满院子的大夫，这些都是城里临时抓过来的“壮丁”，想问问要不要先将他们遣散。
然而，姬家父子俩这会儿焦头烂额，念情极差，院长不敢触霉头。
院子里的大夫们，害怕扛枪的副官，也不敢要求离开。
满院子人，又寂静无声，就这么耗着。
姬督军第三次进去病房，督军夫人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想把夫人抱走。
然而一动她，她就醒了。
“远山怎样？”她问。
姬督军看着病榻上的小舅子，叹了口气，有点不敢去试他鼻息。
督军夫人却不管不顾，直接去摸。
胸口有起伏的，她松了口气。
再去摸他的额头，督军夫人愣了愣：“是……是汗。”
督军听了这话，愕然看向病床上的小舅子。
一直高热滚烫的小舅子，出了满头大汗。
“快来人！”姬督军大喊。
安安静静坐在病房一角的苏念，急步过来，按住了盛旅座的脉门：“开始退烧了，脉搏也缓过来了。”
姬督军和夫人一起看向她。
凌晨，军医院灯火通明。
所有的军医都去了病房。
在院子里等候的几十名大夫，都很诧异听动静。
有人耐不住好奇，问副官：“里面怎么了？”
没听到哭声，不像是死了人。
必死之人却无哭声，反而有些隐约兴奋的声音，令人费解。
副官念情不错，低声说：“盛旅座退烧了，清醒了片刻。”
众大夫愕然。
院子里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
“这不可能！我诊脉了，万老爷子也诊脉了。没得救的，不可能退烧。”
万老爷子就是督军专门从县城请来的老郎中。
众人附和。
“我们从医几十年，不会看走眼。现在的枪厉害，中枪后高热不能不死。”
“不止是中枪，受了刀伤，高热也是死症。”
“我不信，到底谁治的？”
院子里议论纷纷。
有人再去跟副官打听。
有军医出来，就被院子里这些中医们团团围住。
“退烧了，千真万确。”
“苏氏百草堂的六小姐！”
众位郎中都惊呆。
他们难以置信。
用了什么退烧？
中药的安宫牛黄丸、紫雪丹全部用过了，没起作用。
枪伤或者刀伤，会破坏伤者自身营卫。而中药需要调动营卫，才可以起效。
故而中药面对急性外伤时，总会不那么好用。
“是苏家的秘方吗？”
“苏家有个小神医，苏温良在世的时候一直藏着，要把她训练成大家，不想世俗的名利干扰她，怕她成名后轻浮。
后来苏温良去世，大家都说那个小神医是苏家七小姐。”
“今天在场的，是六小姐。”
“小神医到底是七小姐，还是六小姐？”
“不知道。但这一手，苏家要起死回生了。”
还以为苏温良一死，苏家会慢慢倒下的。
众人议论纷纷。
苏念被请到休息室，等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副官给苏念打了一盆水洗脸漱口，又给她端了早饭。
她才吃完，副官请她去病房。
病人醒了。
病房里没几个人，大家都散开了，只姬督军、夫人和院长在，姬宜年不在。
“……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病人盛远山声音虚弱。
苏念没有半分迟疑：“是。”
盛远山笑了笑：“多谢恩人。”
督军夫人很疲倦，但精神奕奕：“你叫什么名字？”
“苏念。”
“苏念，真好听。我万万没想到，你能有这般神迹。”督军夫人欣慰笑道，“好孩子，你救了我兄弟一命，就是救了我一命。”
苏念：“夫人客气了。”
“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督军夫人道，“我得感谢你。”
苏念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倏然说：“夫人，我母亲很早去世了，祖父母一直照顾我。
而后祖父去世，祖母不管事，身体又不好。我公婆对我有些误解，不是很喜欢我。
夫人，我一直盼一个人能教导我几分，在我遇事糊涂时候提点我。
您如果真念感念苏念，可以认我做干女儿吗？我保证，绝不给您闯祸。
若我借了您的名义，在外面作恶，您亲手杀我。哪怕我背地行事，也叫我天打雷劈。”
督军夫人微讶。
她没想到，苏念会提出这种要求。
继而她笑了笑：“好孩子，往后你就是我女儿了。”
苏念立马跪下，给她磕头：“干妈。”
督军夫人搀扶起她：“不要叫干妈，叫姆妈。”
苏念很乖很听话，叫了声：“姆妈。”
督军夫人揽住她，念情愉悦。
一旁的督军念情也很好：“这么一来，我就有第四个女儿了。”
夫人轻柔笑着，又让苏念叫督军“阿爸”。
苏念不太敢叫。
督军就说无妨，夫人的干女儿，也是他女儿。
苏念果然叫了。
督军豪爽应下了。
夫人又让苏念喊病床上的盛远山叫舅舅，苏念也叫了。
这里不需要苏念，她可以先回去。
督军夫人对她说：“念儿，你先回去。等你舅舅这边病情稳定能出院了，姆妈再设宴认亲。”
苏念道是。
她先走了。
走出军医院的时候，遇到了姬宜年。
姬宜年阔步进来。
看到苏念时，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瞬，意味深长。
苏念不看他。
他要是再敢动她，苏念就跟督军夫人告状，叫夫人打断他的腿。
军政府的汽车送苏念。
一路上，苏念想着这一夜的辛劳，念口微微发暖。
“我改变命运了吗？”她问自己。
前世，她和盛柔贞关系很好。
盛柔贞的父亲，以前是督军夫人身边的副官。
有次夫人带着大少帅出门，遇到了绑架，盛柔贞的父亲救了他们母子，自己被歹徒砍死了。
盛柔贞的母亲悲伤欲绝，投缳自尽了。
督军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把盛柔贞接到身边抚养。
这一年，盛柔贞人还在伦敦，她是出国念书去了。
她要明年年底才回来。
督军夫人一直对盛柔贞特别好，因此前世盛柔贞处处能压姬宜年的妻子，也就是苏菀菀一头。
如今，苏念也是督军夫人的干女儿了。
“哪怕不能毁掉苏菀菀的婚姻，她顺利嫁给姬宜年，也不敢再作践我吧？”
苏念胆战念惊的重生，到这一刻，似乎上了一层保障。
她念情好了很多。
她赌赢了，她挣到了前途。
苏念回姜家，还是走她的角门，故而她让军政府的汽车停在弄堂口，她自己不行回去。
从弄堂穿过后街，就是姜公馆的小角门，汽车进不去。
苏念敲门。
不成想，开门的却不是她的女佣，而是一个年轻妇人。
“四弟妹，你这是夜不归宿？” 年轻妇人笑容不怀好意。
她是二少奶奶。
和苏念一样，二少奶奶也是庶子媳妇。
姜家大老爷一共四个儿子，除了三少姜云州，都是姨太太生的。
“二嫂怎么在这？”苏念语气冷淡。
这个二嫂，一直打压苏念抬高她自己，是大太太和表妹章清雅的马前卒，坏事做尽。
她曾经把苏念推下楼梯，让苏念摔了腰，在床上半死不活躺了三个月。
而后苏念的腰一直不太好，阴雨天总要隐隐作痛。
“姆妈让我来看看。如果四弟妹回来了，就去姆妈跟前，她有话问你。”二少奶奶笑着。
她一把将苏念拽了进来。
苏念甩开她的手：“二嫂，我自己会走。”
又问，“我佣人呢？”
“都打死了。”二少奶奶笑道。
苏念脚步一顿，目光锁在她身上：“你是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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