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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嫣出生时，霍歆与周律的感情已经生变，她没看过父亲对母亲好到无微不至的样子，故而常常怀疑老花匠口中所说当年亲密无间恩爱两不疑的故事，是不是他编造的。
老花匠说，周律曾为了霍歆去芭蕾舞团埋伏，送花送甜品送音乐剧门票，使尽浑身解数为博得佳人一笑。
说霍歆生日时，周律恰巧在外地，被周老爷子扣住护照、身份证，他弄了一张绿皮火车的票，颠簸两天两夜到她跟前只为说声生日快乐。
说周律跟情敌打架，命不要了，但霍歆不能不要。说周律为了霍歆流血，为了她把周家闹得天翻地覆，一定要娶她。
霍歆这样背景全无的人，除了周律，周家没人喜欢她。后来，连周律也不喜欢她了，她就失去了可依附之物，逐渐枯萎凋零了。
人心易变，本就不是长久的东西。
霍歆嫁给周律两年后，怀上姜嫣。在偶然的机会下，她得知外面已经有人给周家生下了长孙，叫斯言，男孩已经三岁多。
她大悲大恸，又能拿周律怎么办呢。无非是自己搬去了偏院，连争取挽留都不曾有。
霍歆这样的女子，看似柔弱，实则要强，再也不会为周律低头。
她将姜嫣抚养长大成人，如同安排给自己的必须要完成的一项任务。等姜嫣渐渐地大了，她浅浅松懈，厌世之心越发深刻，积郁成疾。后来，她在浴室里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彻底斩断了与周律的纠缠。
姜嫣因霍歆的缘故，自幼不讨周家喜欢。她又喜静，不爱去主院蹦跶，跟周家人更加显得生分。她自小不喜欢周家，觉得这个大大的房子其实很压抑。霍歆死后，她回来的次数就越发少了。
周斯言向来看她不顺眼，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常恶语相向。想必自己搬走之后，他也能自在很多。
可姜嫣没想到，每次家族聚会或是每逢长辈生日，总是周斯言过来提醒，嘱她回家看看。
姜嫣有时候觉得，或许是他许久没捉弄她了，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02
周爷爷六十三岁散生，办得不大，但场面也小不了。
周氏集团是文娱产业的龙头老大，旗下艺人众多。
各媒体闻风而动，埋伏在周家附近，虽然进不去，但也能抓拍到不少边角小料。
姜嫣跟爷爷说了生日快乐，送了礼，就自觉地退到一边去吃东西了。周斯言今晚带着女伴，姜嫣远远看了几眼，没走过去打扰。
周斯言从昨天起就阴阳怪气的。
昨天姜嫣下楼时，外面的雨还没停，花圃恒温的环境里种植了许多绣球。她捡了两枝，准备带回房间，就看见周斯言从外面回来。他衣服上有水渍，头发好像也沾湿了。
姜嫣不明所以，被他瞪了许多眼。
直到今天，周斯言好像也还在生着气没缓过来，关键是姜嫣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周斯言身边的女伴叫许灵，家世也好，虽然远远比不上周家，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于一般的女孩，她已经有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许灵喜欢周斯言，却不认识周家的二女儿。她挽着周斯言，却见周斯言的目光频频往别人身上拐，心中难免气愤。
顺着周斯言的目光远眺，她看到的是一个穿素色长裙的女孩。美则美，看着却没什么气势。
周斯言跟生意上的人聊了起来，许灵扭着腰肢走到姜嫣旁边。姜嫣拿糕点，许灵也拿糕点，不偏不倚，正好抢的是她手中的那一块。
来者不善。
姜嫣笑了，她虽然素来在周家没有存在感，不讨喜，但除了周斯言，旁人还是第一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针对她。
她捏着雪白的瓷盘没有松手，看向许灵：“只是一块小点心，那边还有。”
许灵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成了一个同别人抢点心的人，上不了台面。她本以为自己一出手，对方就会相让，谁知道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女孩却同她起了争执。
“你们在干什么？”周斯言走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松手，发出一声脆响，瓷盘应声而碎。
声音不大，附近离得近的几个客人看过来。
姜嫣是陶艺专业的，心疼那个碎了的漂亮盘子，耳边是周斯言的叱责：“你丢不丢脸？”
他不过几个字，姜嫣却像挨了一记耳光，骤然清醒过来，在爷爷的生日宴上同一个外人抢夺一块糕点，说出去是有够丢人的。
服务人员快速赶来清理了污渍，地面马上恢复了整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姜嫣却抬不起头了。
她自昨晚回霍歆的卧室待了半宿，对这个周家的憎恶就更多了一分，这会儿看向周斯言的目光里那些藏了许多年的情绪已经不加掩饰了。
这个大她四岁的哥哥，是当初刻在霍歆心上的刺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肩膀被人以不轻不重，却让人觉得不可挣脱的力道揽了过去。
在姜嫣最好的梦里，也没奢望过，有一天替她解围的这个人，会是周东泽。
“怎么了，干吗低着头，挨训了？”语气轻松又带着点亲昵，问的人似乎倾注了无限耐心与宠溺。周东泽歪着脑袋贴近姜嫣的脸，打趣她。
即便知道只是做戏，演给别人看的，姜嫣却无法抵御这样的温柔。他要替她出头，她又何必拒绝他的好意。
“不小心摔了一个盘子。”
周东泽理了理她被晚风吹拂到肩上的长发：“摔了就摔了。”
“大哥，我堵车来迟了，先带姜嫣去给爷爷拜寿。”他看向周斯言和许灵淡淡笑道，“待会儿得空了再来和大哥商量商量这个盘子要怎么赔。”
他携着姜嫣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一张俊脸上似笑非笑的深情让许灵莫名心生忌惮，虽不识他身份，却被那一身气势所慑。
听他叫周斯言大哥，许灵忐忑地问：“他是谁呀？”
周斯言避而不谈，只告诉她：“刚刚跟你抢盘子的那位，是我妹妹。”他说到末尾那俩叠字时，冰冷的神情分明缓和了一分，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也有人撑腰了。
03
爷爷的这次寿宴，姜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周东泽说，不准备麻烦他跑这趟，借口都在心里编好了，就说周东泽去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周斯言说她撒谎成精，一点也不冤枉。
却怎么也没料到周东泽会凭空出现。
周爷爷旁边围着的都是长辈，周东泽走进人堆里，向席上的老人祝寿。从小养成刻在骨子里的做派，不卑不亢，仿佛什么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姜嫣看得出，不仅爷爷，包括她的那些叔伯，都觉得十分满意。
至少有江家的排面在，装也得装出十分满意的样子来。
姜嫣与周东泽再次寻了一个僻静角落与世无争地填饱肚子，却还是被人寻到，一个豆丁似的扎两个小辫儿的女娃娃扯了扯她的长裙，软声软气地叫她：“小堂姑……”

姜嫣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孩。

她有许许多多的叔叔婶婶伯伯伯母之类，有亲的，大多是表亲，她连人都认不全，这些人也不稀罕她。如有楚河汉界，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待着。
姜嫣蹲下来，朝小孩笑道：“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带‘姑’字好老，不如你叫我姐姐。”
“奶奶说要叫你小堂姑。”这是个听大人话的豆丁儿，大人怎么教，她就怎么学，怎么也不肯改口。
姜嫣好笑地仰头看周东泽：“好像捡了个亲戚。”
周东泽轻轻弹了弹小孩肉嘟嘟的腮帮，转头瞥见姜嫣覆着淡淡腮红的脸颊，也伸手过去掐一掐。姜嫣受到惊吓，瞪他：“你干什么？”没有一点威慑力。
周东泽松手：“好软。别生气，我就试试手感。”
“囡囡，你跑哪儿去了……”穿旗袍的女人过来把小孩牵在手里，如同才看见江氏小夫妻，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姜嫣哪，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姜嫣一头雾水，如同孩子叫她小堂姑时一般迷茫。
“这就是江四吧？”周东泽在江家排行老四，对方语气熟稔，又露出点长辈对晚辈的威仪。
姜嫣突然记起，这位似乎是她的几个表婶之一，平素没有往来。如今稀里糊涂被认了亲，她看看身边的周东泽，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缘故。
江家正如日中天，谁不想替自己多铺一条道。
姜嫣拉了拉周东泽的手腕：“我刚才贪嘴吃撑了，你陪我去后院走走？”直接打断了来人想要叙旧闲聊的话题。
周东泽依言跟上，意外地发现，他这个小妻子也不是那么软弱可欺。
余光里还能看见那个抱着孙女的表婶面露不悦，周东泽问姜嫣：“不怕得罪人？”
已经吃饱喝足的姜嫣因他今晚意外的到来心底生出一丝窃喜，心情正好着，回答得有些孩子气和任性：“有你在这里，当然不怕。”
周东泽笑了，这话怎么就听着让人觉得这么舒坦呢。
太顺耳，太……
太深刻地觉着，今晚没白跑这一趟。
深夜两人回蘅水湾，姜嫣窝在副驾驶座上打了会儿盹，睡醒时看见周东泽的侧颜。他双目注视前方，手搭在方向盘上。
姜嫣问：“你困不困，要不我陪你说会儿话？”
这个时间点对周东泽来说称不上晚，他还精神着，却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说。”
“你是怎么知道爷爷今天做寿的？”姜嫣问。
“我妈提醒的。”江妈妈一直致力于拉拢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特地让周东泽过来献殷勤。
周东泽反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你？姜嫣认真地在心里想了想，因为他们的婚姻如同契约，也只是契约。她的爷爷于他而言，是个陌生人。倘若她和他是真正的夫妻，不分彼此，理所应当，她的至亲就是他的家人。
可他们不是。
连周、江两家所谓的联姻，都是她求来的。
姜嫣往上提了提搭在身上的毯子，脸庞落在灯光的阴影里：“不想太麻烦你。”
周东泽舒坦了一晚上的心情，忽然就不那么舒坦了。他找不到症结所在，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小丫头左右了情绪，索性将话题转移：“你说，我巴巴赶去给老爷子拜寿，又开这么久的车送你回家，算不算你欠了我的？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姜嫣说：“是。”
“那你不得表示表示？”他想到她在读的陶艺专业，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恬不知耻地索要，“我要礼物。”
姜嫣说：“好。”
他再三补充叮咛：“要你亲手做的，这样才有诚意。”不知怎么，突然就是很想要她的一个杯子。
他说的，姜嫣全答应了。
04
等过了几天，姜嫣挑了个好天气，外出捡了堆叶子，打算动手做要送给周东泽的答谢礼物。
麟大寝室里条件有限，不太方便，她就把准备的材料和工具收拾好，一并带去了蘅水湾。
正巧周东泽昨晚住在这边，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姜嫣一进屋就发现餐桌上放着的许多个大大小小的外卖盒，才送来不久，饭菜冒着腾腾热气。
周东泽听见开门的动静，叼着牙刷从洗漱间冒出一个头，看见是姜嫣又缩了回去。
三分钟后出来，他坐在餐桌前眼神涣散，头发竖起小小的一撮呆毛。姜嫣看得有趣，拼命忍住想要帮他把呆毛压下去的冲动。
“早……”周东泽说话还带着鼻音。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姜嫣问，“不用去公司吗？”
“昨晚谈了个大单子，给自己放一天假。”
“助理大人不催吗？”姜嫣对周东泽身边的一位助理印象深刻，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正直古板，永远不苟言笑，据邬奈的小道消息说，他曾经辅佐过江父。
周东泽喝了口水：“随他催，今天我是自由的。”
姜嫣说：“借厨房一用。”
周东泽耸肩：“夫妻共同财产，你随意。”
姜嫣在橱柜里找出一口圆墩墩的粉绿色小锅，崭新的，十分可爱，是江母给他们置办的。
“用来煮叶子有点可惜了。”姜嫣说。
“你这是要……”周东泽端着碗跟在她身后，有点好奇。
“做礼物。”
“嗯？”
“那天答应送你的答谢礼物呀，现在就做。”
做陶杯要用锅吗？周东泽满腹疑问，盯着姜嫣搁在旁边的亚麻布缝成的小袋子，他打开看，里面是一堆大大小小的树叶。
姜嫣说：“我动手能力一般，会做的东西不多，就送你自己做的书签好了。”
“虽然简陋，”她斟酌着夸自己一句，“但我觉得还是比较漂亮的，你别嫌弃。”
周东泽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送杯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隐隐有失望的感觉，他要什么样贵重的杯子没有，却偏生惦记上了周姜嫣的。
读初中那会儿，非主流横行那一阵，少年少女们手中捧着马克杯相赠，心照不宣，明白那个浪漫的隐喻，一杯子就是一辈子。赵岑宇和蒋跃都给自己暗恋的女生送过，周东泽在旁边不解风情地起哄，觉得实在没意思，吹了声口哨，就拽着书包跳下围墙闪人，恕不奉陪。
现在见鬼了。
时光倒退十年不止，他起了青涩少年的心思。
他朝自己脑门上拍了一记，暗道，想什么呢你。
他草草扒两口饭，扔了碗：“书签我也要，礼轻情意重。”说辞都替人家想好了，他都觉得自己贴心。
姜嫣把小布袋子里头的树叶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