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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太后许久没听见回应，语气有些不悦。
林秋眠回神，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想上三天三夜都想不完。
“放了萧景寒？”抬眸看着太后，她淡淡一笑，“不可能。”
什么？
太后一愣，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极度的震惊诧异之下，她慢半拍才终于抬起头，施恩一般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
熟悉，是因为林秋眠是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陌生，则是因为母女二人见面的次数太少，除了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头，太后对这个女儿的印象甚至不如对一个宫女来得深。
此时近距离打量，才觉十八岁的林秋眠当真是生了一副倾城倾国的美貌，美得惊心动魄，让太后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不过比起容貌，她更震惊的是林秋眠截然不同的气度和态度，十年前，这个女儿明明非常渴望得到她的关爱，那种眼神是不一样的。
而如今站在这里，却让人倍感疏离。
哪怕是笑着，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太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确认似的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今日进宫，只是为了看看母后过得怎么样，这些年有没有因为思念女儿而憔悴苍白，忧思过度，但母后看起来气色很好，雍容华贵。”林秋眠嘴角微扬，“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太后细不可查地皱眉：“放心什么？”
“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担心母后身体孱弱，会被气得一命归西。”
太后神色僵住，抚摸着猫背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惹得白猫发出几声抗议的呜咽。
她目光里迸射出尖锐的光，像是要刺穿林秋眠的眼睛，看看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她居然敢跟她这样说话？
“母后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林秋眠微微欠身，嗓音听着还算温和，浑然察觉不出其中的疏离淡漠，“母后以前就不太想见到我，以后我也会尽可能地离母后远点，能不出现在母后面前，就绝不出现在母后面前。”
说完这句话，她从容转身离开。
太后脸色僵白，沉默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良久无法反应。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得近乎死寂。
宫女们心头骇然，低着头，连呼吸声都极力压抑。
林秋眠走到半路，被一个面皮白皙的太监拦住了去路。
“长公主殿下。”魏长海恭敬地笑着行礼，“皇上请您去御书房走一趟。”
林秋眠一点都不意外，缓缓点头：“带路。”
“是。”
魏长海领着林秋眠一路抵达御书房，正要进去通报，却见林秋眠完全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似的，径自走进御书房。
魏长海脸色微变，想阻拦已是不及。
林秋眠进去之后，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男子。
跟她一母同胞的六皇兄，晏宸。
比起林秋眠这个自幼就被放逐的女儿，晏宸生来就得了万千宠爱，当得上一声荣宠无双，显赫万千。
身为皇后嫡子的晏宸，身份本就显贵，父皇宠他，几位皇子也对他毕恭毕敬。
晏宸从小身体不好，皇后为了他费尽百般心思，生怕他有一点闪失，十年前之所以把林秋眠放逐到朱雀城，晏宸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彼时他身体弱，常常生病，母后认为是林秋眠的煞气克到了他，钦天监提议把九公主放逐到朱雀城，待晏宸登基为帝之后再让她回来。
帝王命格贵重，有上天护佑，天煞孤星的煞气克不了他。
所以林秋眠在朱雀城一待就是十年，直到先帝病危，晏宸登基前夕，她才得以回到皇城。
登基时之所以任命摄政王监国，一来是为了晏宸的身体考虑，二来为了震慑藩王，三来也未免就没有利用摄政王压制其他皇子的想法。
天朝从十年前就有些不太平，执掌兵权的各地藩王渐生不臣之心，除了摄政王晏苍能压制他们之外，其他人还没有这般魄力。
帝王心深似海，算计得多，自以为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任命摄政王监国，既能遏制各地藩王的野心，也能让晏苍和林秋眠互相掣肘，给皇帝争取足够的时间来稳固帝位——却未曾想过，林秋眠会不会甘心听他安排。
兄妹二人这些年见面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压根没什么感情可言，就跟陌生人一样，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如果其间不掺杂权力斗争，他们其实可以做到老死不相往来，只是身在皇族，又怎么可能不掺杂一些皇权利益的争斗？
“长公主殿下。”魏长海见林秋眠一直站着，在旁小心翼翼地提醒，“见到皇上应该行礼的。”
林秋眠瞥他一眼：“行礼？”
“是。”
“怎么行？”
“就……就跪下……”
“你先跪一个给本宫看看。”
魏长海连忙跪了下来，给皇上叩首：“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秋眠嗯了一声：“还有呢。”
魏长海愣了一瞬，才转了个方向，给林秋眠也行了礼：“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秋眠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魏长海再次愣住。
“林秋眠。”晏宸冷眼看着这一幕，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你想干什么？”
林秋眠目光微抬，毫不回避地跟年轻的君王对视着：“不是你要见我吗？应该本宫问你要干什么才是。”
魏长海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开口：“长……长公主跟皇上说话，不……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更不能直接你啊我的……”
“本宫八岁就被放逐在朱雀城，没人教过本宫规矩。”林秋眠敛眸，拂了拂袖口，“本宫这些年倒是给旁人立了不少规矩，魏公公可要见识见识？”
“奴……奴才……”魏长海脸色煞白，没想到林秋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奴才……”
“魏长海，你先出去。”晏宸冷冷开口。
“是。”魏长海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可他不敢关上御书房的门，也不敢走远，就低眉垂眼地站在门前，随时注意着御书房里的动向。
其他小太监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跟木雕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林秋眠，你真是太放肆了。”晏宸目光阴鸷，“见到朕不行礼也就罢了，竟敢如此忤逆不敬，你可知道，朕现在就算要杀你，你也反抗不得？”
林秋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皇上说笑了吧？准确来说，应该是本宫想杀你，你半点反抗不得。”
什，什么？
魏长海差点晕过去。
“放肆！”晏宸握紧龙椅扶手，声音狠厉，“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林秋眠神色淡漠，并没有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有话就说，别在本宫面前摆你皇帝的威风，本宫不吃这一套。”
晏宸气得脸色铁青，几乎无法控制肺腑里凝聚的杀气。
偏生林秋眠还嫌不够似的，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若无话可说，本宫就先告辞。”
“放了萧景寒。”晏宸压下怒火，强硬地命令，“他除了是你的驸马，还是萧大将军的嫡子，容不得你无礼。”
“本宫跟他尚未成亲。”
“父皇遗诏赐婚，就算尚未成亲也已形同夫妻，容不得你否认。”
林秋眠嘴角微扬：“皇上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
晏宸皱眉。
林秋眠悠悠朝前走了两步，两手抵在龙案上，目光玩味注视着晏宸，见他面露戒备之色，不由嗤笑。
“晏宸。”清冷漆黑的瞳眸里浮现出嘲弄色泽，林秋眠一字一句，说得平静清晰，“容本宫纠正你三点错处。”
晏宸瞳眸骤缩，冰冷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第一，萧景寒落到本宫的手里，本宫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长公主府；第二，萧重山是什么人，跟本宫无关，本宫想对谁无礼就对谁无礼，任何人反对都没用。”林秋眠扬唇浅笑，“第三，你的命令对本宫来说就是放屁，一文不值，还臭气熏天。”
说完这句话，她站直身体，优雅从容地理了理身上长裙，转身欲走，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道：“萧景寒奉先皇遗诏，需在七年之内毒杀本宫，不能让本宫死得太早，因为这样不利于皇上对付摄政王，也不能死得太晚，因为本宫的存在对你们母子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皇上不用再跟本宫说什么男子寻花问柳是小事，本宫杀他，从不是为了他下半身的那点破事。”
丢下这句话，她径自朝外走去。
晏宸心头震骇，也不知是惊得还是被气得，浑身颤抖，“来人！把林秋眠拿——”
眼前一物疾速划过眼前，晏宸话未说完，喉咙却突然被卡住，他伸手捂着喉咙，“啊……”
林秋眠转身，纤长身姿娉娉婷婷立在这里，唇角的笑意美得惊心动魄，“臣妹十年未见皇兄，甚是想念，这只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皇兄以后对臣妹说话可以稍微客气一点，尊重一点。”
顿了顿，“当然，臣妹也不介意皇兄视我如无物，没事别来打扰我最好，否则眼下本宫若是犯了弑君之罪，纵是千夫所指，罪孽深重，只怕也无法挽回皇上这条金贵的小命。”
说着，笑意盈盈地就待离开。
“你……你……”晏宸扼着自己的喉咙，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的圆物顺着喉咙咽了下去，“你给朕吃了什么？”
林秋眠笑了笑：“可能是延年益寿的丹药，也可能是穿肠毒药，臣妹方才情急之下随手从袖子里取了一颗，没仔细看。”
魏长海惊恐地看着她：“长……长公主……”
林秋眠淡定地转身离开。
“来……来人！”晏宸惊怒交加，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恐慌，“传太医！立刻传太医！”
林秋眠敛了眸子，眼底嘲讽色泽一闪而逝。
父皇已故，往事如风消逝。
还活着的晏宸和母后，以及满朝文武就等着慢慢接招吧，前世放逐十年，被下毒七年，所有的亲情和善良都被磨灭得一丝不剩。
重生归来的天煞孤星，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复仇，以及颠覆这错乱的江山。
若能把她那个已经入了陵墓的父皇气得跳出来，那就更妙了。
走出宫门，坐上轿子。
林秋眠慵懒地斜倚着身体，一手支着额头，安静地阖上眼。
一国之君其实也怕死。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罕见地有些愉快，想到晏宸方才的反应，林秋眠眼底掠过嘲弄之色。
当今天子，一国之君，承天命的帝王，不过如此。
啧，还真是不堪一击。
回到长公主府，林秋眠远远就看到大门外围了乌压压一群人，见到她回来，一个个转身涌了过来。
为首的赫然是萧景寒的母亲萧夫人。
“长公主殿下。”萧夫人神色沉厉，“我要见景寒。”
轿子落地，林秋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些人，萧夫人旁边跟着一个少女，旁边还有两个美妇人，和朝中官员……林秋眠多年不在京，根本不认识这些人的身份。
“长公主殿下。”一个穿着御史官服的男人走过来，脸上是严厉的指责控诉，“萧公子不过是去逛了次青楼，长公主就算不满，可以跟萧将军要一个交代，是打是罚也该由萧将军动手。长公主无权对一个武将之子私自动刑，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会激起众怒，事情闹得太严重，长公主只怕无法收场！”
另外一个男人说道：“是啊，谁家男子不逛青楼？长公主怎么能因此就对萧公子动刑呢？这样是错误的，万一传到军营里，让人以为萧将军在外面保家卫国，自己的儿子却被长公主迫害，使得军中生乱，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秋眠安静地听着，斜倚在轿子上的身体却是动都没动一下。
保家卫国？
军中生乱？
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进宫见过了太后。”萧夫人满目阴沉，语气里威胁意味甚浓，“还请长公主殿下立即放了景寒。”
“说完了吗？”林秋眠饶注视着眼前这阵仗，笑意疏懒，“说完了就可以回去了，免得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被本宫身上的煞气克到，因此丢了小命可是得不偿失。”
胡御史声色俱厉：“长公主殿下竟如此冥顽不灵！？”
林秋眠叹气：“沈墨。”
“在。”
“你安排几个人去胡御史府走一趟，把他家最小的儿子接到本宫府里为奴。”
什么？
胡御史震惊：“你说什么？”
年纪轻轻的耳朵背了？
林秋眠挥了挥手，沈墨立即安排了几个人，“去把胡御史的小儿子带到公主府。”
“是。”
胡御史眼睁睁看着十几名麒麟卫奉命而去，简直不敢相信，“荒唐！简直太荒唐了！长公主殿下如此离经叛道，悖逆不驯！皇上不会容忍的，太后也绝不会容！”
“吵。”林秋眠皱眉，“萧夫人要见自己的儿子，可以去地牢里见见，其他人还是请回吧，再在这里吵吵下去，本宫府里只怕还要多几个奴才。”
说罢，起身往府里走去。
“站住。”萧夫人身边的少女急忙挡在林秋眠面前，冷冰冰地开口，“放了我大哥，否则我让你后悔。”
林秋眠缓缓眯眼，看着挡在眼前的女子，“嗯？”
“放开我大哥。”萧映雪目光高傲，语气带着命令意味，“我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就算你贵为公主，也无权对我大哥动刑，他不是你的私有物。何况你只是一个被放逐的公主，我大哥愿意娶你乃是先帝遗诏，不可违反，否则你真以为自己配得上他？”
林秋眠笑了，笑得格外温柔：“这话本宫挺爱听的，你可以多说几句。”
“我就算多说一百句也是事实，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先皇和太后都以你为耻，你真以为自己是个高贵的公主了？我告诉你——”
林秋眠抬手撩了撩发丝，怜悯地叹了口气：“沈墨。”
“在。”
“萧姑娘口齿伶俐，容貌秀美，留她全尸吧。”
“是。”
林秋眠抬脚跨进门槛，身后萧映雪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越说越肆无忌惮：“你要是不把大哥放了，太后绝不可能放过你——啊！”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少女瞳眸睁大，娇弱身躯缓缓倒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夫人呆住了，惊叫一声：“雪儿！”
萧映雪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萧夫人脸色剧变，便是胡御史也惊呆了，他不敢相信长公主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说杀人就杀人。
“雪儿！雪儿！”萧夫人惊得变了色，“雪儿！”
女子们一窝蜂涌了过来，震惊，骇然，色变，不敢相信。
林秋眠却已经不再理会任何人，抬脚跨进门槛，抬手一挥，便有人关了长公主府大门，把一团乱哄哄的人全部隔绝在大门外。
“沈墨，今日下午本宫谁也不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