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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语错开目光，匆匆笑着过去。
接下来林轻语往另一侧走，没再往傅祁琛那边瞟，心慌，而且没机会，所以也不知道傅祁琛是不是还在看她。
其实她为什么要慌？认出来也没什么，他们还是“陌生人”，认不出来就更没什么了，走出咖啡厅就又是各走各路。
林轻语发完毛巾，将托盘放回储物间，靠在木制货架上有些自嘲地想，别人一点顺手的善意，转身就忘了，你偏偏当块宝，还把那包剩了的纸留着不用，念念不忘。
傻得可怜又可笑。
林轻语决定回去就把那包纸用完。
傅祁琛跟她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林轻语整理了下货架，出去和店长道谢，换回岗位上。
好巧不巧，雨停了。
陆续有人还毛巾离开。
估计傅祁琛他们也很快会走。
果然，二十分钟后，三个人从座位上起身走向了门口。
林轻语不可避免地看见他们。
唐西和蒋颐雯走在前面，傅祁琛像故意要显示出那两人是一对，落后了半步。
林轻语觉得他神色跟刚才不大一样，不够清醒，若有所思似的。
然后他拿着三条毛巾走了过来。
林轻语手被收银台挡住，悄悄抠在一起。
“你好，还毛巾，谢谢。”
傅祁琛话语简单，表情也简单，刚刚脸上那点好像很复杂的疑惑和茫然不见了，让林轻语以为自己眼花。
她很想脱口就问，但腰弯下来，开口只道：“不用谢。欢迎下次光临。”
傅祁琛脚在林轻语看不见的地方顿了顿，随后走向店门。
唐西见傅祁琛走近提前两步推开门，蒋颐雯先出去，傅祁琛其次，唐西最后迈出去，手顺势松开，蒋颐雯忽然拍唐西肩膀：“彩虹！”
门还没彻底关上，惊喜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进咖啡厅，不少人凑热闹一般扭头看窗外，更有甚者直接站起来想出去看看。
林轻语站的位置正对大门，距离不到十米，自然把蒋颐雯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听得清清楚楚，她还清楚地看见傅祁琛在那一瞬间也抬头找彩虹——
找到就笑了。
侧脸好看，侧着的笑也好看，嘴角往耳根翘，一厘米就适可而止，却恰到好处。
林轻语觉得傅祁琛大笑起来应该也好看，应该会是很纯净爽朗的感觉，就像温柔沉醉的春天，让人的心和花一样忍不住绽开了漂亮的弧形。
她还想看看正面。
不过傅祁琛和她并没有多少心有灵犀的联系，她放肆地让自己等了几秒，却没有再见他转过头，只是一直和另外两人说话。
林轻语视线慢慢落到了眼前的点单屏幕上，屏幕底色是浅色，照不清她的表情。
照不清也好，反正不好看。
门外，唐西和蒋颐雯拍完彩虹，准备走了。
“傅祁琛，你看什么呢？”唐西走了一步回头发现傅祁琛眼神朝着咖啡店，还有点飘忽不定，“东西忘拿了？”
蒋颐雯看了看三人手上：“地图和笔记本都在。”
傅祁琛似乎迟缓地眨了下眼，而后转过头来一笑：“没什么，走吧。”
唐西和蒋颐雯觉得奇怪，不过傅祁琛向来有分寸，他说没事，那就不用他们瞎操心。
三人一起往地铁站走。
傅祁琛依然落后小半步，走出一段距离，往后看也看不见咖啡店和那位服务生了，他心头的疑惑却好像落地扎根，不肯散完。
之前在店里，唐西突然跟他说：“感觉那个服务生小姐姐一直在看你，眼神有点奇怪。”
唐西没少打趣他这张脸容易被人“一件钟情”，既然说是奇怪，说明对方表露出的不是露骨的“喜欢”他的意思。
傅祁琛原本不在意，笑唐西想多了，结果无意间朝那边一瞥，正好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对方竟然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愣了一秒，之后竟然变迟钝了似的，也没有。
对视在对方被其他客人叫走时结束。他们对视了漫长的一分钟。
双方目光错开的一刹那，傅祁琛恍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生。
他会觉得见过，那就是“见到”的时间离现在不算久，或是见到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但为了高考，这大半年他和其他众多高三学生一样，几乎都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没机会去其他地方接触“陌生人”。
回想一遍，只有两三个。
再结合性别、体型、声音判断，也就那么一个罢了。
傅祁琛心里有猜测，刚才想确认一下，对方却敛着下巴垂低了眼，又有人进店，身形较高，点单时自然而然发挥作用，没给他留机会仔细分辨。
“哎你别突然牵我手啊……这、在街上呢……”
“大街上怎么了？你不是我男朋友吗，还没适应？”
“我、我那是怕你不好意思……”
前面唐西和蒋颐雯的动静将傅祁琛思绪拉回来，傅祁琛正好看见唐西害羞的皱眉和蒋颐雯得逞的愉悦。
表情、神态，都是人区别于另一个人的鲜活特征，是由内而发的，谁也模仿不了。即使有人刻意模仿，最多也只是“形似”，难以“神似”。不是那个人，不是那颗心，是不会露出同一个笑的。
非礼勿视，傅祁琛不再关注前面小声打闹的小情侣，脖子一转，耳边同时传来沉重刺耳的刹车声。
旁边是一个公交站，公交车来了，市中心都这样，很多人下，很多人上，几分钟的时间，站台上就换了一批面孔。
像一条流动不息的河，来来往往都是水，身在其中的意识不到，身在局外的分辨不出。
傅祁琛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算了，应该不是。
何况如果是，对方没有认出他，意味着那的确只是一桩小事。
世上人那么多，谁也没必要去记住每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将世界的范围缩小到容市，每时每刻上演的相遇和离别不计其数，或许在医院，或ʝƨɢ许在游乐园，或许在马路边，或许在候机厅。
还或许在某个不算宽阔的电梯里。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关系能从陌生人发展到什么地步，第一要看相遇次数，第二要看相交意愿。
譬如擦肩而过也可以成为知己好友，邻居见面也可能抬头不识。
当你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偶遇三次，第三次的时候，你还记得对方，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正式认识一下？
林轻语背贴着电梯墙壁，握在遮阳伞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伞面上的热度还没降下来，烫得她手心痒。
现在是八月，太阳每天都有无穷的热情普照大地，把空气晒得像蒸笼，密不透风，灼热滚烫，一团一团捂住人的皮肤，直到把人体内的水分榨成汗逼出来，闷干了又重来，循环往复，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和四月、六月的天气都很不一样。
可是她又遇见了傅祁琛。
林轻语想起那包已经被她在一个多月前一点不节约挥霍一空的纸，忽然有点心虚。
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心虚什么，那纸他都送给她了，送她了就是她的，随她怎么用。
但是又回到那个问题，要不要打招呼？
在林轻语做出决定之前，傅祁琛已经请周围人让一让，走出了电梯。
十七楼，林轻语知道，是一个辅导机构。
傅祁琛是来做暑假兼职吧。她以前也做过。
他和朋友们这么快就旅游回来了？
高考成绩也出了，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会去别的城市吗？
国内最好的大学是A大，在哪里来着？合市，还是海市？
“叮。”
林轻语余光瞥见红色数字，心一跳，赶紧迈出电梯，胡思乱想差点错过楼层。她在二十层，和十七楼辅导语数外不一样，这层和楼上两层都是少儿兴趣班，有书法、绘画和乐器。
电梯门合上，林轻语在原地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将手里的遮阳伞叠好，收进挎包里，再抬头时就和前几天一样，神色安然地走向左边的书法班。
“秦老师。”
林轻语走进教室，不好意思地跟已经到达教室的秦衫打招呼。
“小夏来了。”秦杉眯眼笑起来，手里依然稳稳运笔。
秦衫以前是某个大学的书法教授，退休之后受朋友邀请，寒暑假来带一些书法班，主教软笔。
林轻语是三年前认识秦衫。那年她高一，考砸了某个重要的模拟考试，第二天去公园散心，然后就看见搭了张桌子站在绿色树冠的阴影中写字的秦衫，周围围了一些人，林轻语无所事事又好奇走过去。
其他人大概是觉得沉闷无趣，久一点的看半小时，短一点的三五分钟，来来往往，只有林轻语一直站在旁边。她没看秦衫，她在看字，看白纸，看毛笔尖，看黑色的墨水流淌无声。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总之后来秦衫问她：“小姑娘，你很感兴趣啊，要不要来试试？”
直到那一刻之前，林轻语都感觉自己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仿佛偌大空间里只有她自己，静谧，安宁，没有干扰，没有烦恼，除了鼻间真实的纸张味和墨水味，什么都不见了。
什么都不必再有。
只要那些笔画慢慢落下去，世界就能只剩她一个人。
公园旁边有一大片湖，湖风吹过头顶沙沙作响的叶片，也吹过林轻语似乎许久不曾感受过外界一动一静的心，催着她说：“好，谢谢。”
林轻语从来没写过毛笔字，所以怎么可能第一次就写得好，她又不是天才。
但她那天收获了几张黑溜溜的狗爬字，还有一位老师、一个朋友。
一开始林轻语经常去公园找秦杉，秦衫会教她写字，给她布置“作业”，之后他们越来越熟，林轻语偶尔会去秦杉家里，秦杉也会请林轻语帮他一些小忙。
书法班助手这件事就是秦杉邀请她来的。算上这次，林轻语已经是第二次当秦杉的助手，隔天来，固定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每天八十块。林轻语原本不打算要工资，但秦衫说：“那不行，这是机构发的，你不拿我就得从自己工资里发给你了，小夏你忍心让老头我下个月没钱买零食吗？”
认识久了，林轻语越来越觉得，比起书法家，秦衫更像一个顽皮的老爷爷。
她也悄悄地将秦衫当做她的爷爷。
“老师您今天来早了？”林轻语看了看表，九点，是她一向到的时间没错，但秦杉来早了半小时。
秦衫“哼”一声，似乎很不满，嘴角却没掉下去：“早上子溪送我来的，就来早了。快来看看我今天这字怎么样。”
林轻语恍然大悟。杨子溪，秦衫的外孙，S大法学研二，作息极其苛刻规律，六点半起，十一点睡，雷打不动。而且因为他从小就跟着秦杉学书法，现在大了也经常会到秦衫家住，找秦衫一起写字静心。
可这就苦了秦衫，本来老伴没了后生活就不比以前幸福祥和，外孙一来，作息规律和饮食习惯统统被管束，薯片没收，手机少看，早起还要跑步，活像七老八十又多了对爹妈，以至于他没少跟林轻语诉苦。
林轻语也见过杨子溪几面，对方谈吐温雅，行事得体，模样和衣品都好，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会有秦衫描述中那么幼稚霸道，反而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和傅祁琛那种尚显年轻的沉稳不同，而是……
林轻语眼皮一跳，她怎么又想到傅祁琛。
林轻语默默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那个沉静的身影赶出去，快步走到秦衫身边看桌上新写的字。秦衫每天讲课前都会自己先写一幅字，可能只有一个字，也可能有几句话。
今天是一个字，“虹”。
林轻语还没恢复正常的心跳又逐渐加快了步伐。
“您写得很好，”林轻语诚实道，秦衫功力深厚，即便不专心写，也很难会写得难看，何况对待字，秦衫从来不会不专心。顿了顿，林轻语又道：“这张……能送给我吗？”
秦衫疑惑笑道：“怎么？今天好像很高兴，遇见好事了？你还是第一次开口跟我要东西呢。”他猜，“喜欢彩虹？”
林轻语语结，说不出原因。
她应该是不喜欢彩虹的。
但自从第一次遇见傅祁琛，她一看见彩虹，或者和彩虹有关的事物，就会把它和傅祁琛联系在一起，仿佛——
彩虹就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就应该和美好的傅祁琛密不可分。
林轻语手指停在字迹旁的空白处，最终对秦衫笑了笑，说：“嗯。有点。”
听见林轻语承认，秦衫似乎有点惊讶，盯着林轻语看了会儿，然后搁下笔，大方又欣慰地道：“既然这样，下课后你带走就是了。”
林轻语跟秦衫道谢。
秦衫呵呵笑，眨眼暗示：“只是口头感谢？”
林轻语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犹豫一瞬还是坚守原则：“……下次您偷吃薯片我还是会告诉学长。”
“……”秦杉清了清嗓子，小声抱怨，“小夏你究竟是哪边的？”
林轻语装作没听见，转身去跟来上课的小朋友打招呼、收作业了，顺便也没忘拿走那张已经属于她的新鲜墨宝。
*
十点钟，书法课照常开始。一次课两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
上午的课结束后，因为下午还有，而且机构统一包教职员工的午饭，所以林轻语中午一般不回家，也不下楼另外觅食，省钱省事。
今天的盒饭是酸辣藕丁，竹笋肉片，紫菜汤和白米饭。
林轻语不挑食，撕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