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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宁那样一副艺术家派头，不出意料地去了 16 楼，画方案的组去了，而陈秋能进这个院都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自然毫无意外地去画施工图了，这个区域在 12 楼，看楼层都知道，在整个设计院这是个什么第地位。
他所在的设计组有五六个人，主管是张姐。人事把陈秋送过来她非常热情，人事走了她的热情也就消退了九成，陈秋想她肯定不好相处，而且就冲她这个热情劲儿，陈秋确信这个部门在整个院里大概是没什么地位。
幸好张姐也没打算跟他相处，只是说了几句让他好好工作的废话。
“你跟着你小王姐画吧，她叫王婷婷。都是年轻人，共同语言会多一点。”
小王姐圆脸，即使长得并不算胖也显得富态。陈秋一进门，她的热情就写在眼睛里了，陈秋猜分给小王姐这个安排也是提前就定下的。
小王姐雷厉风行，把他安置在她前面的空工位上，给他一包纸巾让他好好收拾收拾。她立刻就给后勤各部门打电话，替陈秋申请电脑和手环卡。陈秋听她还特别地跟电话里强调：“……一定得配个好点的电脑，你有什么库存都使上啊。”
电信部的人过了一会儿带着东西吭哧吭哧地来了，陈秋本来就对装机很感兴趣，电信部的人弄着，陈秋就在旁边给他递东西。
看陈秋还懂点儿，一边装电脑一边笑嘻嘻地：“陈儿，不是你小王姐，这个配置我可不舍得给。改天我给你加两条内存，你晚上加班时候在这挂个游戏，美滋滋。”
陈秋赶紧谢谢他，心里觉得这主意太不靠谱了。
装好了电脑，还得跟小王姐说闲话：“老王，这徒弟给我吧，你再申请招个新的来。”
小王姐笑着骂他，送了几步。陈秋没理这些眉眼官司，把鼠标晃到飞起，小王姐看他这个高兴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多唠叨了一句：
“好好用，不能玩游戏。让人知道了，谁也救不了你。”
陈秋听她这么说赶紧把头点得像啄米似的。
“不过也不用那么小心，手机上可以存点视频什么的，吃饭和休息的时候可以看。”
陈秋第一周的工作就是跟着小王姐熟悉工作流程，把学校里教的那些繁琐东西简单粗暴地用在工作中。他在学校的时候软件学得不错，但是没什么实际的工作经验，所以总是画错尺寸。
小王姐就会伸出手按着快捷键给他改了，动作快得让陈秋汗颜：“你得长点心啊！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这么笨？！”
陈秋接手继续改，从工位上的绿萝缝里看见刘总监溜达过来了，他就是他们设计四部的头儿，管着他们所有的组。
“王儿啊，小伙儿怎么样？”
陈秋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生怕小王姐在气头上说他不好。
“挺聪明的，软件什么的也都用得挺溜的，带一带很快就出手了。”
刘总监只是路过，随便搭讪。他满意地用文件夹拍拍陈秋的肩膀，走了。陈秋转过身来朝小王姐狗腿兮兮地笑。
“改你的图！再画错了就不这么说了。”
陈秋有恃无恐，得意地按了一下保存，起身给小王姐的杯子里倒上热水。宿舍的群里叽叽喳喳，他们差不多都是最近入职，好几个已经被单位的奇葩行为弄得欲哭无泪，还有几个从上班了就成了失踪人口，不知道被卖掉了还是累废了。
公司有个还不错的餐厅，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是科普公司文化的时候。陈秋有轻微脸盲，每天紧跟着小王姐，像个小尾巴，生怕见到什么人不会打招呼。
“公司里的人，我都还不认识。我只认识了前台的宋姐，她人很好，第一天还带我走走各个楼层。”
小王姐还反应了一下谁是“宋姐”，想明白了的时候，笑得像是听了什么奇闻：“你这个傻孩子，就直接叫宋姐啊？她哪有这么大年纪？”
叫人要往年轻里叫陈秋是明白的，他那时候脑子里没有“小宋姐”这个词，陈秋有点脸红，难怪他叫她“宋姐”，她会笑。她该不会生气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千舟果然和另一个女同事一块儿来吃饭了，就排在陈秋他们后面。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说什么，声音非常轻，轻得周围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陈秋决定应用一下小王姐的教导。
“小宋姐，你来了。”
宋千舟好像没什么感觉，她抿唇一笑：“你也来吃饭啦。”
同行的另一位就不是这样，她哈哈大笑：“你宋姐今天看着年轻一点了？”
至少说明了宋千舟介意这个称呼，还告诉了这个人。陈秋赶紧道歉，说那天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王姐给陈秋解围，捏捏眉心向这两个人笑：“刚毕业的孩子，倒很听话。”
宋千舟和那个人都笑笑，三个人对了个眼色，笑起来。正好这个时候小王姐排到了餐柜前，谈话就停止。陈秋看着餐柜，决定自己要吃什么，宋千舟拿东西也很有节奏，每样都拿一点，但吃得不多。他们都没再说话，直到坐下。
“那个姐，是谁啊？”
“你在前台没见到她？那她那天又翘班了。她叫李韵，你叫小李姐，别瞎叫。”
“你们三个挤眉弄眼地说什么？”
小王姐笑笑：“我们笑，李总最喜欢你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
“你快吃饭吧，改天再告诉你。”
别的人，陈秋认得颠三倒四，好像也不怎么重要。这两位，实实在在是陈秋工作中每天都要打交道的人。客户资料，往来函件，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要放在前台的，而他们的工作也离不开这些，所以陈秋每天都要去很多次。
陈秋很喜欢去，画图狗没人权，来前台跑腿是个放松摸鱼的好机会。她们的工作不多，每天都很惬意的样子，宋千舟总是在很安静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李韵就特别喜欢开玩笑。
“秋秋又来了啊？昨天弄错的发票，大老王骂你了吗？”
陈秋摆摆手，笑得有点害羞。
“我们小王姐哪有那么凶，再说客户也没说清楚嘛……对了，小李姐，小王姐让我问你，她的多肉最近长得不太好，你啥时候去指点一下她。”
小王姐是个阿宅。到了公司就想在电脑前窝一天，她好像最大的爱好就是养多肉，但是养得一点也不好。在工位上的尚且可以解释为不见太阳，但是在家的也不好，就很难解释了。她轮流把一小只一小只的多肉拿到公司来，让巧手的人帮她处理一下。
设计院也不算个零售行业，不指望前台招徕客户，只要接接电话招呼招呼客人，对客户态度够好，再加上收一收信件和资料就行。所以两个人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吃吃喝喝，她们有共同的爱好，就是插花，从花店买一大束花来，一支一支地修剪好插在花瓶里。花都是人家自己买的，就是领导看见了，也只有夸的。
陈秋见过几次几位副总跟她们说话的样子，和颜悦色，完全不像是对下属。陈秋想起刘一宁那天那个暧昧的表情，他完全不以为然，就拿宋千舟来说，宋千舟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你让她发图给我就行了啊，”李韵笑得很魔性，“我总不能把你小宋姐一个人扔在这吧。”
“你快走吧，我才不介意。陈秋，这三个文件是你的，这两个是客户交代要加快的。”宋千舟一边很有条理地从一堆文件中找出陈秋要的那些，一边回击，即便是怼人她永远都是那个柔柔的语调。只不过陈秋只听过她怼李韵。对陈秋，她永远都很和悦，有时候还叫他吃糖。陈秋认为这是个招待小孩的办法，拒不接受，有次小王姐和他一起来了，小王姐怡然自得地吃了一块儿。陈秋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陈秋看了两眼，明明是快递的函件，封面上偏偏还能写着一个潦草的“特急”，这些活儿到了他们手里就没一个不急的，一看这个“特急”陈秋就什么心思都没了，宋千舟又提醒他：“你别忘了签名啊。”
陈秋笑笑，他也不是一次两次忘了签名了，忘记了，就得害这她们找他。偏偏他不熟，经常会忘了。
李韵就会说：“秋秋，怎么回事儿？告诉大老王让她揍你。”
宋千舟总是那么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没关系，通常都是新人会忘，也很好找。”
陈秋赶紧签名带文件回去。

等电梯的时候，遇上刘一宁跟着他的主管出去，刘一宁穿着一件西装外套，眉毛微微拧起，看着很职业的样子。看见了陈秋，还跟陈秋打招呼。

陈秋进了电梯，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和刘一宁比，他一点也不像个大人，而且，再过两年，他也不会像个大人。正郁闷着，电梯开了，小王姐站在电梯外。
“干什么，去拿个快递去了三个钟头，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回来了。”
陈秋抬腕看看表，也只有十几分钟，哪那么夸张，小王姐这个架势，是要找他去吗？难道真的“特急”？他有点疑惑，赶紧把文件递到小王姐手上，小王姐看了两眼，又递给陈秋。
“放我桌子上吧，我去开会。赶紧把图赶出来，今天画不完不能回家。”
原来如此，陈秋点头，赶紧回去画图。
他弄得不慢，但是天黑得更快。到了下班的点儿，小王姐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
“秋秋，今晚吃什么？”
“啊？”
“我问你，加班餐，吃什么？”小王姐遇上这种陈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三个字三个字地往外蹦，在这个行业加班是常事，“我跟你说过的，加班晚饭点外卖，忘了吗？”
陈秋这才反应到要加班。
“我看看外卖。”
“算了，你不吃什么？我帮你点。”
“我不挑食。”
不挑食的好青年下楼拿外卖的时候，宋千舟还没走。她正坐在前台后化妆呢。被陈秋看见，她还笑笑，陈秋拿了外卖，跟她打了个招呼。
“小宋姐还没走吗？”
“我约了人，在公司等一下。你加班啊？好辛苦。”
“是的，我和小王姐一起，那我上去了。”
小王姐从陈秋走了就开了手机视频，刷一部时下流行的电视剧，陈秋把外卖搁在她桌子上，歪着脖子看了一眼。
“好看吗？”
“不好看。男主丑，女主没演技。”
陈秋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外卖。小王姐有着和公司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外卖卡着公司的报销额度，点出了荤素搭配的效果。
还挺好吃的。
陈秋没电视剧可看，抻着脖子跟小王姐说话，动作流畅地像是在学校里搭讪前后桌。
“我下去的时候，遇见小宋姐了。”
“她怎么还没走？”
“说是约了人。”
小王姐笑了笑，陈秋好奇。
“她在等她男朋友吗？”
“小孩儿怎么这么多好奇心？外卖不好吃吗？”
“好吃。”
陈秋套话失败，只好专心吃饭，把垃圾包好了扔到茶水间去。小王姐摊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技术说明。
“吃完饭就懒得画了，那个 126 号图你画了多少了，我看看？”
陈秋打开图，他只画了三分之一，他又不熟，一边查技术手册一边画，很费劲。
“左边那里，你这样，这样……”小王姐隔了老远比划了几下，陈秋突然听明白了。
“哦哦，这可太厉害了。”陈秋抽出一张废纸把草图勾出来给小王姐过目，小王姐点点头。有小王姐指点这几下，他最少也能少忙活一个小时。
“赶紧画，争取半夜之前回家去。”
陈秋最终熬到了十点半，他平时在家里这个点儿还精神百倍的，不知道为什么加个班，这会儿就困得一个呵欠接着一个，他把图存好了发到小王姐邮箱去，小王姐打开看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放他走了。
“明天早晨睡一觉吧，十点左右来就行了。”
陈秋有点犹豫：“这好吗？”
小王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随你，你要是八点半起得来，就来把这儿的地都拖一遍。我反正十点来。”
陈秋得了这样的保证，高高兴兴地带上自己的东西跑了。
小王姐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陈秋又跑回来了。
“小王姐，我给你带早餐吧？”
“我喝豆腐脑，吃四根油条。”
陈秋比了个“ok”，又跑掉了。

陈秋住在公司的宿舍楼里，前三个月免费，后面虽然收房租，但是相对于这个地理位置来说，基本相当于不要钱。好多人根本不愿意搬出去，所以公司规定最多只能住两年。
公司有一位大佬曾经说过，在咱们这个行业都做了两年了，还要为房租发愁，我真希望你换个赛道，重新出发。
其实住在这里，除了便宜，就是近。省掉了通勤时间和通勤费。出了公司大楼，坐一站地铁就到了，陈秋有时候为了锻炼身体，就跑步回去。周围的大楼里灯火通明，才十点半而已，好多一个楼上的公司还得加到后半夜。
有只小猫在路灯杆底下，陈秋玩心顿起，蹲着拿手机拍它。
“陈秋。”
是宋千舟的声音，陈秋一抬头，宋千舟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身边。小猫被车灯晃了一下，警觉地跑开了。
“你加班结束了？你在干什么？”
“看见了一只小猫。”
宋千舟笑笑：“都快十一点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上车吧，我送你一下。”
陈秋犹豫一瞬，上了车。公司的宿舍虽然离这里不远，步行也要十多分钟，他加班到这个时候，确实也不想走回去了。
宋千舟的车里有股香香的气味，像是茉莉花却没有那么甜媚，和她身上的气味也不一样。车里没有女孩子喜欢的毛绒玩具，也不像很多车那样挂佛牌，就是干干净净的。
“小宋姐，我就住在公司的宿舍楼，离得很近。前面红绿灯右转，就到了。”
宋千舟一脚油门，陈秋感觉车子仿佛是弹到另一条路上的。她开车开得很轻快，抿着嘴也不笑，有一点帅。
宋千舟没开口，陈秋也没什么话可说。宿舍楼很快就到了，陈秋下车，乖乖地跟宋千舟说再见。
宋千舟说了声“再见”，陈秋目送她离开，她发动了车，很快就消失了。
陈秋美美地睡到了九点溜溜达达地去上班。路上有早点，但是早点不会开到九点半。
于是他给小王姐带了面包和咖啡，小王姐卡着九点五十五到了工位，看见桌上的早餐。
陈秋充满歉意：“起晚了，吃这个好不好？”
小王姐拿面包咬了一口，无奈地笑笑，把钱转给陈秋。陈秋看见了赶紧扭头跟小王姐拒绝。
“我带早餐给你，不用要钱啊。”
“小傻子，你带个豆腐脑油条，十块钱都不用。你这得五六十吧？”
陈秋眉飞色舞，很为自己过日子的能力感到骄傲：“没那么贵，我办了卡，打八折。”
小王姐叹气：“你这也就是刚毕业，花钱没数，过半年，就知道生活不易了。昨晚上我下楼时候你已经没影了，怎么走那么快？我打车还想捎你一程。”
晚上九点之后打车可以报销，陈秋这种住在宿舍区的不可以。陈秋得意地笑笑：
“我遇到了小宋姐，她送我了。”
小王姐有点惊讶：“她？昨晚上都那么晚了，她怎么还在街上。”
陈秋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么一想，确实很不正常。她又不用加班。小王姐像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一样，叹了口气。
李韵笑吟吟地走过来，看见小王姐在吃面包，也拈了一块吃。
“唉声叹气地干什么？秋秋说你多肉长得不好，我这不是来了？你放办公桌上，这也不见太阳啊。你就不应该养多肉，你养个君子兰养个绿萝，准保长得好。”
小王姐虽然养花养得不好，但是嘴很硬。她很不服气李韵这样说：“端走端走，别说那么多，弄好了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李韵伸手捏小王姐的脸：“好大的脸，我养好了你拿回来，又徒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