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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印象里的赵雪莹，是一个既羸弱，又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哪里是这个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动起手来果断决绝的人。
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林卫平蹲坐到地上，愣愣地摸了把脸，指尖刚触到脸上，喉间一阵干疼，混着浓浓的铁锈味儿，他下意识地把那股涌上来的水吐出去，这才发现是血水混着两颗牙齿。
作为童养夫，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林卫平猛地抬起头，目光阴鸷：“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哦，你是谁？”赵雪莹侧身走了一步，刚好挡在林卫平和秦彻之间，他居高临下的侧视着他，语调冰冷：“让我听听是什么人能随意污蔑别人。”
顿了顿，像是才想起什么一样，他继续道：“哦对了，这一拳ᴊsɢ，是为了告诉你别乱叫别人老婆的名字。更何况我老婆受了这种委屈，我又从来不打女人，所以你老婆的债，只能委屈你来还了。”
作为白家的独子，他自小就被要求记住那些能进上流社会的人的脸，赵雪莹自认自己记性还不错，但是他能在最边缘的地带认出林太太，却实在不记得还有林卫平这么一号人。
“我是林氏……”
“够了！住嘴！”林长乐大惊失色，连声音也扭曲起来，生怕林卫平把公司也牵扯进来。她三步并作五步冲过去，一把拉住林卫平，恨声道：“你给我闭嘴！”
“为什么？是他先对我动手的！为什么要放过他？为了配合你，我低声下气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的吗？我知道了，你看上他了是吧？你果然是……”林卫平的控诉简直就像一个怨妇一样，林长乐听得心惊胆战，本来看他唇角还挂着一串血迹，不忍心动手，此时为了堵住他的嘴却不得不狠心一巴掌扇在另半张脸上。
“啪！”十分嘹亮的一声，所用的力气也绝对不小。
餐厅里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这群人疯了，要不要逃？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秦彻也看出来，这笔钱怕是要泡汤了。
她侧过头去看林卫平，他的姿态狼狈不堪，只有那双眼睛，却像狼一样，愤恨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说我想嫁给你？”
一片寂静中，她忽然开口道。
“林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只是合作关系吧？何谈结婚一说？还有，林太太，你确定昨晚的短信是我发的？既然看到了短信，难道你不知道号码是多少？已经在一个地方跌倒过一次了，怎么还不分青红皂白相信他的话？”
她知道被出轨的女方会有多么生气，但是这不代表自己就能接受被平白冤枉。
“你！”林卫平面目狰狞，顶着一张肿胀的大猪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撕烂她一样。
秦彻倒退一步，离他更远了几分。
等停下来，有些嘲讽地看着他，“林先生，既然您不诚心合作，那先前的设计就当我善心大发做了慈善，不用再来联系我，谢谢您的合作。”
“够了，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能不能闭嘴？”林长乐觉得内心既憋屈又烦躁，明明应该是她来抓人的，不知道为什么丢人的竟然变成自己。
一道冷冽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林长乐浑身一僵，气得上头，都忘记了身边还有这么一尊魔头。
秦彻不打算和她争论，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见两个人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转头就走。
赵雪莹本来就是因为秦彻才插手这件事的，也没兴趣参与林氏的家长里短，他向站在楼梯阴影处的言城示意一眼，跟在秦彻身后出了门。
几乎是在门关上的刹那，身后突然爆发出男人低沉痛苦的嚎叫声。
初秋的凉风袭来，秦彻后脑勺凉飕飕的一片，想到那笔还没出生就夭折的费用，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但是狠话已经放下了，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
大概是看到了秦彻脸上纠结的神色，赵雪莹状似无意道：“心疼了？”
“心疼钱。”秦彻毫不掩饰，她缺钱，缺到可以不挑伙伴、可以低声下气。
林卫平要求设计的珠宝很年轻态，秦彻委婉地提出过这么张扬的珠宝不适合林长乐，但是林卫平明显不是很在意，她也就没有过多的追问，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那个珠宝大概就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只是林卫平给出的设计费很高，能给出这么高额设计费的金主不多，更何况她现在正缺钱，如果再来一次机会，秦彻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守住底线不接他的单子。
“为了钱连自己都能出卖？”赵雪莹斜睨着里面那道人影，轻嘲道：“你现在眼光这么差吗？”
秦彻指尖颤了颤，解释的话冲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闷闷应了声：“是。”
他说得不无道理，她的原则确实被钱打败了。
鸡蛋液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秦彻木着脸，像是察觉不到一般。
赵雪莹看了她半晌，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像是陷入了平行时空，寂静得可怕，许久，赵雪莹终于沉沉地叹了声气，有些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否认，即使是接管公司的那天，自己的心情也没像今天这样波动过。
遇到秦彻时的欣喜，看到她被砸时的愤怒，牵着她离开时的心悸，以及感受到她不舍的醋味混杂在一起，让他疯狂地想打断她的注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出口的话有多么恶劣。
“没关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秦彻无所谓道，像是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
赵雪莹的目光放在秦彻身上，久久没再开口。
秦彻与他注视半晌，“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两个人同时开口道。
“挺好的。”秦彻抿着唇，回答了他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两个曾经的熟人再次相遇的尴尬之处，因为不在对方的生活里太久，想找点话题却发现两个人已经没了共同话题，但是因为曾经相熟过，所以也没办法冷眼相待。
意识到这一点后，秦彻后退一步，与赵雪莹拉开距离，再次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秦曼珍还在医院等着她。
“不加个联系方式吗？”赵雪莹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更喜欢打有准备的仗。
两个人最后还是加了微信，秦彻走的时候，赵雪莹张了张嘴，差点就要说出‘需要我送你吗’的话了，但是转念一想过来的时候开的车还是上百万的。
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前赵雪莹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他看着秦彻上了车，这才转头回了店里。
言城正站在门口等着他，赵雪莹踏进去才发现，大厅已经收拾出来，很多人也已经正常地入座，只有寥寥几个人认出他，视线已经紧随其后。
大概是觉得刚刚面子已经丢够了，或是言城用什么办法劝走了两个人，林氏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赵雪莹看着倚靠在楼梯上噙着笑的男人，低声道：“我去车库等你，和他说一声下次再约。”
“是。”言城知道赵雪莹是不想被人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他沉默着上了楼，等忙完再去车库，赵雪莹已经端坐在车里。
“刚刚的女人，记住了吗？接下来的几天你的工作都放一放，优先调查她。”
“是。”言城的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抬眼时妩媚万千、垂眸时又柔心弱骨的模样，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思。
另一边，秦彻回了自己的小出租屋，洗发水冲洗了好几次，才感觉头发上的鸡蛋味儿终于淡了下去，等收拾好出来，她给几个以前有过合作的甲方挨个发了邀约信息，等了会儿不见回音，她强打起精神，去了不远处的医院。
秦彻进病房时，秦曼珍正看着窗外的云层发呆。
中午出门前给秦曼珍买的饭还在桌上，一如既往地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秦彻把桌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在路上买来的浇肉面摊开放在桌子上，问：“今天的饭好吃吗？”
听到她的声音，秦曼珍终于回过神来，她转过身，露出那张极具中年韵味的美丽容颜，即使现在被病痛折磨得身形憔悴，也依旧难掩风韵。从大众审美上来说，秦曼珍绝对称得上‘美人’两字。
看到秦彻后，秦曼珍眉梢间立刻挂上笑意，柔声道：“好吃，不是出去吃吗？怎么带回来了？”
“出了点小状况。”秦彻吃下一块肉，含糊不清道。
母女两个都很会给对方留个人空间，所以秦曼珍也不逼问，默默地坐在她对面。
秦彻刚好吃下一口，感受到秦曼珍略带宠溺的眼神，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在江南老乡里也吃过这种面，对面好像也坐了一个人。
再一细想，赵雪莹那张脸又浮现出来。
谁能想到阔别十余年，居然还能再见呢。
海城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
秦彻吃下最后一块肉，把剩饭收拾起来，和秦曼珍打了声招呼，提着垃圾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午休结束的张铭泽。
他端正的戴着一架金丝边框的眼镜，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显得十分斯文气质。
看到秦彻，他弯着眼睛打招呼：“中午好。”
“张医生好。”秦彻礼貌道。
“阿姨最近感觉怎么样？”他例行问道。
“状态不错。”秦彻有问必答。
秦曼珍比刚送来医院时确实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她的心脏大概已经坚持不了多久，秦彻既担心等不到合适的供体，又担忧手术费的问题。
正想着，张铭泽的下一句就冒了出来：“对了，负责供体监测的朋ᴊsɢ友告诉我，秦阿姨的优先级已经很靠前了，只要有合适的供体，应该马上就能进行手术，你……准备好了吗？”
秦彻脚下一顿，有些茫然。
“高兴傻了？”他语调柔和，竟然隐约有点宠溺的味道。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其实也不快，秦阿姨进入供体监测库满打满算也差不多两年了吧，前两天又急性房颤，这次幸亏是稳住了，可是谁知道下一次怎样呢？早点做完手术，大家心里都安心一点，到时候阿姨的生活基本就能自理了，你也不用每天往医院跑了，她轻松，你也安心。”
他说到后面，顿了顿，犹豫再三，最后一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秦彻点点头，忧思重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低气压太明显了，张铭泽突然问：“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秦彻摇摇头。
她确实有点麻烦，但是不方便与张铭泽述说。
秦彻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手术的进程，她想了想，解释道：“不要紧，只是担心手术失败的风险，还得麻烦张医生跟进手术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好，不用和我客气。”张铭泽想了想，又补充道：“心脏移植手术在我国已经成熟很多，不用太担心。”
他以为自己是善解人意、关怀备至，可是直到很久以后，张铭泽才意识到自己今天错过了什么。
隔天秦彻起了个大早，她先是给赵玉笙发了短信，不见回音，又拿着证件跑了银行，没想到银行大门还没到，先在半路上遇到了赵雪莹。
白色东风商务车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了赵雪莹清隽的脸，他眯着眼，和秦彻对视了好久，才问：“你这是要去银行？”
她行进方向的几百米处，确实是一家银行。
秦彻没有立刻回复这句话，她攥紧包带，没回话，赵雪莹看了眼旁边的车流量，循循善诱：“先上车吧，我不好在这里停太久，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赵雪莹的人品，秦彻还是信得过的，她倒是不担心他拐卖人口，只是好奇道：“什么事？”
“我们路上慢慢谈。”赵雪莹亲自下车，帮她开了门。
秦彻看了眼不远处的银行，提早过来是为了避免人太多还得排队，但是赵雪莹这边她也没办法扭头就走人。
因为当年的事，秦彻心里还是对赵雪莹保有一丝愧疚的。
犹豫几秒后，她心一横，低头钻进车里。
等到车子在路上开始行驶，赵雪莹才终于开口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家里催婚催得紧，我需要一个协议妻子。思来想去，我们两个打小认识，又知根知底……”
好像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一样，赵雪莹又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吃亏，这些年来打工也赚了一些小钱，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付你工钱。”
秦彻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思考这个交易是否划算。
“你放心，协议期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挂个名就好。”他继续引诱道。
空气陷入了沉寂，秦彻久久没开口，赵雪莹也不催，车子平稳地驶在路上，秦彻没问目的地，他也没说，两个人维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秦彻才终于开口问：“多久？”
她在问协议的期限。
有戏。
赵雪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三年？”
“一年，我借你五十万，期满后我会连本带利还你。”秦彻垂着眼帘，讨价还价。
她大概计算了一下，自己现在一单大概能赚两三万，比起刚毕业那会儿已经好了很多。手术费用大概五六十万能搞定，自己手里还有十万，一年还完五十万问题不大。
“成交。”赵雪莹已经顾不上什么讨价还价的了，他只想快点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答的太爽快，秦彻竟然有一种自己亏大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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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的停在了民政局门口。
赵雪莹在路边停好车，拉起手刹时顺势在卡扣上一按，转眼间已经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秦彻的意识还在神游，直到车前晃过赵雪莹的身影，她才像大梦初醒一样，连忙去按安全带的卡扣，可是有时候人越急，反而越不好按，她慌乱地用上了全力，好不容易安全带弹开，她慌慌张张地打开车门。
“急什么？”和赵雪莹戏谑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挡在她头顶的雨伞。
秦彻动作一顿，她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好像除了赵雪莹等过自己，没有人会等她，所以离开赵雪莹后，她也慢慢习惯了亦步亦趋地跟紧别人的脚步。
“谢谢。”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他的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赵雪莹明显不满意于她的回答，他从鼻息间淡淡地应了一声，态度转变之快让秦彻差点怀疑他学过变脸，他语气冰冷：“走吧。”
两个人没挑日子，连天气也赶得不好。
民政局里出奇的安静。
但是电梯里的成堆的玫瑰花和入口处喜庆的大红色无不在提醒着秦彻，她真的偷偷带着户口本来和男人领证了。
秦彻原本还有点担心两个人会在里面茫然无措地四处跑，没想到这家民政局服务态度还不错，竟然有专人带他们走流程填表格。
把户口本交给那人后，秦彻忽然拉着赵雪莹落后两步，低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为什么好像只有我们有专人服务？”她认真道。
赵雪莹沉默了片刻，扯道：“服务人员少吧，可能我们运气好赶上了。”
秦彻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说话，在专员拿着他们两个人的户口本填写结婚登记说明书的时候，她又观察了那个人许久。
但是很快，他把表格交给两个人，恭敬的指了路，又朝下一步刚进门的小情侣走去。
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秦彻脸颊微红，赵雪莹看她一眼，没多说，正好轮到她们拍照了，秦彻躲避似的，率先走了进去。
等进了里面，秦彻才发现竟然已经有一屋子的人在等着。
“请坐。”一个女孩子指了指那张看起来舒服得过分的沙发椅，她的面前是一张半人高的镜子和满桌的化妆品。
“我……我们拍张照就好。”秦彻担心要额外加钱。
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想法，那个女孩浅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基础套餐哦，只要52。”
秦彻是不太清楚行情的，但是52确实不算贵，她看了看赵雪莹，征求他的意见。
“坐吧。”得到肯定的回复，秦彻也就不再扭捏了，她顺着女孩的指引完成了妆发，又换了一件料子明显很贵的衬衫。
全程秦彻的心里都充满忐忑，生怕被宰，很快两人坐在凳子上，秦彻倾斜着身子，低声和他攀谈：“这个民政局服务态度真不错。”
颇有下一次还选他家的意思。
赵雪莹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没接话。
他的行程和准备工作都是言城安排的，他和姐姐言瑜跟随赵雪莹十余年，工作效率极高，对自己的偏好也了如指掌，所以很多事交给他们，赵雪莹都是放心的。
只是或许以前的事有些偏颇他也并不在意，今天他分明已经再三耳提面命过秦彻的警觉性很高，嘱咐他低调办事，却还是做得这么明显，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对言城感到不满了。
幸亏秦彻本来也没指望他回话，只是想到了就顺口说一句。
等到两个人拿着照片去了登记处，工作人员接过户口本和照片，简单确认过之后，认真道：“两位是否自愿结婚？”
“是。”赵雪莹答道。
她的目光又转向秦彻：“女方？”
秦彻看着她手里紧紧贴在一起的两本户口本，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是她并不排斥，可能是窗口或者工作人员的表情太过正式，她不由地也严肃起来：“是。”
话刚出口，她明显听到了旁边赵雪莹长出了一口气。
之后的流程秦彻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在不停地签字，按手印，再签字。直到工作人员再三提醒：“接下来是人脸识别。”
秦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指着摄像头等了许久。
她连忙直起背，刚看向那个摄像头，口袋里的铃声响起来了。
这是她为张铭泽设置的特别铃声。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秦彻就倏地站起了身。
因为民政局隔绝雷雨天气而刚舒缓下来的脸色，又在一刹那紧绷了起来，她握着手机十分快速地站起身，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