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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周进提到荀玫，范进很诧异：“他去年才中生员，不在山东好好读书，进京做什么？若说赶考，起码明年乡试中举、正德六年才能春闱。”
　　也就是说，即使一切顺利，荀玫也要后年才能进士当官。
　　而且没有一进士就当知府的，所以周进口中能替代蘧知府的人，绝对不是荀玫。
　　周进笑着解释：“荀玫家里贫困，进学之后，乡亲们道贺，给他凑了几十吊钱。他想着离乡试还有两年，就想找份幕僚的事做。”
　　也就是跟蘧景玉的情况类似。
　　蘧景玉在一旁点头：“当初我爹让我进京，请周先生帮着介绍。周先生做着国子监司业，桃李满天下，识得的官员多。”
　　“原来如此。既是我取中的学生，正好见一见。”范进说，“能去南昌上任的，又是何人？”
　　周进卖着关子，过两日才介绍范进跟几位新朋友相见。
　　荀玫在这些人中是晚辈，又只是一个秀才，进门拜见周老师、范老师，站着执弟子礼，给老师们侍奉茶水。
　　另外两个是客人。
　　一个是山东汶上县人，叫作王惠。昔日周进还未中举时，在乡下私塾做老师，王惠已经是举人，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周进一路高升，王惠也中进士，却一直在翰林院做着小官。
　　幸而王惠的家资比较丰厚，在京城还买了一套宅院。
　　另一个是江西南昌人，名叫陈合甫。虽然是儒生，却擅长扶乩请神，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道，跟周进当年是邻居。
　　双方各自见礼问候、入座上茶。
　　王惠须发全白，已经在翰林院蹉跎半生，正想外放一个肥缺。
　　他说：“范大人当年在都察院时，我们一起赴过文会，你可记得？”
　　范进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王兄，您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记得才怪呢！
　　他的眼睛一睁一闭，几年时光就过去了。
　　陈和甫寒暄：“范大人跟这位蘧公子从江西来，那里是我的家乡，可是我也有好多年没回去了。不知家乡情况如何？”
　　范进微微笑道：“江西人杰地灵、出过多少高官大臣，风水是极好的。”
　　蘧景玉也说：“南昌依旧繁华。只是家父年老精力不足，衙门的公务都顾不上，一直想卸任知府。”
　　王惠闻言顿时目光一亮，周司业今日请客，是想把这个肥缺给自己？
　　还得是周兄，真是大好人！
　　他看向陈和甫说：“陈先生擅长扶乩，不知是哪一门？是请纯阳祖师，还是别的神仙也能请？”
　　范进也好奇地望过去。
　　陈和甫可称全书第一真名士，扶乩术神乎其神，还擅长医术，常年在高官人家行走。
　　范进觉得能够见到陈和甫，这一次进京都算不虚此行。
　　“今日先给王大人算。来日有缘，陈先生也帮在下算一算吧。”范进笑着说，“我也想问前程。实不相瞒，我总是担心不知道一觉睡醒又换一个地方。”
　　陈和甫淡然道：“请神要讲缘分，我能请各位仙人，若是有缘，帝王、师相、豪杰、圣贤也能降临。不过是看机缘而已。”
　　缘之一字，实在妙不可言。
　　一次只能请一位神仙，给一个人解惑。今日请陈和甫来，就是为了王惠能否去南昌上任的事。
　　范进见证了一场白纸黑字难以描写的扶乩请神。
　　若他不相信神仙，就该分析陈和甫装神弄鬼的技巧。
　　相信神仙也可以！
　　人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畏惧报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日是周进请客，当下让仆从摆饭，先招待诸位客人吃饭，再请神问前程。
　　……他有意介绍王惠接任南昌知府，但不知这一步是福是祸。既然如此，就交给神仙来解答。
　　若神仙认为这是王惠的命运，王惠就可以去上任。将来有什么好处或坏处，都是命中注定。
　　反正好坏都怨不得周进。
　　如今已经快过年，京城没几样新鲜蔬菜。达官贵人可以吃暖房里培育出来的“洞子货”，像黄瓜、韭菜一类，价格非常昂贵。
　　周司业请吃饭，蔬菜有储存在地窖里的白菜，还有冬笋、冬菇。
　　冬日有一道“炒二冬”，待客已经很有面子。
　　客人们对蔬菜兴趣不大，还是爱吃烤羊、烤鸭等肉菜。
　　实则吃什么也不要紧，还是请神比较重要。
　　吃完饭后，陈和甫让随从把自己的沙盘、扶乩的乩笔拿来摆好。
　　一番操作之后，沙盘上写出四个大字“王公听判”。
　　王惠连忙跪下，恭敬询问来的是哪位神仙。
　　范进也认真观看，只见陈和甫扶着乩笔一动龙飞凤舞的动作，沙盘上写出“吾乃伏魔大帝关帝圣君是也！”
　　厉害！这一次来的关帝！
　　王惠问前程，“关帝”就写了一首《西江月》的判词。
　　因为沙盘地方小，关帝写词的时候，王惠在一旁拿纸笔抄录。
　　判词写完，关帝离开，陈和甫焚烧了一份敬送神仙的符纸。
　　接着，众人围着王惠，分析关帝圣君写的判词。
　　范进摸着胡子听众人煞有介事的讨论，忽然想到关帝是汉末的人，会填词吗？
　　呃……神仙无所不能，想必是会的。
　　王惠说：“第一句有‘功名夏后’，夏后氏五十而贡，跟我的年纪一样。”
　　陈和甫略微奉承地笑道：“后面一句‘天府夔龙’，是说老爷将来官至宰相。”
　　众人都一起祝贺。
　　王惠虽然头发胡须全白，功名利禄之心不减，依然心怀登阁拜相的雄心壮志。
　　听到这样的话自然乐意。
　　又听周进说要举荐他接任南昌知府，更是大喜……想来登阁拜相，就从南昌知府起步。
　　这一群客人走了之后，范进私下跟周进说：“江西的情况，王惠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蘧知府想跑路才辞官，我们却举荐王惠去，会不会坑人？”
　　周进淡定笑道：“所以我们请神问过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范进清楚，即使没有自己煽动翅膀引起的波动，王惠也会去南昌做知府。
　　要说命中注定，也不算错。
　　“我想，我应该提醒他几句。”范进认真地说。
　　周进笑道：“你是个厚道的人。即使你提醒，他也还是会去。富贵险中求，如果那一位成了呢？”
　　范进呆愣。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惠也清楚江西的情况？
　　以王惠的年纪和现状，想要登阁拜相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从龙之功就不一样！
　　他以为是自己跟蘧景玉无意中坑了王惠，说不定人家觉得是天降机缘？
　　“富贵险中求。”范进摇头感叹，“自从我去龙场驿养马之后，就觉得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
　　周进问：“如果你回到年少时，你还会继续读书科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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