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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想起了八年前的场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宋锦茵的父亲虽不是高官,但也曾任安阳县县令,上任三年里勤政爱民,劝课农桑,修学开渠,受百姓称颂。
只是上任期满前,一场水灾,让带人去赈灾的宋县令被大水冲走,再也没了踪迹。
后来接手的便是领兵而来的国公爷。
而原本该领到朝廷银钱物件的县令夫人却在赈灾后,带着女儿,被抬进了国公府,没了身份,只落得一个新收寡妇的名号。
寡妇初来时还有些烈性,但过着过着,便安静了下来,从后院无名氏,硬生生活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那位寡妇,便是如今的柳侧夫人。
柳氏神色淡漠。
不顾宋锦茵死活的语气,让她身子一僵,眼尾顿时红了一片。
她想家了。
想那个远在安阳县,并不算富裕的家。
那时她的爹爹还在,她的娘亲也没有舍弃她,她不用听那些闲言碎语,只要每天缠着爹爹念书,看着娘亲刺绣。
可如今,却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
叶晚秋冷哼着离开,比起打宋锦茵出气,还是陪着裴老夫人更重要。
柳侧夫人落她几步。
离开前,她盯着一直垂头不语的宋锦茵,语气冷淡,同适才柔和带笑的侧夫人判若两人。
她说:“既已是丫鬟,便该学聪明一些,挨些巴掌能换来清净,你犟什么?”
许久没有回应。
柳氏有些不耐,欲抬步离开。
“娘......”
细小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微颤,像是藏不住的小心翼翼,有希冀,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这声音飘出后,柳氏顿时僵在了原地。
可不过一瞬,那高贵的妇人便拢了拢披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
......
叶晚秋再出现在这院中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和适才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陪着的,是下朝回府的裴晏舟。
男人面容冷峻,朝服未换,桀骜之下多了几分锋锐深沉,掀眸看过来时,一副冷血薄情的模样。
宋锦茵本不当值,但她却被叫了过去,跪到了厅内。
第5章 这院里,她来一次,你跪一次
叶晚秋弯起的唇角一直未落。
她倚在裴晏舟身侧,虽未靠上去,但衣衫袍角已然又凑到了一处。
这样的亲近,宋锦茵从未在旁人身上瞧见过。
“不过一个婢女,就让你委屈成这样?”
“我才不想跟个贱婢计较,可适才晏舟哥哥不在,她往那一站,跟个主子一样......”
宋锦茵唇瓣动了动,想替自己辩解一二,可临了却又闭上了嘴。
说什么呢?
他的态度已然摆在了明面,就算她什么也没做,今日只要惹了叶家姑娘不高兴,这顿罚,就是免不了的。
裴晏tຊ舟难得的好耐性。
他听着叶晚秋的抱怨,竟是松开了些紧皱的眉,勾出些许轻笑:“祖母还道是我欺负了你,该是让她老人家来听听才是。”
“晏舟哥哥......”
“好了,让她在这跪上一日,你可消气?”
宋锦茵又垂了些头,将眸中水雾掩去。
膝盖处越来越麻,昨夜被打的巴掌似乎还在泛着热。
她突然觉得这日子越发没了盼头。
那些存下来的银子,都陆陆续续地用在了她如今这副动不动就要吃药的身子上,想着出去寻爹爹,却又不知那年的大水,究竟将人冲向了何处。
眼前有些模糊,宋锦茵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试图用掌心的疼痛换来几分清醒。
若是在这里倒下,这叶家姑娘怕只会以为她在装病,报复得更狠。
“晏舟哥哥都这么说了,晚秋哪有不饶人的道理。”
叶晚秋似娇似嗔,伸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只是晚秋想和晏舟哥哥下棋,她在这有些碍眼。”
裴晏舟没有半分犹豫,让王管家去拿棋盘,而后冷了声音,看向地上的人:“滚到院里去跪。”
宋锦茵站立转身,看也不看上头的两人,像是被勾了魂,拖着吃力的步子,木讷地一步一步往外挪。
再忍忍。
兴许用不了多久,等裴晏舟定下亲事,她就能离开这座冰冷的宅院,只要命还在。
见她没有一丝反抗,连平日里的倔都染上颓然的气息,裴晏舟眸色沉了沉,下颌紧绷了一瞬,却又在瞧见棋盘时松开,拿起了一枚黑子。
......
今日落了些秋雨。
细细雨丝带着凉意落在宋锦茵的发丝和脸颊,将她整个人冻得僵硬麻木。
厅里头偶尔传来了些女子的笑声,清脆悦耳,长廊上不停有丫鬟端着东西进出。
糕点清茶,还有时不时补上的火种和暖炉。
宋锦茵没想到裴晏舟那样的人,竟然愿意这么细致地哄姑娘开心。
那年她刚到国公府,虽国公爷瞒下了娘亲的身份,以普通寡妇抬进了府里,但那位温柔贤惠的国公夫人,一下便猜到了她们母女的遭遇。
那时国公夫人已经流连病榻许久,但对她却十分温和,经常将她唤去旁侧陪着,偶尔会像安抚幼女一样,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日子久了,便也经常能瞧见过来看母亲的裴晏舟。
裴晏舟很少会笑,故而宋锦茵有些怕他。
连当年的国公夫人都曾笑言,她这儿子性情冷清,往后怕是难讨女子欢心。
可如今那前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是宋锦茵从未见过的体贴和耐性。
眼前又有水雾弥漫。
她怎么会故意去害国公夫人,怎么会故意不让他们母子相见,又怎么会贪图富贵,想攀上他,还想攀上他的好友呢?
可她没认,她的娘亲却认了。
宋锦茵记得,裴晏舟拎着长剑寻到娘亲时,她躲在国公爷后面,似下定决心了一般,将自己推了出去。
“一命抵一命,世子收了,这丫头往后便是世子院里的奴婢,是死是活,你能出气便好。”
国公爷花了不少力气压下了此事。
但宋锦茵也因此从官家女跌落奴籍,成为了国公府里最大的荒唐事。
下棋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在宋锦茵被细雨润湿后,里头的女子抬着尖尖的下巴,在裴晏舟的伞下,与他缓步而来。
初一看去,二人确实有些般配。
“晏舟哥哥,我回府了。”
“嗯,路上小心。”
裴晏舟看向王管家,“让你给叶姑娘挑的礼,可送到了马车上?”
“回世子的话,已经按着叶姑娘的喜好安置好了。”
叶晚秋抿唇笑了笑,声音又软了一些:“晏舟哥哥对我真好......”
“知道好,下次可还去我祖母跟前上眼药?”
叶晚秋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人,有些羞赧道:“晏舟哥哥别生气,晚秋以后懂事些,不用旁人的事来恼晏舟哥哥。”
直到叶晚秋离开了院子,站在不远处的裴晏舟才动了动。
这般在雨中目送一个人离开,若不是情根深种,又如何说得过去。
宋锦茵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心口像是被东西搅着,一阵又一阵的疼。
这些年她一直都记着刚被送进国公府时,裴晏舟对她的好。
或许是为了赎罪,或许是心疼这个曾经舍命救过她的世子哥哥,宋锦茵一直是卑微谨慎的那一个。
目送背影离开,是她每日都会小心翼翼去做的事。
只是如今,她觉着自己应是不会了。
裴晏舟步子停在了她的跟前,俯身蹲下时,目光又是一片幽深冷厉。
两人隔得有些近,近到宋锦茵在他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被雨打湿的狼狈身影。
他指尖划过她脸上未消的红痕,而后挑了处破了皮的地方,狠狠地压了下去。
“疼吗?”
没有疼惜,只有恨。
“柳氏既然让你来赎罪,那在本世子的这个院里,柳氏来一次,你便跪一次。”
雨滴落地清脆。
宋锦茵不敢点头。
那点子细碎的疼痛于她而言,早已算不上什么值得说出口的事。
只是提起柳氏,又忆起适才的那些画面,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色眼尾,顿时又晕开了一片。
“哭什么?不是除了在床榻上,不稀罕对着本世子示弱?”
裴晏舟的手又用了些力,幽深的眸底是翻涌不息的情绪,让他已然濒临失控。
第6章 差点以为他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