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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
“那就再去查一次过敏源吧。”
医生说着开好了单子递了过去,我妈正神色焦灼的不知所措,也没注意到我正和他们共处一室。
“他对芝麻也过敏。”
我突然说。
诊室里的几个人都看过来,我妈一看是我,摆着脸色没好气的开口:
“时念,你别捣乱了,现在是你不懂事的时候吗?”
芝麻不属于坚果,但一部分对坚果过敏的人也会对芝麻过敏。
这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可她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她只是遵从本能的,反驳我。
医生插了句嘴问我妈:
“今天你们的早饭里有芝麻吗?”
“就煎蛋上撒了点芝麻,医生您别被她误导了,平时我们……”
她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
因为平时的煎蛋上是没有芝麻的。
我爸对芝麻也过敏,只有我和上一个做饭的阿姨知道。
医生叹了口气,又重新写了个单子,
“你还不如你女儿了解你丈夫啊。”
“入口的东西过不过敏都不知道,还是重新去查个过敏源保险起见吧。”
我妈脸色不太好看,连我爸也不知道垂着头在想什么。
或许是疑惑我为什么知道他的过敏源,或许是在想我为什么在医院。
又或者,还想着要我给时年低头认错。
最后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
发散的思维像在水里飘荡的水草一样,我回过神,对着沈医生说:
“麻烦你了。”
他没有对我和我爸妈之间的微妙氛围感到好奇,
正常人大概都会好奇的。
可他只是抬手看了眼时间,对着我点了点头说:
“举手之劳。”
紧接着就大步流星的推开诊室走了。
我重新问诊开了胃药,又排了队取药,正打算离开医院的时候,竟然又碰到我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爸。
他看起来好一点了,只是身上脸上的红疹都还没消。
我原本真的想当做没看到直接路过,
我爸先叫住了我:
“时念。”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不赞许、不认同,或许还有一点什么别的东西。
我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父亲对女儿的关怀,
但很可惜,并没有。
他最后说:“你不回家,还想在外面疯多久?”
我妈也说:“年年已经够让我们操心的了,你就不能……”
“好了。”我爸打断她,继续对我说:
“你姐姐早气消了,有空就搬回来住吧。”
我试图理解他说这些话的意义,像从前我最擅长做的那样。
于是我很快得出结论,这是他自以为是递出的台阶。
他不想承认自己好像也有错,也拉不下脸说自己上次的话太过分。
于是他像很多很多个不会道歉的爸妈一样,试图用一句“出来吃饭”缓解凝固的气氛。
可他没意识到我们不是传统的家庭关系,
我也早就不需要他的爱了。
第13章
回忆是连接过去的桥,
也是困住自己的牢。
其实很多时候我心里清楚,太多痛苦的根源都在过去,只要不再回忆以前,
我好像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像被一枪击中似的,变成空气中随处可见的粒子,
辗转腾挪的重新合成了一个十多年前的我。
我看到还很年轻的我爸把我从摇篮里抱出来,
动作小心翼翼,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我看到他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放在肩膀上,笑着叫我的名字:
“时念,时念。”
他给我讲故事书,陪我去水族馆。
他把时年带回来那天,还怕我会因为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有情绪,
他好像很知道我没有安全感,也很知道我胆小敏感,所以一遍一遍的跟我说:
“时念,不怕,你永远是爸爸的女儿。”
只是他说的永远太短,
就算我在20多岁的年纪死掉,好像也不能成全他的永远。
我就像个小偷一样偷窥着许多年前的幸福,那明明曾经属于我,
却又好像从来不属于我。
心脏好像是烂掉了,大概因为疼了很多次,这样的麻木已经不足以让它再产生额外的感觉了。
于是我对着他说:
“我没有错。”
他表情空白了一秒,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反驳了他许多次,让他也生出了一些“不被控制”的错乱,
以至于他又恼羞成怒的讲:
“时念!你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让我给你低头认错吗?”
我看着他拧着眉头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原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惹怒他也没关系,不顺着他也不会怎么样,不跟时年道歉也可以。
地球还是一样的转,不会因为少了一句时念的道歉就停下。
太可笑了,我竟然到今天才想明白这一点。
时念就是时念,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未婚妻,不用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也不用讨好谁祈求谁的原谅。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少了时念也没关系。
“你没有错,可我也不接受你的道歉,爸爸。”
这话成了彻底激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到他充斥着怒气的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就连我妈都看不过眼的朝着我骂。
只是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无外乎是一些“没良心的”、“不懂事”这种之类的话。
听了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熟悉的耳鸣顺利的抢占了我所有的感官,连带着胃里抽搐的疼痛一起。
我还没来得及扶好墙,就被冲过来的我妈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其实她没用很大的力气,大概是她也没想到我现在这么脆弱。
总之眼前一片黑暗笼罩的时候,耳鸣声逐渐褪去,像涨潮的海水退潮一样带着嘈杂不明的混响,
一个耳熟的声音带着凉意在我耳侧响起。
“这里禁止喧哗。”
紧接着我浑身一轻,被人打腰横抱了起来,他胸前的铭牌晃呀晃,晃得我头晕,
我看了许久才认出上面的字:
“内科主任医师 沈纵”。
第14章
其实只是癌症的后遗症,没什么需要额外检查的事项。
沈纵是我的主治医生,他很显然比我还清楚这一点。
我是在他的休息室里醒过来的。
人在不熟悉的环境醒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更何况我现在记性不太好。
坐在他那张窄窄的床上让意识回笼了十多秒,沈纵推门而入。
于是我又盯着他的脸回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纵手里拿着一个碘伏瓶子,很从善如流的拖了一把凳子坐到我跟前。
“伸手。”他说。
我下意识的把手伸出去,右手的手腕不知道被哪里刮出一道不浅的伤痕。
他沉默着,动作很轻的涂了碘伏。
我慢吞吞的想,他为什么不好奇呢?大家都会好奇的。
我甚至能在脑海里为他预演出一个不那么失礼也足以拉进距离的问题,“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吗?”
于是我又在心里预演着回答:哦,当然不好,如你所见我们是见面就会吵架的关系,就连我快死了他们也不会关心我的这种,非常畸形的家庭关系。
哦,他们甚至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坎坷命运简直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或许你看过电视剧里被抱错的真假千金吗?没错我就是那个可恨的假千金。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
沈纵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又问我:“膝盖疼吗?”
我这才意识到他根本没问我,跟我想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事实就是,他确实是对我这种畸形家庭关系的八卦一点都不好奇的那种人。
我活动了一下膝盖,很轻的“嘶”了一声。
可能是把膝盖撞青了,我想。
但是直到我把裤脚挽起来才看到,膝盖那里其实并没有伤。
只是有一道刚刚长成的,肉粉色的疤,难看的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因为撞击充血现在变得更红,
红的让人恶心。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下意识的想到我是怎么跪在那片碎瓷片上的,
怎么任由它刺破我的膝盖扎进我的肉里。
我看到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的时年。
我看到痛心疾首满脸担忧的爸爸,和扑过来恨不得杀了我的妈妈。
宋琛亲手压着我跪在时年的床前,我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每个人一张口都是不同的指责我的话,可每一句都在说:
“都怪你害了你姐姐!”
他们像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鬼,把我当做是这个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人。
我甚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以命换命,他们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
那件我精心挑选的,专门在国外订做的婚纱后来还是被膝盖流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我真讨厌红色啊,
像讨厌这道粉红色的伤疤一样。
扑面而来的痛苦和窒息穿越时空的同步给现在的我,几乎是立刻的,我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