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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时骤然哽了声,泪盈于睫,继而滴落在我颈边。
他近乎是哭着在乞求我:“你如果不要我,我便什么都不剩下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他便如一个赌徒,将他的身家,性命,他的全部,尽数押注在我身上。
他求着我活,也愿意为了我努力去活。
我却似世间所有的负心人般,在得到餍足后,对情人耳畔的絮语一口应下。
却全然不在乎,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那深藏在冰山之下的情绪溃然决堤。
这一去便是三年的分别。
因我父亲的惨死,我深恨魏人,誓要将南梁的故地夺回,杀了慕容濯以报血仇。
那会早忘了贺郁之的威胁警告,攻城掠地,奇袭烧粮,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老天倒也佑我,让我杀了许多的魏兵,仅用三年时间,便将青州六城一一收复。
只可惜最后一战,我誓要斩杀慕容濯。
杀至主将营中,一刀砍下的,却只是一个傀儡的头颅。
慕容濯见大势已去,早早便撤回北魏。
当时杀意正盛,眼见大仇得报,却扑了个空,心中沟壑亦愈发难填。
此番让慕容濯回了北魏,再难有杀他之机。
李丹云派贺郁之作为使臣奔赴边境,与北魏和谈。
魏人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要李丹云和亲北魏。
谁都知晓南梁实际掌权者为李丹云,让李丹云和亲无疑是挑衅。
然而北魏财力物力皆非南梁能与之比拟的,如今南梁正待休养生息,再经不起战火。
也因此,我与贺郁之夫妻之间三年不见,未有浓情蜜意,互诉衷肠。
我提出要易容顶替李丹云嫁去北魏。
北魏凶险,我去刺杀慕容濯,定然有去无回。
本就是奔着赴死而去的,贺郁之近乎泄愤般地,赏了我一巴掌。
那夜,贺郁之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吹了许久的风。
我舍不得他,追出来给他披衣,而他周身却已无了初时的愤怒,只剩近乎奇异的平静。
他在月下侧头凝视着我,唇边带着浅笑,眼神至柔,继而拥着我,俯首吻过被他打了的半边面颊。
他眸子里隐有水光,开口声音很轻,下一刻便同这山风一般四散开来:“如意,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般残忍?”
他在试图挽留我。
“对不起。”我不敢再看他。
三年的嗜血杀戮到底让我被杀意与不甘所填满,顶替李丹云是唯剩的一次机会了。
“多年照拂之恩,我欠你燕家一条命,你若信我,不要去,我想办法替你杀了慕容濯。”
他似乎已经被我逼得走投无路,竟连这番话都说了出来。
“你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慕容濯是魏人,你手伸的再长,怎么可能将手伸到魏国去?”我抓住他的手,努力对他扯出一丝笑。
“说不定啊我福大命大,杀了慕容濯后全身而退呢?
“贺郁之,前路不一定就是死局,我惦着你,定然会回来的。”
好似陷在茫茫四野不得出路,压抑地太久,他在听得我的话后,情绪竟骤然尖锐起来:
“你们都这么说!可没人说话算话,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所有人抛下我而去!
“这一走……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蓦地推开我。
边关地夜风很冷,他裹着披风,似乎踹不过气般捂着胸膛剧烈呼吸着,只是看向我时,爱意与温存已经消弭地一分都瞧不见了。
我险些就被他浓烈地恨意吞没了,想上前,却又因犹疑而停滞住脚步。
他森森然瞧着我,问:“当真没有一丝余地了么?”
我点头,他遂惨然笑开:“这毕竟是你的家仇,我无从置喙,亦无从阻拦。
“但你这一去,同样弃的是你我私情于不顾,甚至不愿念及我半分。
“燕如意,是我前半生识人不清,往后我们之间夫妻缘分便算尽了。
“你是生是死,都与我不相干,还请不要再来找我。”
贺郁之就是这般决绝之人。
我一时弃他而去,他断绝的,却是往后我与他的一切可能。
第18章
我跑遍整个宿城医馆,亦未曾将那药方问个分明,而后听人指路,来了南华寺。
宿城之人尚佛。
南华寺的香火犹为鼎盛,寺中有不少禅房,供带发俗人清修所用。
其中便有个医者,据说有些本事,却隐世多年,不再随意救人。
不想那大夫还是位故人,正是曾在我爹军中行医的赵大夫。
自我爹离世后,他亦离了军营,不知往何处去了。
如今在这寺里相遇,老人家上了年纪,不记事,一时倒没认出我来。
我自报家门后,他才恍然叹了声:“燕家的小丫头都长那么大了啊。”
半晌又问:“你那小夫君如今怎样?他的心脉在几年前坏了,一直在用药吊着性命,可还尚在人世?”
到了如今,我大抵知晓自己找对了人。
临近真相,倒愈发胆怯。
我盯着案上香炉里升起的烟雾出神,手却死死攥着那张药方。
良久才将皱巴巴的一团纸递给了他:“赵叔,这药方是你给贺郁之的么?他乌虬之毒早就解了,心脉又是怎么坏的?”
赵大夫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回答得干脆:“五年前,他来找我求还魂草,我没给,就搁塔外跪了三天。
“他说你被魏人抓了去,不放心把你的性命交托与旁人来救。
“毕竟他人与你非亲故,救你不一定会尽心,非要亲自救你出北魏。
“这是个蠢办法,但这孩子太固执,又心诚,我便将还魂草给了他。”
还魂草,可助将死之人延七日性命,七日起死回生,回光返照。
若用在活人身上,百病皆除,暗伤皆愈。却也只能维续七日,七日后伤病尽复,心脉尽断,再无生还可能。
贺郁之少年时啊,就极善兵法,箭术亦佳,若经脉未废,武功定然也为上乘。
他曾经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将军。
我想起五年前,在我杀了慕容濯被投尽牢狱后,救我出去的那个刀客。
他趁北魏牢房深夜狱卒交接时,潜入牢房将我救下,就这般杀了出去。
刀客的刀法很好,刀却是把许久未用过的旧刃,带着沉闷钝意。
砍杀间刀身更是嗡鸣不止,似被压抑在沉冷暗夜里许久,终得见天日的一声声悲啼。
他用自己瘦削的近乎伶仃的背负着我,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面上覆着数道伤疤,遮盖了原本眉眼轮廓,显尽了沧桑。
在无数次生死之际,他狠狠拍打着我的脸,近乎声嘶力竭地唤我的名字。
如少年时贺郁之伤重时我曾对他做的那般。
我大多时候都在昏睡。
也偶有清醒之时,他给我换药怕我会疼,便总会同我提起他的亡妻来让我分心,声音是刻意伪装后地低沉与哑。
他借着这个陌生的的身份,言尽了年岁点滴间未能说尽的爱。
“燕将军,我自幼失怙,受尽人情冷暖,自年少伊始与她相识。
“厌过她的天真,嫉妒过她的炽然,我对她由厌生妒,因妒生爱,年年岁岁,早已忘了情由何处起。
“我千般万般喜欢她,固执地当她是唯一能够安放我魂灵的归处,覆盖我心上荒原的太阳。
“只恨我这一生杀孽太重,负罪至此,天都看不过眼要将她带离我身边。
“我后来总在祈愿,望老天怜我几分,让我来担负她的命数与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