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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很快布置下去。

十个童男童女身着布满铃铛的衣裳，和呼延烨一道在祭坛中间傩舞。

西州特有的巫歌日日回荡在宫闱，香火绵延，长明灯彻夜点亮，是为西州招魂之术。

第十日，刚过子时，楚晏淇昏昏沉沉自梦中醒来。

这些天他宿在椒房宫，耳畔虽是听不懂的巫歌，可每晚花蓉都准时入梦。

在梦里，无论自己千呼万唤，花蓉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哀怨的望着自己。

他上前想去触碰，可好像永远都走不到花蓉的身边。

昨晚，梦中的花蓉终于开口。

她凄婉的开口：“死生不复相见。”

楚晏淇自梦中醒来，问过时辰，还没到上朝的时候。

外头的巫乐歌声伴着阵阵铃铛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干脆坐起身，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辉映着窗外灯火。

不自觉又走到花蓉榻旁。

单薄的女子轻飘飘的纸般卧在榻上，一如既往的安详平和。

枯坐至天明，楚晏淇望着榻上花蓉，声音依旧冷硬：“即便呼延烨以命做担保，你也不肯睁开眼看看我吗？”

早朝罢，一摞摞山似的奏折堆在书案。

楚晏淇风雨不动安如山坐在书案前批改奏折。

在这里，他甚至不消抬眼，便能一眼捕捉榻上人的一举一动。

侍立一旁的太监冻得手脚僵硬，可楚晏淇恍若无感，在凌冽的室内一丝不苟的批阅奏折。

直到夜深，又是子时。

外头的巫乐声渐渐低下来。

楚晏淇无心再看奏折。

榻上的花蓉依旧毫无苏醒征兆的花蓉，他怒从心起。

“花蓉！你非要看着朕把西州夷为平地才肯睁开眼吗？”

话说间，外头忽然静下来。

满身疲惫的呼延烨缓缓走进来。

他拿出一只锦囊，小心放回花蓉枕边。

屋内众人皆屏息凝神。

一炷香、两炷香……

除了窗外呼呼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榻上的花蓉依然如石刻般躺在那儿，长长的眼睫宛如蝶翅。

呼延烨跪在屋内，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

忽然，一医师惊呼出声：“陛下，娘娘有脉搏了！”

第十四章

楚晏淇闻言，立马握住花蓉的手腕。

微不可闻的脉搏在花蓉的腕间缓慢的悦动。

楚晏淇眼神微震，眼底的惊喜被掩饰的天衣无缝。

“领赏去吧。”

他稳住声音，对众人到。

呼延烨没有动，他跪在原地：“恳求陛下让臣查看为何娘娘不曾醒来。”

呼延烨依照西州巫医的习惯，点燃一束草叶在花蓉头顶摆弄两圈，闭上眼，口中呜呜咙咙念叨着什么。

片刻，他大惊失色的睁开眼：“陛下可曾取过娘娘的心头血？”

楚晏淇的眼神一下阴沉起来。

他令宫女上前查验，只见花蓉的心口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新伤，深入见骨。

“查！”，楚晏淇忍下翻滚的怒意，吩咐到。

可之前他就已经把整个椒房宫的下人打去了慎刑司，哪里还能查到什么线索。

“陛下，臣虽能招魂，却不知如何养魂，娘娘本来心脉损伤严重，加之被人取走心头血……”

呼延烨攥紧手掌，恨不能替花蓉受罪。

楚晏淇转过身，背对呼延烨：“你是说，不知道她何时能醒过来？”

呼延烨沉重的点点头。

楚晏淇冷冷开口：“从前蓁蓁心脉受损，不过服用了几日名贵药材进补，便恢复了，为何花蓉不行？”

“陛下当真相信是蓁蓁姑娘心脉受损？当真相信是她救了您？”呼延烨再也忍不住，开口质问。

“那老妪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楚晏淇蹙起眉。

“陛下可知，娘娘才是那个顶着敌人的暗箭，将陛下您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拖着重伤的身躯，一点点把您背回军营的人！”

楚晏淇瞳孔剧烈收缩，可似乎依旧无法坚信这个事实：“不可信口雌黄！”

“娘娘对陛下一往情深，我们西州旧臣全都看在眼里，唯独陛下一人不知。”

呼延烨情真意切，似乎要替花蓉把这么多年的不公全都讨回来。

“不可能，把那老妪带上来，朕要亲自问。”

楚晏淇掩下心底的慌乱，他从前那么笃信的事实，真的是事实吗？

那老妪是楚晏淇亲卫军年迈的母亲，自从亲卫军战死沙场，老妪便居无定所，直到被云蓁蓁带回来。

因此楚晏淇极为相信这个老妪，就如同相信他的亲卫军一样。

老妪任由两个宫女搀扶着，颤颤巍巍摸索到楚晏淇跟前。

“幺儿……幺儿……”

老妪双眼已然昏花，她牵着楚晏淇的袖子，不停唤着小儿子。

可她忘了，她仅剩的小儿子也死在五年前的战火之中了。

宫内见者无不动容。

楚晏淇压下心底不忍，温声问她关于五年前战争中种种事宜。

可问来问去，老妪只是淌着浑浊的泪滴，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儿子。

所幸当年战争中幸存之人不止她一个。

楚晏淇又寻来好几个早已卸甲归田的老兵。

在他们口中，花蓉奔走于危险的战场，为他们传递情报，帮他们写下家书。

直到中箭，也不曾想过放弃。

第十五章

楚晏淇听到此处，缓缓闭上眼。

“那……到底是谁将朕救回军营？”

楚晏淇只笑自己当年太迟钝，他一心扑在战场上，一直觉得跟在身旁的花蓉是个累赘，他从来不知她为军士们做过这么多。

那几个老兵讶然：“陛下难道不知吗？娘娘当年为了救您，在敌营潜伏三日，后来趁着敌人不注意，硬生生在死人堆里将您背出来。”

楚晏淇感觉自己袖中的手开始颤抖，他拼命想抑制，可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然后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凝涩。

“然后娘娘就被敌军发现，他们放箭想要射杀陛下跟娘娘。可娘娘护在您身前，硬生生挨下那几支暗箭。”

老兵讲到此处，亦忍不住有些动容。

楚晏淇看着这些因战争或失去胳膊或瘸了腿的旧兵，倏忽想起当年一直黏在身边的花蓉。

她明明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跟在自己身边，东奔西跑，冬冷夏炎。

“娘娘当时年纪尚小，那几支箭几乎穿透了娘娘的胸口……”

楚晏淇闭上眼，眼前浮现出花蓉倔强的脸。

他看见她于战火中，不顾淌着血的箭伤，吃力的拖着他一点点往前。

花蓉那么单薄的身板，被几只暗箭穿透，那该有多疼……

痛苦于眉宇中浮现一瞬。

楚晏淇摆摆手，令所有人都退下。

偌大一个房间，又只剩他和花蓉。

他踉跄着走到花蓉榻旁：“倒是小瞧你了，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为什么？”

似乎三魂六魄被抽走一半，楚晏淇席地而坐，紧挨着花蓉的床榻。

“花蓉……”

一代驰骋疆场的帝王何时这般落魄。

他轻轻牵着花蓉冰冷的手，想放在衣襟里捂热。

手能捂热，那心呢？

楚晏淇一直枯坐到天明。

这一夜他想了好多好多，也对花蓉说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