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向生活低头的女人散文
她是我的婆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人,经历过饥荒岁月,也赶上了国家富强。她像千千万万六零后一样普通,而她的人生经历,却让人慨叹。因为她既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也是一个命苦的母亲。
1978年,她刚刚22岁,在辽宁老家种地。由于连年饥荒,几乎所有的人都饿着肚子。这一年,她与丈夫结婚,并生下了儿子。在饥饿的驱使下,男人决定去投奔北大荒的姐姐,希望能给她和孩子挣口饱饭。
于是,在23岁那一年,她一个人,带着刚刚八个月的孩子,在村口站成一座望夫石,等待丈夫带着粮食回来,或者带他们母子离开这个满眼饥荒的地方。她一个人抚养着刚出生的孩子,院里院外的活儿,都是背着孩子完成的。孩子要吃奶,而她却从没吃过一顿好饭。而到了夜深人静,孩子入睡,她便又要想起出门在外的丈夫,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吃苦,担心他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更担心他变心,一去不回。
孩子一岁的时候,男人从北大荒捎来信,说让她带着孩子过去。这个瘦小的女人,背着刚满一岁的孩子,独自坐火车,踏上了去往北大荒的旅途。因为她要去的是一个偏僻的农场,而那里毗邻苏联,进出都要通行证。她没有,更让人绝望的是,来接她的人也没有到。身上带着的口粮不多,她抱着孩子,站在寒冬腊月的火车站候车厅,举目无亲,一筹莫展。孩子没有可以换的衣服,裤子被尿浸透,冰凉冰凉的。她没有饭吃,更没有那么多奶水让孩子吃饱,为了安抚怀中哭闹的孩子,她把仅剩的一点馒头碾碎喂他吃下去,而她,只能饿着肚子,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默默落泪。后来男人托的亲戚终于找到了她,把她和孩子带进了北大荒的一个农场。
她来到北大荒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男人没有房子住,只把娘俩安排在一个废弃的房子里。天寒地冻的农场,这间屋子里居然没有炉火,没有电,只有漏风的窗户和冰冷的炕。孩子撒了一泡尿在炕上,没过多久就结成了冰。来到北大荒的第一夜,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蜷缩在炕的角落里,听了一夜呼啸的北风,不曾合眼。
刚到北大荒,全家三口只有丈夫一个人有粮票。眼前的难关怎么过?她去找自己的大姑姐借粮,央求的结果让人失望,她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为了吃饱肚子,她把孩子托人照看,开始像男人一样去干活儿。插秧,割荒草,甚至是烧窑。几千度高温的砖窑,男人都吃不消的体力活儿,她也会去干。半夜三点,骑自行车几公里才能到达荒野里的砖窑。多少次,她看到了丛林里灼灼的荧光,那是狼的眼睛。七八十年代的北大荒,野兽比人多。她的心在狂跳,于是拼命蹬车,心里祈祷狼不要看到她。终于到了砖窑,数九寒天的季节,棉袄尽湿。
让她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因为食物紧张,孩子的身体得不到应有的营养。当孩子长到六七岁的时候,脸色越来越苍白,老师把孩子送到她手里,说他总是上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流鼻血,让她去带孩子检查身体。医生告诉她,孩子可能是重度贫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
她的心要碎了,生活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她以为吃苦就可以了,她以为攒一点钱以后就再不用低三下四去管别人借钱了,她以为日子要好起来了,没想到,多攒钱,不在别人面前低头伸手的好强的代价,竟然是孩子的身体。后悔来不及了,也没有用了。她发疯一样带孩子去当地最好的医院。医生说要做骨髓穿刺,粗大的针头穿入孩子的脊柱,撕心裂肺的哭声撕扯着她的心,她在门外恸哭失声,眼泪流干。
她把这些年的血汗钱全都拿出来交到了医院,她说倾家荡产也给孩子治病。大夫说孩子需要输血,只有八十斤的她,毅然挽起了袖子。大夫说,你太瘦了,她说没事,丈夫要干活儿养家,不能让他来,我能挺住。其实她挺不住,除去治疗的费用,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要让孩子吃得好,她经常要饿肚子,有时候甚至一天只吃一顿煮面条。抽完血站起来,她觉得天旋地转,几近晕倒。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为医院打扫卫生,做杂务,医院的护士们都认识了她,知道了她的经历。后来她生活的农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发动大家捐款。在众人的帮助下,这个家庭终于度过了难关,孩子的身体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从那以后,因为愧疚,她对儿子的爱,甚至到了宠溺的程度,但是她却忘了那时自己也在常年吃着土豆,忘了孩子住院为了看西游记,她以八十斤的身躯,生生将近150斤重的儿子从二楼背上三楼,一集不落。她忘了等待从外买药的丈夫久久不归时母子抱头痛哭时的绝望,忘了为了借钱给孩子治病时的冷眼,也忘了身无分文的自己差点去讨饭吃的心酸。
从儿子生病到今天,二十五年间她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在来照看孙子的前一天,她还在家里干着体力活儿。她说她一生吃了太多苦,所以再辛苦的生活在她眼里都算不上什么。我看到因为劳累而过早脱落的牙齿让她的脸颊凹陷,额头上也布满了岁月的刻纹。但是,在我眼里,那是最美的岁月的风霜,因为那里盛满了爱。我说她的一生简直可以拍成一部电视剧,但是她说,我是个倔强的人,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放弃,你要知道,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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