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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苒拂过诊断书上刺目的字眼，眼眶微微干涩。
若不是再三确认，她断不会相信才二十六岁的自己竟然会身患绝症。
早在父母早逝后，她便惜命得紧，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没人回答她心底的疑问，亦如没人知道她过得到底有多苦……
晚上。
江苒结束忙碌的工作回家。
褪下白大褂，她却依旧不能有片刻松懈。
客厅内，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积木，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二十岁的少年，脸上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懵懂。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呆滞的眼眸立即澄澈了几分。
“姐姐回来了，栋栋要抱抱……”
江苒敛去脸上的疲惫神色，强挤出一丝笑意走了过去。
“栋栋今天在家，有没有乖乖的？”
江义栋点了点头：“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江苒揉了揉他的脑袋，欣慰的笑容背后尽是苦涩。
姐弟俩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江苒不光是姐姐，更是江义栋的监护人。
小时候一场高烧，让江义栋的智商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而父母也是在为他奔波求医的路上，车祸而亡。
想起自己脑颅内的肿瘤，江苒佯装的微笑有些力不从心。
身患绝症，她担心的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走后，心智不全的弟弟该怎么办。
将江义栋哄睡之后，江苒开始收拾客厅的狼藉。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连忙接通。
“阿遇？”
“嫂子，遇哥喝多了，正在念叨你的名字呢。”听筒那端传来的大学同学张宾的声音。
闻言，江苒的心倏地揪了起来。
“我马上来。”
收到地址后，她匆匆打车过去。
菲斯酒吧。
江苒找到包厢，看着敞开的门正要入内，却听得里面的讨论声隐约有她的名字。
“你们猜江苒还有多久才能到？”
“上次我们打完电话她半个小时就赶来了，这次我觉得最多五分钟她就会出现。”
一阵哄笑声后，有人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狼来了的把戏玩了好几次，我估计她这次不会来。”
那人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冷嗤：“就凭她对遇哥的感情，世界末日她也会赶来。”
门外的江苒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只觉得浑身发凉。
原来，又是他们的玩笑，自己却再一次信以为真。
心脏被莫名的东西扯得隐隐作疼，让她呼吸窒息。
“你怎么来了？”身后突然传来祁遇的声音。
江苒一愣，转头看向他。
包厢内的众人听到声音，也都纷纷噤声。
张宾走了出来，看向两人的眼神有些闪烁。
“我们在玩大冒险游戏，你们要不要一起……”
祁遇看着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被人动过，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转眸看向江苒，沉声道：“你回去吧，我没喝多。”
江苒手心蜷了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明天还要工作，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祁遇点了点头：“嗯，谢谢关心。”
听着他那敷衍中透着疏离的话语，江苒只觉心头沉闷。
两人七年感情，竟然寡淡到了这般境地。
是时光残酷，还是情不由人。
江苒转身离开，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眸底的酸涩。
酒吧门外，夜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江苒走在街头，看着城市夜景万家灯火，莫名觉得自己心无归处。
“若不立即做摘瘤手术，你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
脑科医生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她耳畔回旋，带来阵阵回鸣。
最后30天，她还能干些什么呢。
江苒恍惚走着，突然，一阵刺目亮光袭来，汽车刺耳鸣笛声也急促响起。
她抬手挡住眼，还来不及看清，一阵碰撞声响彻街头！
“出车祸了！”
一阵尖叫声在耳畔响起，路人纷纷朝着十字路口跑去。
江苒从眩晕中缓过神，也匆匆奔去。
一辆刹车失灵的轿车和公交车相撞，轿车司机满脸是血，已濒临休克。
“快打120！”有热心群众大喊，随即想和好心人一起将被卡在车内的伤患抬出来。
江苒匆匆给医院急救中心的同事拨打了电话，随即朝着人群内走去。
“我是医生，大家先不要碰伤患，避免二次受伤！”
江苒将随身携带的工作证拿出来，随即不顾污渍跪在地上给检查每一个患者的受伤情况。
不一会儿，救护车赶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

“大家让一让！”江苒吩咐道。

此时，她手上和衣裳上全都是血渍，但苍白脸颊上一双眼睛却透着熠熠光泽。
医院急诊科。
江苒和一众同事忙碌到凌晨四点半，才结束所有救援收尾工作。
她累得瘫倒在休息室，席地而坐。
眯了两个小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江苒疲惫地揉了揉眼，看到来电人是江义栋，瞬间清醒。
“姐姐在哪里，栋栋醒来找不到姐姐……”听筒那端传来江义栋带着哭腔的声音。
江苒连忙安抚：“栋栋乖，姐姐在医院工作，等会儿就回来。”
“姐姐又不陪我，栋栋一个人在家好无聊。”江义栋似乎有些生气。
江苒刚要说话，忽觉鼻腔传来一阵热流，鼻血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她连忙将一侧的垃圾桶拿来，低头接住鼻血。
“你先洗脸刷牙，茶几上有面包牛奶……吃完后写作业，从1写到1000，等你写完姐姐就回来了……”她尽量不让江义栋听出自己此刻的虚弱。
“好，栋栋听姐姐的话。”
挂了电话，江苒拿纸巾擦着鼻血，又用冷水拍了拍后脑勺，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血。
她看着镜中憔悴又虚脱的自己，眼神微微空洞。
由于通宵达旦救援，科室主任批准江苒回家休息。
她换了衣服赶回家，心底祈祷着弟弟有乖乖听话。
开门一瞬，客厅不见人影。
江苒的心悬了起来：“栋栋？”
这时，厨房传来声响，隐隐还有火光闪现。
江苒大惊失色，急忙跑去。
厨房，微波炉内火花四溅，江义栋正手舞足蹈地跳着舞，很是兴奋。
“烟花，烟花！”
江苒脸色吓得惨白，急忙拉断电源总闸。
轰——
火光熄灭，微波炉内浓烟滚滚。
江苒心有余悸地将江义栋拉出厨房，正要开口训斥，但看着他那一脸纯真开心的样子，根本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
那一瞬，她的心情压抑到近乎窒息。
江苒任何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口，默默进厨房收拾微波炉内的狼藉。
无尽的哀痛近乎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冷静下来后，江苒思考了很多。
老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需要提前为弟弟准备以后的人生。
连着打了几个亲戚的电话，但她刚说出请求，大家纷纷找各种借口挂断了电话。
江苒心里明白，没人能接受照顾江义栋这样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拖油瓶。
毕竟，他们谁都没有义务。
第二天，远在美国的大姨听闻情况后打来了电话。
“苒苒，大姨定居在了国外，什么忙都帮不了你……”
大姨的嗓音带着几缕爱莫能助的无奈：“你表姐前阵子回国了，她找了个桐城的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看栋栋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
这番话，已是给到深渊中的江苒唯一一根救命绳索。
她谢过大姨，问到地址后带着江义栋前去拜访。
摁响门铃，江苒心情有些忐忑。
她和表姐徐莉娅已十几年没见过面，更不知未来的表姐夫是谁。
门开，江苒抬眸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屋内站着的人
江苒从未想过，她和祁遇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屋内的他穿着家居服，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身后的江义栋拉了拉她的衣袖，怯怯道：“这里不好玩，栋栋要回家……”
江苒回过神，紧紧拉着江义栋的手转身进了电梯。
“江苒。”背后传来祁遇的声音。
江苒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见表姐一面。
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更不愿细想刚才看到的一幕。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和祁遇不过是遭遇了七年之痒，所以才相敬如冰。
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不是感情淡了，而是根本就没了！
西郊陵园。
江苒带着江义栋来到了江父江母的坟前。
看着墓碑上父母明媚的笑容，她只觉得心头泛苦。
“爸爸，妈妈，栋栋好想你们……”江义栋抱着墓碑，嘟起嘴使劲亲着照片上的两人。
江苒坐了下来，眼眶涩红。
父母离开后，她和江义栋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
从大学开始她就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一并照顾弟弟。
纵使和祁遇交往，她也从未让他参与过自己的家事。
她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她可怜，尤其是他。
晃神之际，江义栋歪头朝她看了过来。
“姐姐，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睡家里，而要睡在这里？”
江苒顿了顿，轻声道：“人死后，都会睡到这里。”
闻言，江义栋他眼底满是不解的疑惑：“什么是死？”
江苒微滞，竟答不上话来。
她想了想，看着江义栋的眼神带着一抹痛色。
“栋栋，如果有一天……姐姐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是留在这里还是想跟姐姐一起走？”
江义栋毫不犹豫地拉住江苒的手，神情中满是依赖。
“栋栋要和姐姐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江苒心一颤，无力感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老天，她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回家后。
江苒带江义栋吃完饭，如往常一般教他认字画画。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迟疑片刻才摁过接通键。
“我不知道徐莉娅是你表姐。”电话那端的祁遇直奔主题。
他的一句话，让江苒呼吸微顿。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又怎样？”
听筒内略微沉默片刻，随即传来祁遇低沉的嗓音。
“她是我的患者。”
江苒微愣，想起白天在表姐家见到的祁遇一身家居服，甚觉可笑。
“分手吧，我还你自由。”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竭力稳住最后的体面。
放下手机，江苒听到客厅内传来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
她连忙走去，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腿软。
江义栋背上披着红床单，踩着椅子爬上了窗台，整个人迎风摇摇欲坠。
“江义栋——！”江苒嘶喊。
她趔趄地奔去将江义栋一把抱住，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生平第一次，她情绪失控地对弟弟发了脾气。
江义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委屈巴巴地看着江苒。
“栋栋想像超人和奥特曼一样飞起来……这样就可以随时去找姐姐玩……”
闻言，江苒瘫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无助的绝望如海水般将她淹没，每一次的呼吸都好似濒死的挣扎。
看着电视柜下的药箱，她黯淡空洞的眼眸中微微有救赎的光在闪烁。
江苒将药箱内撕去标签的白色药瓶拿了出来，朝江义栋走去。
“栋栋，姐姐现在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