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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显睁大了眼睛，“是什么？”大哥哥给的东西都好吃，前几日送来的果子干可是好吃极了，只是不经吃，那么一大包，这才没几日，竟给吃光了。
他欢天喜地，“大哥哥，是果子干么？”
顾名扬摇摇头，悄声对他道：“比果子干好吃多了，你悄悄找个地方吃，不然的话只怕你不够吃。”
顾名显一听，怕旁人抢了一般，立时把好吃的拢在袖子里，“大哥哥放心，我不叫旁人知道。”顾名扬见他人小鬼大，道：“你若喜欢，以后大哥哥做了好吃的，还捎给你。”
两个人正说悄悄话，一抬头见大家都坐好了。顾名扬往旁边一看，怔了一下，边上坐着的却是三叔家的顾名欢。
他立时想起惊鹊说的那日她在自己母亲处哭得肝肠寸断的事来，不由地心里有些心疼她，复又抬起头来细细地看了她几眼。
只见她低着头坐在那里，看似心事重重，一张端正靓丽的小脸上看不出悲喜，那种沉静，早已超出了她的年纪。
杨氏坐在她的身边，面色腊黄，明显的精神不济，目下还有乌青。比起其它各房的人，实在是太憔悴显老。看着憔悴显老不仅仅是面上的神色，还有衣着打扮、头面首饰。
看她的两人姑娘，穿得虽不出彩，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处，可她自己却真是一言难尽。衣服早就是多年以前的样式，不知道洗过了几水，颜色早就不再鲜亮，还好穿在身上是整整齐齐的；头上的首饰少得可怜，只绾了一支素银子的钗子。
顾名扬看着心里一酸，看来下人们之间传着的，都是真的了。是个人都要脸面，特别是家宴，是女人们暗自较劲显摆的地方，她如此打扮，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再看看二房，一副宝石赤金的头面，那可真是穿金戴银；身上身的是蜀锦，正是今冬正在时兴的样式，这样的衣服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要常年在这铺子里买成衣才有可能。
会精打细算的女人，都是买了布回家自己做，毕竟自己做比成衣可便宜多了。老二家里的过得好是人尽皆知，人家把持着中馈，又有那么多的田庄、铺面，酒楼，进项多，可不有钱咋的？
老四家的打扮的也不差，却比老二家的差了一大截子。她酸溜溜地瞧着，心里憋了一口气，更恨当年自己家老爷们的差事被老二顶了的那一茬来，当时只冷哼了一声，却记得自己老爷们说的，不让她多说话，就也没有吱声。
老五家的穿着不出格，同老四家差不多，说不出太好，也说不也不好，是个居中的。她面色坦然，一直面上有笑，十分得体。
顾名扬叹了口气，几家人差别这样明显，难道祖父真的看不出么？转念一想，也许老爷们儿们的关注点都不在这上面，自己前几年，不也没发现这些么？
顾名扬适才观察过了家里的女人们，转过脸来再看他的那些好叔叔们。顾老二就不用说了，还是那副獐头鼠目，可能是接连两次被打伤了元气，没有什么精神，可一双小眼睛里却闪着毒蛇般的光。
他正恨顾名扬恨得紧，又见顾名扬体格健壮，神采飞扬，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凭什么我顾老二一次次被打得半死，而你却逍遥自在？
顾名扬也感受到了顾老二的敌意，他也知道，自从那天夜里守株待兔给顾老二干翻了之后，两人之间便结下了梁子。他倒是不以为意，可人家吃了亏，怎么可能轻轻翻过一这页？
他看都不都顾老二一眼，顶着他要吃人的目光，又是吃又是喝，把顾老二气个半死。顾老三这边也强不到哪里去，只见他一脸晦气，目下青黑，显然是长年熬夜的缘故。老二同老三坐在一处，可是像极了那黑白无常。
一个面色腊黄，金纸一般，一个面带青黑，面如靛染，对比十分强烈。老三的眼中却无对顾名扬的恨意，只低着头一杯一杯地吃茶。
这里面最排场的竟是顾老四。他本就生得风流，又保养得宜，显得十分年轻。看起来他还十分宠媳妇，还频频给自己的婆娘夹菜。这引得林晗月好一个看他们，可顾老四没看见一般，仍旧我行我素。
顾老五的状态也不错，只是似有心思，显得十分心不在焉，甚至连几个侄子同他说话，都没有听到。顾名扬比较喜欢五叔，他认为五叔是个实诚人，素日里不整幺蛾子，也没有想办法抠他手里的银子。
他见人都来齐了，便同他们问了好。老二老三死了一般，头不抬眼不睁，只冷冷‘唔’了一声，算是答应过了；他四叔五叔倒还好，就着他的身子问了几句，感觉很是关心。
婶母们都还好，都应得很殷勤，看得出还是很关心他的，又谢过了他特意捎给各院的果子。
侯爷见大家都落了坐，顾名扬又同他们都问了安，便清了清嗓子。大家一静，都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老爷子。“到年底了，扬儿身子大好了，成儿同清儿又回来了，一家子人坐在一处吃吃饭，热闹一番。”
大家都应了，他挥了挥手，“都是自己人，今年我们也不整那个虚头八脑的景了，只一味吃吃喝喝罢。”
顾名显人小，一听祖父这样说，“祖父，今日我们不说祝酒词了么？”
“不说了，今日只安心吃饭，好不好？”顾深洵也打心里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孙子，笑吟吟看着他。
他的小孙子拍拍手，“好！”
众人见说，都松了口气，年年整这一出，说实话都有些厌烦了，如今侯爷说安心吃饭，都没有异议。
虽说是不整祝酒辞那一出，但该说、该问的话还是要说的，若一味低头沉闷吃饭，反而没有意思了。候爷深知这一点，边喝酒边问顾名扬，“扬儿在庄子之上，一呆就是半年。这半年怎么样？”

顾名扬还没回答，林晗月这里倒有些紧张了。她的那些个上不来台面的事，目前只有她自己、王嬷嬷、她的这个侄子知道。

王嬷嬷是她的乳母，那是自己人，自然是不会出卖于她，可最近她瞧着这侄子有了反骨，保不齐。。在这家宴上，就把她的老底给掀了。
那老四家的不得反了天啊！适才看见自己戴着的这套宝石头面，那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还不是眼红她给闹的？所以扬少子可千万别在这会子给都说漏了。
她一双眼睛紧紧看着顾名扬，恨不得有点子什么神功，把这小子的嘴给粘牢喽。顾名扬却不看她，只对着老侯爷，朗声一笑道：“托祖父的福，我在庄子上一切都好。庄子风物和美，人又质朴善良，有山有水，夏日白日摘莲蓬粘知了，夜里捉萤虫放在蚊帐里，星星一般。
秋日白日去打板栗，去田里拔甘薯，就地生火烤了，香甜的没法子说。夜里下了兔子套，野鸡套，第二日一早去收，撒一点盐烤得酥焦，喷香喷香。庄子上可有趣的紧。”
大人们虽也常去庄子，却总是端着一副主子模样，也不屑于这些泥腿子的营生，所以错过了许多有趣之事，今日听顾名扬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意思。
孩子们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又甚少去庄子之上，这些个事听都是头一回听说，便遑论自己动手去做了。
特别是顾名显，男孩子玩性大，他又正是好玩的年纪，当时问道：“大哥哥，庄子上当真这样好玩么？”
见顾名扬点头，便请求般地问，“下次大哥哥去庄子，能不能带显儿一起去？显儿也想捉萤火虫放到帐子里呢！”
顾名扬点点头，“这有何难？自家的庄子，想去什么时候都去得的。”
“当真？”
“当真！”他抬头环顾，三叔家的两个姑娘、五叔家的两个姑娘都巴巴地看着他。他一笑，“若想去，来年一起去罢！”说得屋子里这些小孩子们立时欢呼起来。
他又笑，“去了野地里，捉了那巴掌大的野兔和耗子般大的小刺猬来养着，那可真是快乐极了！那小刺猬刚生下来，刺都是软的呢！”
几个孩子都不说话，睁着眼睛，都一心向往着来年去庄子上的事。
侯爷是铁血汉子，又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打滚了这么多年，早已没了童真童趣，但见这些个孩子们都这样喜欢，便也道：“那就说好了，明年天暖了，扬儿带弟弟妹妹们一同去庄子上玩几天！一定要吃好玩好，银子么，由中公来出。”
几个孩子见祖父都发了话，知着定是板上钉钉了，一个个都欢呼起来。
林晗月也松子一口气。就说么，这小子还是知趣的，没有胡说八道。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又听侯爷问：“成儿同清儿在学院怎么样了？”
顾名成站起来，冲侯爷行了礼，这才沉稳笑道：“回祖父，我与清弟弟在学院，虽没有大哥哥这般精彩，但夫子每日所教授的，也是十分受用的。”
“哦？”侯爷听他这样说，有了兴趣，“最近都学了什么？”
“马上射箭、飞花令、还有术数。”
“我朝本是马上得天下，让年轻一代学骑马射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两们学得怎么样了？”
“禀祖父，我同清弟都已合格了。”说罢，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顾名扬。顾名扬半低着头，没接茬，心想这不是毛毛雨么？有甚可得意的？
可他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他这一笑恰被顾名成看到眼里，心里莫名的一阵不舒服。可他也没说什么，只把这份不舒服压在了心底。
祖父是庶子出身，生平最恨兄弟阋墙，他可不想在刚回家的时候便触了祖父的霉头。
“那飞花令又是何物？”四房的张氏不懂就问。
顾老四瞪了她一眼。这婆娘，适才出门的时候就告诉她不要多说话，以免露怯，看看，出来这才多大会儿，就把自己的交待给抛到了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顾名成笑了一下，“这个说起来有些难。我只打个比方，就像是。。就像是斗诗词，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但这句子里，必须含有夫子出的字。比如说，夫子出的字为：‘飞花’，我便对：春城无处不飞花。”
张氏点了点头，懵懵懂懂，表示有几分明白了。 其实张氏听没听懂大家都不知道，可候爷同几个大老爷们都听懂了。毕竟都读过几年圣贤书， 这东西也不是很难明白。顾名成接着说下去，“我们习的飞花令分难易两种。易的这种，只要是对出的诗的里面有这几个字便好；难的。。对诗之人的顺序与诗中的字的顺序是一致的。比如这次出的字是‘花’，我是第一个的话，那我便对‘花近高楼伤客心’。
顾名清接过话来，“我是第二个，便对‘落花时节又逢君’。”张氏这才明白过来，如梦初醒，“这下我可全明白了！”
顾名欢笑道：“我也听明白了。若我是那第三人，我便对‘春江花朝秋月夜’。”
顾名扬一听，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他觉得这个不难，是因为前世的时候电视上很是风靡这个，自己是铁杆的粉丝，怎能不会？又是全优的好学生，自是难不倒他。
可顾名欢一介小小丫头，竟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实是不简单。怪不得府学的先生说她若是男儿身，考个秀才不成问题了。
他正低着头想得出神，只听顾老二不怀好意地说道：“家里读书的这几个，也就差扬儿没露一手了。说起来扬儿之前同成儿一直就伴读书，想来念的也不会差吧。”
他这是诚心拿顾名扬出丑，他早知道顾名扬是不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
顾名扬本来是想韬光养晦，推脱自己不会的，但一抬头，竟对上祖父那殷殷期望的目光。他实是不想让老爷子希望落空，只得道：“二叔知我素日里胡混，堪称是胸无点墨。我对不出太文雅的，只对个简单的罢。”
众人听他这样说，便静下来听他到底要对什么。只听顾名扬悠悠念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众人一听，这对上了，还对得很圆满。顾老二嗤笑了一下，不过是瞎猫遇到死耗子罢了。好在他一看没让这侄子出了丑，没再纠缠。
顾名成也有些稀奇，却没有出说口，又道：“如今先生又改了规则，不只拘于‘花’一字，还有‘云’‘春’‘雪’‘月’‘夜’等等呢。”
顾老三听得心烦，他这几日赌钱输红了眼，本打算今日出去翻本，可偏偏老爷子安排的家宴。他不敢不来，他还没有忤逆老爷子的胆量，让他坐下吃饭，已是勉强；他耐着性子坐下了，毕竟人都是要吃饭的。
可让他听这帮子人侃这些个酸腐的文字袋，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见他敲了一下桌子边，瓮声瓮气，“主食还没上么？”
侯爷看了看他，心中十分不悦，刚要发作，转念又想到好久不家宴，孩子们又都在跟前，发作了总是不好，便压住了火。
林晗月是什么人？她素来强于察言观色，一见顾老三一脸厌烦，便抬着冲着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她笑道：“三叔想是饿了。听说今日的主食是什锦火烧、梅花包子、扬州炒饭。”
顾名成见自己的亲娘冲着自己使眼色，立时便明白了顾老三这是不爱听这些。他的本意也是想让顾名扬出丑，可丑没出成，人家也对上了；自己也觉得有些腻味，便不再多说，还亲自盛了一碗鱼翅螃蟹羹。
有了顾老三这一出，桌子上反而清静了，再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低头安静地用起膳来。说来大户人家总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实则是有道理的。
边说边吃饭，注意力没在这饭上，没得辜负了这一桌好酒好菜。众人不说话，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一桌子美味佳肴来。
只见桌上有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绣球干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葱烧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挂炉山鸡、生烤狍肉、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蕨菜、罗汉大虾、蚝油仔鸡、鲜蘑菜心；还有汤几品、主食几宗。
几人只顾说话，竟没见今日的饭菜如此上心，做的花色繁多、品相一流，一时间都食欲大振，也顾不得说什么，一个个拿起了筷子，一时之间，只闻筷子同汤匙与咀嚼之声。
顾名扬一见顾名欢不似刚来那样沉闷，心里松了一口气 。心道小孩子心性不定，有点好玩的便吸引了注意力，这样也挺好，不然总这样苦大仇深，早晚要闷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