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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从这表情，李倩就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引子？”
阿遇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是引子？”李阮苏忙问。
可是两人都未回答他，而是默契地先将有拂从那玉床上抱了下来。
阿遇是个女子，李倩又有病在身，见他们要将有拂抱出雁塔，李阮苏主动过去接了手，而当他真的接过拂娘子的身子时，心下又是一惊，这女子轻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虽然能察觉到对方还有微弱的气息，可这副模样显然是撑不了多久的。
出塔时，年轻人几乎用了自己全部的谨慎和小心，生怕自己步子迈得太大，颠到了怀中的姑娘。
而这一次回程，几人直奔第四馆。木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飞驰着，没有ˢᵚᶻˡ一丝颠簸，不留半点痕迹。
车最终停在了平康坊的坊门外，阿遇神通广大，不知哪来的门路，竟让武侯铺里的人给她开了坊门，几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此时已近凌晨，就算是夜夜笙歌的南曲也已经沉寂下来，灭灯安寝。偌大个北里，街上不见半个人影，自然也不会有谁察觉到他们几个的古怪，李阮苏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稍稍落了地。
回了第四馆，阿遇忙着安置有拂。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打扰她，可李阮苏心中千百个疑问盘桓着，未想通之前就算是歇也歇得不安宁，眼看着阿遇去想为有拂保命的法子，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同样没有半点困意的李倩。
李倩身子弱，经了这一夜的折腾，脸色瞧着更苍白了些，可回来之后却只坐下歇了歇，看上去并没有去睡觉的心思。李阮苏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踌躇半刻，想着自己到底该从哪件事问起。
最后，还是选了那句，“什么是引子？”
李倩沉默片刻，指尖沾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酒”字，“你认得这个字吗？”
李阮苏虽是奚族人，可自小在中原长大，莫说中原的文字了，他连诗句都能背出百首，听李倩问出这个问题，瞬间觉得有些被小看了，失笑道，“我若是不认识酒字，这些年去的那些酒肆也算是辜负了。”
但李倩转而又问，“那你知道这个字的来历吗？”
“来历？什么来历？”
“在我们中原，每一个文字几乎都有它的来历。而酒这个字，世间传说有许多，开头无论是说农夫听了一个老者的吩咐，还是杜康梦中受神仙指点，这些传说都是在讲一个故事。那便是最初酿出的酒并不好喝，直到加了三滴血为引子。这三滴血分别来自三个不同身份的人，书生、将军、疯子。正是因为有了这三个人的血做引子，才有了酒字旁边的那三点。”
他这么一说，李阮苏才依稀想起自己刚认识这个酒字时，友人对自己讲过的那些神话故事，可那时兄长李延宠不喜中原的一切，自然也不会让他听这些民间的传说，而如今一看，传说似乎并不仅仅是传说。
“你的意思是，传说都是真的吗？”他甚至不自觉地将声音放低了。
李倩笑了一下，“世间总有一些看似荒谬的传言是有出处的。”
尤其是对于匠人一族而言。
“那这件事真的与姬灵有关，他不仅用人身酿酒，还要引子……”李阮苏喃喃道，接着又察觉不对，“可是，那传说中的三个人明明是书生、将军、疯子，与拂娘子又有什么干系？”

“有拂的心头血不是引子。”阿遇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第三馆的衣裳都是用女子的精血和生气染制，此衣使女子的容貌明艳百倍，足以蛊惑世人，可是人与衣之间彼此供养，人终有心血耗尽的那一日。”

“那若是耗尽了，就会变成拂娘子如今的模样吗？”
“不见得。”阿遇摇摇头，脸上一闪而过的竟是痛惜。有些话太难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有些事，我要见到崔奕才能断言。”
没有人反对。
翌日，几乎在坊门敞开的瞬间，一夜未曾合眼的三人便再次出发了。这一次他们带上了强忍着困意起床的裴元元，后者听到他们的动静便爬起来要跟着一起去，而且声称自己知道崔奕现在到底在何处。
“那个崔书生也是有本事，长安城的才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偏是他得了太真公主青睐，现在就住在公主的私宅里，已有几日未出门了。”
公主的私宅就在朱雀大街以东的北面第一坊——兴道坊，而且宅邸在兴道坊西南，正对着朱雀门，乍眼得很。
当看到那座大宅子时，不知怎地，李阮苏忽然就想起了崇仁坊的那些邸舍，两相对比，云泥之差。就好像崔奕的曾经与如今，听阿遇说，这人出身贫寒，小小年纪空有满腹才华，身上背负的却是奉养家中寡母弟妹的重任。偏偏在故乡时还得罪了权贵，若是在此番在长安闯不出一片天地来，真真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无以回首，唯有前行。
阿遇当初将他引荐给权贵们，何尝不是因为听有拂说了心上人的境遇，想帮他脱离困境，可他若是就此走出去了，便真是走出去，走远了。
在太真公主私宅的院子里，他们几个如愿见到了崔奕，相见时，崔奕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一日得知拂娘子遭难的绝望，但当他听说有拂还活着时，那眼底的惊喜和一闪而过的晶莹泪光，也不是作假的。
而阿遇静静地看着他，只问了一句，“那一夜在一曲，我与小阮进门时看到有拂被你逗笑。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崔奕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才忆起当夜自己所言，“我与她说科考将至，明年春日放榜时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的场景。”
只此一问，阿遇再未多言。
回去的路上，这女子主动回答了他们昨夜的疑问，“是有拂她，太执着了。”
第三馆的衣裳若都是如此损耗女子精气，那铺子里的姑娘们恐怕早就死得七七八八。阿遇甚至认为，那第三馆的女人其实都不知这衣裳到底有何玄妙。唯独有拂除外，她不仅知道其中的秘密，甚至还对此加以利用。
一听这个，李阮苏忽然想到了蔡元章说的那番话，他说有拂与薛成玥有奸情，还撞破了有拂与薛成玥单独相会的场面，可如今仔细想来，被那大才子描绘得活色生香的场面里，那一对男女除了“握着胳膊”这样的动作，似乎再无半点暧昧。
“有拂该不会是从薛成玥那里得来了现在这件衣裳，而且，还是她自己求来的！”李阮苏倏然反应过来。
这推测并没有错，而阿遇也是在回到第三馆查找线索时才明白过来。在她心中，有拂与当年潞州的赵拂实在是相像，她寄情于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拂娘子也像赵拂一般随遇而安，没有那么多执念，哪怕在盛宠之后失去了夫君的垂怜，也只是郁郁寡欢，在日月流转间独自咽下了所有孤寂与落寞。
可有拂却是不同的，自打察觉出心上人的改变，她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所有不甘与嫉恨却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心头。
崔奕与心上人分享自己即将金榜题名的喜悦时还是满心想着有拂的，可他描绘的那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的场景纵有无限荣光，那光芒却只会灼伤有拂的眼。
长安城里，论名声，崔奕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怎么也比不过一世盛名的蔡元章，可蔡元章有财富权势，有着对拂娘子的满腔喜爱，却怎么也换不来有拂点头应允婚事，想来有拂在意的也不是这些。
流落风尘十余载，她所求不过是两情相悦，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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