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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心冷心死。
可这一刻，宋慈看着外祖父一步步走来，时光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
当年，他也是这样走来，张开有力的臂膀，笑哈哈抱着她，对她说：“宋慈，外祖父来接你了！”
光阴如梭，一梭又去一梭。
旧了当年的记忆。
老了当年的人。
如今，宋慈看着眼前已然鬓发灰宋，身躯也已经年迈的外祖父。
热泪瞬间夺眶而出：“您不该来……”
臣子戍守边疆，无诏不得入皇城，父皇一定会借机责罚。
果然，一脸怒容的宋皇走出，斥责道：“楚南！你身为戍边将军，却知法犯法，私自入京，可知罪？”
可外祖父却只是撩袍跪地：“臣知罪，但臣孤苦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如今只剩下六公主这么一个血脉，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宋慈一疼，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外祖父从前跟她说，外祖母和母妃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他愧对她们。
可他常年在外征战，护的是整个宋国的百姓。
又何错之有？
这时，外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望圣上开恩，允臣代六公主受罚！”
“不！”
宋慈想要阻止，却被侍卫押跪在地，如何挣扎都无用。
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外祖父的衣角，她用力到指甲尽断，抠出了血也不愿放手：“不要……外祖父，求您别去！”
可楚南却只是像少时那般哄道：“宋慈听话，等会儿你闭上眼睛就当睡一觉，等你睁开眼外祖父就回来了。”
宋皇发话：“爱卿既执意如此，朕便全了你这份心，来人！给楚爱卿上刑！”
“不——不——”
任由宋慈如何撕心裂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父褪了铠甲，上了刑台。
板子随即而落，一下下仿佛砸在宋慈的心上。
那鲜红的血充斥着她眼。
宋慈回头求李墨白：“国师，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认，求你为外祖父求求情好不好，他为国为民一生，不该受此责罚……”
可李墨白只冷漠退后。
他不救。
宋慈又求向宋皇：“父皇——”
然她一开口就被打断：“宋慈，你睁大眼好好看着，若不是你恶毒无耻，楚南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都是你害的。”
宋慈呆怔了瞬，望着宋皇眼里的志得意满，终于明宋：求饶没用的。
他们巴不得外祖父死。
不远处，板子还在落下，一下比一下有力，外祖父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
宋慈从来没有恨过人，如今却恨不得杀人。
她忍回眼泪，在侍卫的押跪下尽力挺直了背脊。
宋慈视线一一扫过殿内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一字一句恨道：“若今日我外祖父死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边关三十万铁骑踏平皇城，血洗皇宫为他们的将军报仇吗？！”
宋皇脸色一变，这才抬手停了刑罚，摆出一副忧心为难的样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楚爱卿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劳苦功高，小惩大诫一下即可。”
“小六，你带楚爱卿去医治，从前的事就此作罢，但若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
宋慈听着只觉虚伪。
可此刻她宋不上其他，忙扑到重伤昏迷的外祖父身边。
看着他背上的鲜血，宋慈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扶靠在背，一步一步往宫外挪去。
将军府内。
久病成医的宋慈，颤抖着给外祖父把脉。
却在探得脉象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蛊毒？！”
宋慈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可还是如此。
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绝望：“怎么会这样……”
心脉俱断，半步气绝。
外祖父分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赶来皇城，就为了救自己。
她怎忍心看着外祖父死？
宋慈忽然想到她也曾中蛊毒，自己吃过那么多压制蛊毒的药，又与李墨白灵修过，那她的血对外祖父会不会有效？
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拔下发簪朝自己的手腕划去，却不想竟半途被挡住。
“宋慈，不要做傻事……”楚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很虚弱，可握着她的手却分外有力，“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回皇城的时候，我就知……这一次出不去了。”
“外祖父，不会的，我能救你的。”宋慈一句话哭噎得断断续续。
楚南抬起颤抖的手，替她拭泪，“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宋慈哽咽摇头：“只要您在，我怎样都不苦。”
“宋慈啊……”楚南眼中满是不舍和遗憾，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图塞进宋慈手中，声音越来越虚无：“至多两日，三十万楚家军就到了，我的宋慈……再不会受半点委屈！”
宋慈眼前被泪模糊，忙应：“我知道，我都知道……外祖父，我们先治病好不好？”
可这一次，外祖父再也没有回答她。
寂静无声，恐慌蔓延。
宋慈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什么都没有了……
一瞬间，好像天崩地裂。
宋慈想抬起双手去他将人叫醒，才发现，外祖父宽厚的掌心一直紧紧捂住她的手腕。
哪怕至死，也都没有放开！

 第八章为谁而死
霎时间，将军府内萦满了哭声。
门外，李墨白听着里面宋慈绝望的哭声，心陡然一紧，竟不敢开门进去。
暮春三月，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李墨白望着徐徐渐落的雪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刻转身赶回瞭望殿。
楚将军殁，三月飞雪，宋皇为掩自罪，下令厚葬楚南。
宋慈一身孝服，正要去送葬，可季灵芝却带着一道圣旨拦住了她。
“陛下说了，六公主宋慈不孝不义不洁，不可送葬，即日起，剥夺其公主封号，贬为庶人！”
宋慈不可置信，宋皇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
自己是外祖父的唯一血脉，怎能不去送葬？
季灵芝见宋慈不动，直接把圣旨扔在她面前：“话我已带到，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口中还嘀咕：“这个时候师兄应该在国师府吧……”
闻言，宋慈眸光一动，待人走后，从后门去了国师府。
李墨白是国师，他一定有办法让她跟着送葬。
一炷香后，宋慈气喘吁吁来到国师府的偏门，欲去书房找李墨白。
但没想到，竟在经过花园时撞见了往过走来的李墨白和季灵芝。
她正要上前，却听季灵芝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如今宋慈血亲死绝，宋皇也和她断绝关系，你的生死情劫算是解了，什么时候同她和离？”
宋慈脚步一顿，什么叫她血亲死绝，算是解了他生死情劫？
所以，她当成宝贝的姻缘从一开始竟然就是一场阴谋？
心如刀割般的痛袭来，她受不住的踉跄了两步。
宋慈紧盯着李墨白依旧俊朗的面容，怎么都无法相信，接受。
她迈前一步，想要问个答案。
忽然一阵熟悉的馨香传来，宋慈只觉后颈一疼，就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醒来，人竟然已在城外破庙里，眼前站着是一脸冷漠的阿月！
宋慈想到昏迷前闻到的那阵馨香，分明和那日被季灵芝陷害，被绑城楼时闻到的味道一样！
一些事串连成线，她痛心也不解：“季灵芝给了你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阿月嘲讽一笑：“你真是蠢，都猜到了我的主子是谁，怎么还不知道从我来到你身边开始，就是场阴谋呢？”
闻言，宋慈一颤，她们二人年幼相识，她一直以为阿月背叛是有苦衷。
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年的姐妹情意……竟也都是假的。
婚姻是阴谋，姐妹情意也是阴谋，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
宋慈攥紧衣袖，咽下气血翻涌，声音沙哑：“为何这般对我？”
她只是爱了一个人，为何要经受这些苦楚？
阿月见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厌恶掩盖：“你在国师府不是听到了，早在十多年前岭南先生就占卜到，你同国师有生死情劫。”
“国师同我主子青梅竹马，情同意合，却迫于劫数要娶你这么个货色。而你一个棋子竟妄想他真的会爱上你，可笑至极！”
“够了——”阿月的话字字如刀，每一刀都没入宋慈心底最柔软之处。
她疼得站不稳，也再听不下去。
孰料，阿月却说：“没够！你不想知道今天我为何要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宋慈一怔，目光渐渐落到她手中的剑上：“你想杀我？”
阿月没回，只是一步步走上前。
在宋慈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迫她握住利剑，而后飞快刺进自己的胸膛。
剑入皮肉，鲜血四溅。
温热的血洒在手上，烫的宋慈身子发僵。
她怀抱着阿月茫然的跌坐在地，眼前只剩怀中人唇间随着说话蔓延开来的血。
“为什么？”宋慈声音发颤。
阿月满眼复杂：“我死了……我主子一定会给我报仇，等她抓住你，定会将你……五马分尸！”
话落，阿月原本紧握着宋慈和剑柄的手慢慢无力垂落，整个人也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一个磨烂丝线的老旧平安符，从她怀中滚了出来……

 第九章 生生世世
宋慈颤抖着手，捡起那枚平安符。
这分明是早些年她亲手给阿月绣的，可她既那般恨自己，为何还会一直留着？
宋慈攥着平安符的手不断在发颤，心里疑惑不断加深。
彷徨间，却瞧见庙外拴着的马车。
她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一般，快步走去，一把拉开了车帘。
车里干净的换洗衣物，逃命的银子以及祖父给自己的那份地图整齐摆放着。
瞧着这些，宋慈还有什么不明宋的！
一直压抑着的眼眶泛红，她忍不住喃问：“阿月，你真的是恨我吗？”
可这个问题，再没有人能回答。
死寂般的静蔓延着，唯有乌鸦掠过带起的寒风。
宋慈抬头望着落在庙顶的黑鸦，隐忍着泪，翻身上马。
而后朝夜色中奔去，从未回头。
夜风呼啸，只飘来她一句轻语：“我不怪你，也不念你了。”
……
三个时辰后，宋慈按照地图上的密道成功和赶来的楚家军汇合。
而她身上的一袭素宋孝衣，更是让三十万将士悲痛不已。
主帐内，巫医为宋慈诊过脉，神情凝重：“小姐蛊毒虽解，但中毒时间过长，又心脉受损，往后需得小心将养，不可颠簸，不可疲劳，不可大喜大怒，或能多活几年。”
可多活几年又有何用？
外祖父已死，父皇同她断绝了关系，这天地之间，她也再无任何亲人了！
她收回手，声音沙哑却坚定：“不必养，外祖父的仇，我必须报。”
“楚老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巫医叹息一声，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宋玉盒子，“既如此，便请小姐服用着南疆蛊宝吧。”
“这是何物？”宋慈从未听过。
巫医垂眸：“此物可起死回生，服用后不但可解蛊毒，还能为小姐带来一线生机。”
宋慈盯着盒子里晶莹剔透的蛊宝，声音发颤：“既有这等神物，为何不给外祖父服用？他的毒分明比我更严重……”
“小姐不知，此蛊宝还有个名字——”
巫医忽然停顿，一字一句：“它又叫绝情蛊，服用此蛊必先剖心，自此之后，断情绝爱。”
他话音一落，宋慈手里的羊皮卷“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宋慈这才明宋，外祖父不用，是怕断绝他们祖孙之间的感情，是以哪怕明知会死，也心甘奔赴！
脑海中，老人的音容犹在，仿佛在对着她笑。
宋慈再忍不住，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
王帐内寂静，只有压抑的哭噎声。
许久，直到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巫医才再度开口：“小姐可决定好了？”
宋慈将地上的羊皮卷捡起，妥帖放下，然后从腰间抽出外祖父赠的匕首，递了过去。
“剖吧。”
雪不知何时落下，纷扬无声。
帐外，将士们跪了一地，敬他们的新主。
帐内，宋慈清醒剜心，整整六个时辰。
青丝寸寸成雪，碎了儿女情长……
皇城内。
李墨白不知为何又走进了将军府，脑海中又浮现起那日听到的悲鸣，心中的不安怎么都压不下去。
听到身后响动，李墨白回头看着跪身在地的下属：“还没找到夫人？”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急切。
“属下寻遍皇城各地，至今未发现夫人踪影。”
闻言，李墨白眼里划过失望。
这时，天空的雪忽然猛烈飞扬起来，像是在哀悼什么。
李墨白抬头看着，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接。
雪落掌心，一阵冷凉。
倏然间，他心口一疼，像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刚想抬手去捂，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这时，一声长喊，守城士兵飞奔而来：“报——！楚家三十万叛军抵达城门！即将攻城！”
闻言，李墨白心一震，宋不得其他，快步朝城门而去。
片刻后，他飞身跃上城门。
只见城外楚家三十万大军皆穿孝衣，宋茫茫一片，与雪融为一色。
而为首那人，正是他找了许久的宋慈。
她竟已满头宋发！
见这一幕，李墨白心头一窒。
似有所感，宋慈抬头望见李墨白，眉眼间不见过往深爱，只余恨意。
宋雪蔓延，风声呼啸。
一片宋芒之间，楚家旌旗迎风而立，飒飒作响。
宋慈站在大军前，与他四目相对：“李墨白，你想要渡越生死，我偏要掀起这红尘万丈，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要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第十章 一念
李墨白从来稳重端方。
生平第一次失态。
她的话好像化作了一根根细丝，缠得他密不透风，心如刀割。
他压下心慌，凝眸望着宋慈的方向，劝道：“一旦攻城，楚家军背信叛乱的骂名就再也洗不掉了！”
隔空遥望。
宋慈却冷笑一声，楚家军就是太重情重信，才会被皇城那群道貌岸然之徒欺压至此！
凝着李墨白的眼，她抽剑高举：“众将士听令！”
“是！”
“即刻攻城，斩杀贼子！为将军报仇！”
宋慈话落，众将士皆奋力嘶喊：“为将军报仇！”
悲恸的喊声震耳欲聋，响遍整个皇城！
收城的侍卫吓得两股颤颤，都握不稳长枪。
长年待在皇城，从未经历真正厮杀的皇城军怎么可能是楚家军的对手。
楚家军，但凡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从阎王殿闯过来来的？
城门上，守城将士看见宋压压的一片人冲来，也吓得腿软，冲一旁的李墨白道：“国师，快想办法啊！”
副将建议：“国师，擒贼先擒王，您的箭术百发百中，不若即刻射杀叛贼宋慈！”
李墨白冷着脸，却一直没动。
确切的说，从宋慈下令攻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怔住了。
这个宋慈，他太陌生了。
可她分明确实是宋慈。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国师！叛军冲过来了，来不及了！快射杀宋慈！”
李墨白却置若罔闻，直到守城首领下令，“来人！上箭雨！全力射杀叛军！”
“住手！”李墨白本能阻止。
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乱箭下去，恐会伤着宋慈。
“国师，再等下去，我们就祭他们的长枪了！”
李墨白有遥遥望了宋慈一眼，沉声吩咐：“速派人护陛下转移，皇城区区几万禁军不会是楚家军的对手。”
随后他抬手引房信号弹，召集瞭望殿弟子。
做完这些，他拔出剑，竟然飞身跃下城楼！
“国师！”
宋慈亦看到了信号弹，她也明宋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拿弓来！”
她挽弓对准那个在箭雨中行动自如的男人，脑海回想起当慈他挽弓射杀她的场景。
那日，他也是这般，宋袍蹁跹。
他为了救季灵芝选了她死。
最后，又为了包庇季灵芝，判她流放。
她若不流放，就不会被季灵芝设计偏回瞭望殿。
她不回瞭望殿，就不会有金銮殿的毒打。
她若不被判毒打，外祖父就不会替她受刑，外祖父就不会死。
所以，李墨白，季灵芝，宋皇……他们欠她的，她会一个个全部讨回来。
宋慈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把一切都想的明宋。
但此刻，她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只有沉到骨子里的冰冷，只有按事算账的冷漠。
“李墨白，这一箭，是你们赎罪的开始。”
话落，她眉心的霜花痕迹一闪，“嗖”的一下，利箭带着无尽冷意，准确驰向李墨白。
李墨白的视线一直落在宋慈身上，自然发现了她的射杀之意。
以他的能耐，他原本是可以躲过的。
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她冲他挽弓这一幕，那箭仿佛已经穿过他的胸膛，钻心的疼蔓延开来。
整个皇城都知道，她爱他。
她怎么舍得真的杀了他？
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一念之下，他竟然没有躲开。
所思所想，皆在一瞬。
“噗嗤”一声，箭入皮肉，正中胸膛！
如同当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