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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退烧药真的起了作用。
我不知道昏天暗地地睡了多久，终于睁开眼时，我愣了愣。
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居然在唐温钰的床上！
我想起来了！
昨晚吃了退烧药之后，我死活不愿意回去，担心一觉睡醒，他又变成傻子，非要在这里看着，结果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现在，我已经彻底恢复。
微微侧头看去，少年蜷缩着身体，靠在我手臂边，脸上的烫红已经退去。
我放心不下，伸手往他额头上探去。
正好对上他睁开的眼。
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扫过我的掌心。
我的动作凝滞，有些恐惧地盯着他，不知所措。
少年的脸上迷茫了一瞬，随后，软软糯糯地叫我：「姐姐。」
我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真好，这次我改变了过去！
唐温钰没有变傻，他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少年。
还是我那个聪明可爱善良的弟弟！
可是，在上一世，这个时候的温钰并没有清醒过来。
他高烧了两天两夜，爸妈费尽波折，后来终于把他送到医院，他才彻底醒来。
可惜，那时候……为时已晚。
醒来后，他眼神呆滞，神态懵懂，变得格外沉默，像是一个自闭患者，寻常时候都不说话。
医生训斥爸妈：「孩子烧成这样，你们父母也太不负责了！」
唐温钰成了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里的特例，比寻常人笨拙太多。
当时医生说，或许悉心教导，好好照顾，多给一些关爱，他会慢慢地好起来。
可惜，我们当时都没有把医生的话放在心里。
爸妈后来一直忙于工作，就算有时间的话，也是把所有的爱和关心都给了我。
爸爸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男孩子嘛，要穷养，糙养！没事的。」
妈妈性子温软，听爸爸的话，也没有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而我那个时候，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尚且才十五岁，正是被父母千娇万宠的年纪，根本没有意识到唐温钰是一颗隐藏的地雷，最后把我们炸得体无完肤。
6
大年三十晚上。
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
我们如同以前每一年一样，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团圆饭，温馨无比，言笑晏晏。
当然，这样的氛围仅仅只是存在于我和爸爸妈妈之间。
弟弟脸色苍白，沉默不言地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吃着饭。
上一世，我非常庆幸，我生活在一个重女轻男的家庭。
作为姐姐，我比唐温钰大了两岁，却享受了父母所有的爱。
而唐温钰就像是独行沙漠的小白杨，迎着风沙，摇摇欲坠。
爸爸慈爱地笑着，从滚烫的锅里，给我夹了一大个鸡腿。
「娇娇，你身体刚刚好，还虚弱着呢，多吃点！」
我感激地笑了笑，对于爸妈还活着的喜悦情绪未能抵达心底，一眼瞥见唐温钰漠然的脸色，我手里的筷子险些掉落。
我忙吞了吞口水，快速把碗里的鸡腿送到他碗里。对上他迷惑的眼神，我尴尬地笑起来：「阿钰长身体呢！给阿钰吃，我减肥呢！」
爸爸不悦地瞪了瞪温钰，又从锅里翻出来一个鸡腿，再度放进我碗里。
「身为男孩子就应该多让着姐姐，一个鸡腿不吃又不能少块肉！」
爸爸这满是指责的语气，让我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死死盯着少年清淡的眉眼，看他扯动单薄的嘴皮子，不言不语，只是露出一抹嘲讽的轻笑。
这副表情彻底激怒了爸爸，他当即站起身，顺手拿起身边的凳子，用力举了起来，就要朝着唐温钰身上砸去。
妈妈急忙拦住暴怒的爸爸，哭着哀求：「阿钰还小，你干吗气成这样？今天是大年夜，你别打孩子了……」
或许是温钰冷淡的脸，越发戳到了男人某个死穴，他暴跳如雷道：
「你看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大过年的，甩脸子给谁看呢！老子供他吃供他喝，就这样回报老子！」
客厅乱成一团。
唐温钰不为所动，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泛着苍白的手抖了抖，随后又倔强地握紧筷子，对父母的争吵置若罔闻，举着筷子朝那红烧鱼伸去。
就在这时，爸爸猛然推开妈妈，大手夺过那碗鱼，喝道：「让你吃！」
油腻腻的汤汁顺着唐温钰头顶落下。
外酥里嫩的鱼砸在他温顺的头发上，然后又砸落在桌子上。
更是砸在我心上。
7
我气得发抖，实在没忍住，冲爸爸吼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随后，我拉着唐温钰的手，带他回了他的房间。
他细碎的头发上还挂着汤汁和残存的葱叶，狼狈极了。
我把门反锁上，不知怎的，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上一世温钰的痛苦。
重来一次，我改变的只是唐温钰没有变成傻子这个事情。
我并没有改变爸妈和他的关系，尤其是爸爸。
他们僵持的态度，就像是一个推土机，一步一步地把唐温钰往深渊里带。
也许是我的悲伤感染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温和道：「姐姐不哭，我没事。」
我泪眼蒙眬地抬头，看到他担忧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啊，在上一世发烧之前，他的性格是很灵动活泼的。
后来因为烧坏了脑子，才变得痴傻，这一世，他没有变傻，为什么性格还是变了？
一点儿也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人。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我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他也重生了？
对啊！我可以重生，为什么他不会重生呢？
这个认知，让我整个人颤抖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企图远离他。
房间里的灯变得昏暗起来，他并不算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光，在我面前，变得如洪水猛兽。
「姐姐，你怎么了？」他表情受伤地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要问他是不是上辈子那个杀人犯弟弟？
不可以，如果是真的，这绝对会激怒他。
我疯狂地头脑风暴，另一个当事人却委屈地扁了扁嘴，吸了吸鼻子，猛然扑到我身上，哭了起来。
「姐姐，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喜欢我？无论我做得多么好……」
他在哭，我却放下心来。
上一世后来的唐温钰，是绝对不会做出这副样子的。
他就像是一个冷硬的石头，抗拒了一切和世界交手的机会，彻底封闭了自我。
而现在，我怀里的弟弟，却有血有肉，会哭会闹会委屈，依然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年。
「你别生爸爸的气，爸爸妈妈很爱你，他们只是不会表达。」
我拿出毛巾，动作轻柔地帮他擦去满头污渍，努力地安抚他。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睁着漆黑明亮的眼睛，微笑看着我，眼底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光。
忽然，窗外炸开璀璨的烟花。
新的一年来了，也是我们的新生。
我和他并肩站在窗前，默不作声地看着这稍纵即逝的美景。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给出承诺：
「阿钰，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盛大灿烂的烟花在我眼里炸裂，我只看向笑得无比真诚的那个少年人。
他点了点头，郑重回应：「好。」
我克服心里的恐惧，递给他一个精巧的盒子，示意他打开。
唐温钰疑惑地打开，一串古朴的手链躺在盒子里，映入他眼底。
这是我特意去寺庙求的，里面的和尚说，这东西叫菩提珠，可以静心养神。
为了压住他身上的血气，无论是否真的有用，我都会试试。
看到他露出惊喜的表情，我给了他一个新年的拥抱：「阿钰，新年快乐。」
然后再度交代他：「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做个好人，听我的话，好不好？」
他快速戴好手链，收紧双臂，回抱住我，声音透着一股愉悦：「好。」
8
有我的悉心补习，唐温钰顺利考入我所在的高中，没有辜负我陪他的寒窗苦读。
每次在晚上九点多，妈妈会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房间，慈爱地对我们笑着说：「别学太晚了，娇娇，你早点回房休息啊。」
爸爸虽然每天还是对唐温钰板着一张脸，可是，至少没有明目张胆地揍他骂他了。
我以为，一切都按照我的布置，逐渐好了起来。
毕竟在上一世，因为智力受到了影响，最后唐温钰只进入了一所职高。
在那里经历了他最悲惨的三年，被校园霸凌的三年。
那所职高与我考上的市一中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也成为父母上一世心上的死结，对唐温钰更加恨铁不成钢。
幸好这次，我改变了一切。
我还在窃喜的时候，同桌急急忙忙地跑进教室，大口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对我说：
「唐娇娇！不好了！你弟弟在跟人打架！」
唐温钰刚进一中时，我担心自己看不住他，重蹈上一世的覆辙，特意把他介绍给我几个好朋友，让大家帮我一起盯着他照顾他。
这话一出，我心里顿时慌得不行。
等我跟着同桌赶到教学楼某个角落时，一群半大的男孩子正围成一个圈，叫嚷着什么。
我顾不得那么多，急匆匆地挤了进去。
「哟！不就不小心碰了你手一下，你反应那么大，跟个神经病一样！」
「娘们唧唧地戴个手链！真恶心！」
「学校不准戴首饰，你不知道啊？」
「你跪下给昊哥认个错，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9
无论哪个学校，都有那么一帮横行霸道的少年。
我竟然忘了这个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以十年后的灵魂穿越回现在，忘了高中是不可以戴首饰的。
唐温钰那个傻子，也不知道取下来！这下被这群小恶魔抓住了把柄！
少年人之间总是谁也不服谁，喜欢斗勇斗狠。
我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就见唐温钰被围在中间。
在高年级学长面前，他就像是个软弱可欺的小绵羊，只有我知道，这副绵羊的皮囊下，隐匿着多么凶狠的灵魂。
被称为昊哥的男生，吊儿郎当地走到微垂着头的唐温钰面前，说道：
「小子，不愿意跪也行，这样吧，既然你那么宝贝这个手链，给我玩玩，你就可以走了。」
肉眼可见，唐温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滚。」他冷淡地吐出一个字，一把挥开昊哥伸过来的手。
唐温钰分明比昊哥矮了许多，可是在那一刻，他周身爆发的气场，令我恨不得瑟缩起来。
萦绕在我眼前的，全是他举着刀子，割破我喉咙的模样。
很显然，唐温钰现在的动作惹怒了昊哥，高大的男孩子径直挥起一拳，恶狠狠地朝着他脸上砸去。
「住手！」我脑袋宕机，那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接冲过去，挡在了唐温钰和昊哥面前。
带着风的拳头，停在距离我鼻子一根手指头的位置。
「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昊哥恼羞成怒地收拳。
我看着昊哥的脸，瞪大了眼睛，这个人……
这个人居然是江昊！
我上一世那个温文尔雅的未婚夫！
天啦！人的变化真的有那么大吗？十年时间足够完全改变和颠覆一个人。
把校霸江昊变成翩翩公子，把听话懂事的唐温钰变成杀人犯！
难怪江昊总是不愿意跟我多说他高中的事情，毕竟，校霸加学渣，说出去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上一世，我并没有过于关注这些「风云人物」，况且他高三，我高二，本来也没什么交集。
此时此刻，我张大了嘴巴，来不及多说什么，已经被身后的人猛地拉转身。
撞入眼帘的，是他满脸的担忧。
「唐娇娇！你是不是疯了？」
重生回来这么久，我第一次看到唐温钰崩塌的神情。
这一刻，他变得无比鲜活，逐渐与上辈子那个阴郁寡淡的唐温钰割裂开，终于像个活生生的少年人。
大庭广众之下，我怀着大人的心态，眼含热泪，伸手摸了摸他鬓角的碎发。
「我是你姐姐啊，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阿钰，别怕。」
10
兴许是我勇敢出头保护弟弟的行为，惹得江昊对我多了几分关注。
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开始经常性地出现在我身边。
「哇！那不是高三 1 班的江昊吗？他来咱们这里干吗？」
「天啦！校霸哎！他真的很酷很帅啊！」
走廊里，女生们议论纷纷地挤在一块，窃窃私语。
同桌伸手戳了戳我，我从题海里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同桌压低声音说：「娇娇，快看，江昊又来找你了！」
我眉头紧蹙。
其实这一世我不想跟江昊有太多交集，毕竟，上一世临死之前，唐温钰说会杀了他，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唐娇娇，你出来！」高大的男孩校服敞开，松松垮垮，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实在不想动，但是现在是下课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全都看着我。
这并不值得浪漫和高兴，反而令人尴尬。
毕竟，在我眼里，现在的江昊就是个小屁孩。
上一世，我欣赏的也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飞扬跋扈的他。
迫于形势，我放下笔走出教室。
同学堆里发出各种起哄声，江昊坏笑着勾起嘴角，高调开口：「喂，唐娇娇，你干吗一直躲着我？」
我有些无奈，却还是想跟他说清楚：「我没有，也不懂你在说什么。江昊，你不要找我了，明年我就高三了，我只想好好学习。」
面前的男孩子撇了撇嘴角，眼里满是不屑：「有什么好学的啊？我都高三了，我也不着急啊。」
我定定地看着江昊，感到疲惫，原来他在青春时期是这样的吗？
还是说，我的重生，产生了蝴蝶效应，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
「好了，不逗你了，唐娇娇，做我女朋友吧？」
阳光耀眼，铺洒在江昊身上。我看着他阳光开朗的样子，微微恍惚。
疲惫高压的高中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件津津乐道的事情，四周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就在这样盛大的欢笑中，我看见了静静站在人群后的唐温钰。
他如同一株被人遗忘的孤松，目光幽深地看着江昊。
小小的美工刀躺在他手掌之中，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11
「姐姐，不可以早恋。」
后来，唐温钰认真地看着我，对我嘱咐。
关于那把美工刀的事情，我也不敢再提。
我很明确地拒绝了江昊，对现在的我而言，江昊就是个孩子。
况且，上辈子，我对他并没有所谓的爱情。
只是在相亲的人之中，选择了一个脾气最好、能跟我一起照顾傻弟弟和父母的男人。
而现在，唐温钰跟我在一个学校，他神出鬼没地出现，让我每天提心吊胆。
午夜梦回，都是他割破我喉咙的画面。
很快到了唐温钰 14 岁的生日。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跟爸妈一起在家里吃顿便饭。
可是每年到我的生日，却是大操大办，邀请我所有朋友。
今年，我也想给唐温钰一个不一样的生日记忆。
我提前跟爸妈说好，想办一个生日宴会，却被爸爸皱着眉严厉打断：
「男孩子那么矫情干什么？过什么生日？我这辈子就没过生日，又不是女孩子家家。」
在爸爸和唐温钰身上，中国式父子关系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撒娇卖萌，给爸爸捏肩膀，哄着他说：「老爸，阿钰现在学习也很努力，平时也特别听话，咱们就给他办一次生日会嘛！」
这一招，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爸爸都很有效果。
他果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行吧，既然娇娇开口了，那就听你的。」
妈妈也在一旁慈爱地点头：「妈妈帮你一起布置！给咱们家温钰惊喜！」
我很兴奋地和妈妈一起买了很多东西，甚至特意在学校请了一天假，把家里布置得特别温馨。
唐温钰生日是在周末，我瞒着他，提前去了他班级里，以他姐姐的身份，送出我精心制作的邀请函，邀请班上的同学来家里参加生日会。
少男少女们拿着邀请函，表情纠结，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答应了我。
「学姐，放心吧，我们会去的。」
生日当天，爸爸妈妈在我的要求下，请了假。
我牵着唐温钰的手，打开家门。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冷静得有些可怕。
原本在我的安排下鼓着掌的爸爸，瞬间冷下脸，说道：
「你甩脸色给谁看呢？你姐姐为了你这个生日会，做了多少准备，你知道吗？你真不知道感恩！」
我生怕他们吵起来，用力捏了捏唐温钰的手，说：「阿钰，生日快乐！」
他终于侧头看向了我。
长大一岁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拔高了个子。
竟然隐隐约约比我高了。
他清冷四寂的眼睛骤然一亮，像是燃烧的烟火，道：「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的笑容，我却觉得很是悲伤。
最终没有一个同学参加他的生日会。
我提前留了电话，收到唐温钰班上班长的短信：
「唐学姐，对不起，唐温钰跟我们关系都不太好。」
「我们还是不去参加宴会了，祝你们开心。」
12
夜幕降临，残羹收拾干净。
我推开了唐温钰房间的门，看到他安静的坐在书桌前写字。
看到我走进来，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喊道：「姐姐。」
「阿钰，对不起啊，是我不好，我弄巧成拙了……」
如果我没有告诉他，今天同学们都会来给他过生日，也许他就不会有期待。
那双寒星的眸子，也不会从死寂出现微光，然后重新归于死寂。
是我不好。
「不怪你啊，有你就够了，我不需要朋友。」他满不在乎。
他蔓延开的占有欲，变成了我的恐慌，彻底淹没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唐温钰，只是因为害怕他再次变成上辈子那个杀人狂魔。
我真的关心他吗？也许吧。
或者说，其实是恐惧多过了关心。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突然轻声开口：「姐姐，你很怕我。」
敏感如他，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他却径直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用怕啊，你说过你会保护我，我也会永远保护你。」
「所以，姐姐，不要撒谎，要做到哦。」
「骗人的人，会不得好死。」
我脑中突然回想起上一世他狰狞的面目。
他举着刀子，把我压在身下，一声声质问我，为什么要嫁人……
跟这个现在言笑晏晏的唐温钰逐渐重叠。
一声声警告，冰冷如刀，刺骨生寒。
我大口喘着气，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门框，倚靠在门上，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无论他现在这副皮囊下，是十四岁的阿钰，还是那个二十三岁的唐温钰。
我都救不了他……
或许，所谓没吃退烧药变傻只是个引子。
他根本就是骨子里的偏执和癫狂。
甚至是反社会人格。
一个心狠手辣，杀光同学、杀害父母的人，根本不值得拯救。
他就是骨子里的坏。
13
我就在这样反复拉扯和自我折磨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唐温钰好像突然乖顺了起来。
他的个子也像个小白杨，抽了条似的开始长。
而我也因为把所有心思放在他身上，遗憾地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特意来八卦的亲戚们看到我只是考了个二本，话里有话地安慰我爸妈：
「哎呀，娇娇已经很不错啦！什么时候摆升学宴？」
爸爸当即抽出了皮带，当着所有人的面，趁我不备，一鞭一鞭抽打在唐温钰身上。
「你自己成绩差就算了，每天非要赖着你姐姐让她帮你补习！现在害得她都考差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
无数迁怒和恶毒的话飞向沉默的唐温钰。
他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迎着皮带的抽打，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知道，爸爸向来喜欢在亲戚面前吹嘘自己有个好女儿，以我为榜样和骄傲。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大家面前，迁怒于唐温钰。
因为我没有考好，丢了他的面子，他不打我骂我，却去打唐温钰。
我不理解。
「爸爸！不要！」我仓皇失措地大叫，却无法阻止他的暴行。
妈妈只会哭泣，扶着亲戚的手，柔柔弱弱，期期艾艾。
四周是亲戚们看好戏的脸，我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含笑的八卦声：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唐娇娇才是他亲生的呢！」
「如果不是他们劝酒，害死了人家亲爹妈，于心有愧，怕落人口实，你看会不会对娇娇这么好！」
「对啊！就他那个脾气，娇娇如果是亲生的，还不打死了去！这不是怕人说吗？」
「娇娇也是惨……这么大了还不知情。」
「惨还是温钰这孩子惨啊！莫名成为出气筒，唉！」
世界无比喧嚣，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毒蛇吐着信子，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刹那间，爸爸的皮带再度朝着唐温钰抽去。
看这力道和角度，肯定是要落在他脸上。
我没有想太多，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上前几步，挡在了他面前。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疼痛。
空气里全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再度睁开眼时，只见唐温钰双目渐渐赤红，修长的手高高举起皮带另一端。
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十五岁的人，足够和爸爸比肩。
关键在于他想不想还手。
这次，唐温钰没有怒斥我，而是用力地扯住皮带这端，猛然用力，把爸爸拽得一个趔趄。
然后他随手把那根皮带丢到了地上，他冷厉的眸子里，藏匿着令人看不懂的森冷。
他对爸爸说：「你动她一下试试。」
14
这一世，我的人生，在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这天彻底颠覆。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爸爸妈妈对我好、偏心我，是因为爱我。
说得再难听一点，最多属于重女轻男。
可是，从这些口舌颇多的亲戚嘴里，我才明白，原来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
我努力把听来的闲言碎语拼接成事实。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我的亲爹亲妈和现在的爸爸妈妈，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爸爸妈妈结婚那天，我刚出生不久，我的亲爹亲妈开车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一群年轻气盛的老友见面，自然是推杯换盏，格外开怀。
男人之间，酒桌上见真章，一群五湖四海而来的兄弟，一直灌爸爸酒，毕竟他是新郎官。
亲爹作为爸爸最好的兄弟，自然义不容辞地挡酒。
然后喝多了。
如果只是喝多了，那倒也没事。
偏偏大家都喝高了，甚至包括我亲妈，兴致上来，亲爹逞强地要开车回家。
一窝醉鬼，没有人拦着他们不让走。
在回去的路上，亲爹亲妈的车直接撞断了护栏，坠入江里，双双身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襁褓里的我，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参加婚礼。
这件事也导致爸爸妈妈后悔终生，认为是自己的错，害死了最好的朋友。于是他们收养了我，将我视若亲女。
为了让我更好地融入家庭，也或许是别的其他原因，我原来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居然从没有找过我。
「娇娇，不是爸妈不告诉你，这件事真的很难说……」妈妈拉着我的手哭泣。
爸爸点了一根烟，长叹一口气道：「我们以为，瞒着你一辈子，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够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
知道一切后，我特意去了一趟亲爹亲妈的墓地。
两张年轻的面容，永远留在了石碑之上。
我的眉眼之间，果然综合了他们的神韵。
回到家之后，我抱着膝盖，蹲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哭了起来。
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伸过来，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依稀带着薄荷香。
少年低沉清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哭了，你永远是我姐姐。」
我抬头泪眼蒙眬地看去，他正好半蹲在我面前，维持着摸我头发的动作。
昏暗的房间里，他好似带着光芒。
衣襟之间，藏匿着皮带鞭打过后的红痕。
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我心里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只是格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说道：
「阿钰，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快乐幸福的一家四口，好不好？」
我重点强调了一家四口这四个字。
少年漆黑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我哭成花猫的脸，狼狈无比。
他的手下滑，极轻极轻地落在我脸上，一点一点地帮我拭去眼泪，带着虔诚与温柔。
他似乎永远不会拒绝我，道：「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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