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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幼橘穿着礼服，也不敢随便往地上坐，只能把裙子撩起来，坐在她先前搬来的小椅子上发呆。
现在几点了，迎新晚会开始了吗？
应该还没有。如果他们发现她不见了，问到那个女生，就会过来找她的。
可他们为什么还没来呢？
滨城是温暖的温带海洋性气候，过了国庆气温依旧宜人，学校里不乏穿百褶裙的女生。江幼橘穿着一字肩的礼服，却头一回感受到秋天的寒气。
天渐渐黑了，器材室的灯年久失修，只有角落的一盏还亮着，沉沉的夜色像是蛰伏的野兽。
江幼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要慌，很快就会有人找她的。
可这里真的好黑啊……她等了好久好久，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砰，砰。
安静的环境下，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江幼橘愕然抬头，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大了一些，像是重物撞击门锁，链条晃动，连门也跟着颤了颤。
有人在外面？
门外，程时眉头微皱，手里拿着一块砖，一下又一下，精准而利落地撞向门锁。
赶来器材室的第一时间，程时便打电话给窦森让他去拿钥匙。可依照窦森的效率，根本赶不上迎新晚会，他扫视一周，在墙上发现了几块废弃的砖。
“有人在外面吗？”
女孩的声音试探，音调平稳，尾音却打着颤，她当是害怕极了。程时手上动作狠绝，语调却柔和一些：“学妹。”
“是我。”
江幼橘想，她是不是听见了程时的声音？
门锁“啪”地一声落地，门被大力推开，她看见了程时。
少年身姿修长，像站在光里一样。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
她穿着雾霾紫的礼服，仿佛误入凡间的精灵，长发在身后挽成花苞，化了妆，烟粉色的眼影清透闪亮，眼线勾勒眼型，两弯卧蚕，衬得眼尾的小痣愈发楚楚动人。
窦森说得很对，像仙女一样。
仙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清晨的露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勾一勾手指，就会抛下清规戒律，跟他回家。
程时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勾起嘴角，“怎么傻了？”
他的掌心处处是伤痕，白色表皮向上翻，碎石渗进伤口，应该是刚才被板砖划破的。
江幼橘“啊”了一声，像是才回过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掌心，“程学长，你的手……”
“小伤，”程时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向她伸出另一只，“能走路吗？”
江幼橘点点头，将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
程时以为她会哭，却发现她乖巧得不可思议，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抱着那块带出来的补光板，什么也不说，像个小尾巴。
这样平静，却比哭闹的影响更大。程时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看她：
“晚会还没开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但如果没有办法上台，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回家。”
他的嗓音清冽，吐息间，好像可以闻到淡淡的薄荷香。
江幼橘想，她没有说错，程学长的声音不知道比林子峰好听了多少倍。
清哑低沉，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看着程时，郑重点头：“我可以的。”
这只是一场小意外，但她为迎新晚会，却足足准备了半个月。
她不可以临阵脱逃。
“这个补光板，麻烦学长帮忙交给一个女生，她应该在等我。”
程时笑了笑，接过补光板，没说话。
那只受伤的手在口袋里摸索，将一块温热的东西放在她手心。江幼橘定睛一看，是一颗薄荷味的润喉糖。
“那就加油，”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担心弄乱她的发型，手停在半空中，只是挑起唇角，“我在台下等你。”
*
窦森还在跟管理器材室的老师交涉，老师已经下班，人不在学校，还得去政教处拿备用钥匙。
一抬头，却看见程时把人带了回来，仙女妹妹跟在他身后，说不出的安静乖巧。
前排的陶嘉月瞪直了眼，表情与窦森如出一辙。
江幼橘一来就直接前往后台，与程时全程无交流，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和谐到不可思议，外人难以融入。
迎新晚会正式开始，江幼橘与林子峰并肩上台，笑容甜美，仪态大方，好似先前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观众席，看见江幼橘发挥稳定，程时不再盯着舞台，去后台找谢依桐。
几个学生都认识他，看见他进来，也没敢拦。程时的表情虽然平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程学长果然很吓人，难怪十一班那些人都怕他。
谢依桐在看台上的江幼橘，好似察觉到程时的注视，她没有回头，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去器材室拿道具，偏偏这么巧是下班时间，连把钥匙都找不到，究竟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大家都不傻。
在幽暗的器材室关了一个小时，是个正常人都要留下阴影，台上小姑娘的心态却意外的强大，那么长一串领导介绍，一个字也没有念错。
前两年的迎新晚会，谢依桐都是主持人。今年她上高三，按照学校规定不能参与这种活动，要不是因为当了学生会主席，今天也没法到场。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这背后要克服多少困难。
见程时没说话，谢依桐的语气也有点急，“如果我看她不顺眼，一开始我就不会让她进复试。程时，我已经跟楼上的老师打过招呼了，你可以直接去调监控。”
程时点头：“谢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谢依桐愣了下，难得有几分咬牙切齿，他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吧？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程时居然是这种人？

*
郁菀的街舞节目在第二个。
她满心期待迎新晚会出意外，江幼橘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舞台上，郁菀有点失望，却没有太气馁，同在一个学校，她有的是办法整她。
林子峰拉黑她的联系方式，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反而对江幼橘嘘寒问暖。江幼橘不过“失踪”了一会儿，林子峰居然还帮忙找人，真让人难以理解。
那个江幼橘有什么好，不过长了张清纯脸，他们这种学霸都清高，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林子峰再上心，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菀自信地跳完舞，毫无疑问收到热烈的掌声。她漂亮又优秀，也不比江幼橘差，只是擅长的方面不一样，林子峰总会看见她的闪光点。
一蓝一粉的双马尾，是郁菀用一次性染发剂染的，她不能顶着这个发型回教室，晚点就得去洗掉。她很是不舍，坐在观众席自拍了好多张，前方却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郁菀……有人找你。”
说话的是那个最初叫江幼橘去拿补光板的女生。郁菀心里咯噔一下，一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自己坦白，去跟她道歉，”少年懒洋洋的，尾音勾起酥懒的哑，“还是我带你去保卫科？”
迎新晚会两个小时，对江幼橘来说，却有两个世纪这样漫长。
一闭眼就是器材室黑漆漆的墙壁与木架，一睁眼又是几千双乌黑的眼睛，江幼橘以为她会害怕，可灯光打下的那一刻，镇定的声音震住了她起伏的心跳。
唇齿间残留着冷香，是那颗被她咬碎的薄荷糖。
她知道程时在台下看着她。
耳边不时传来按快门的声音，有人在欢呼，有人在鼓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乱成一团的主持稿被一条条理顺，流畅地从嘴里说出。
晚会落幕，江幼橘和演员们站在一起，向观众微笑致辞。
暗淡的灯光如同结束的讯号，疲惫、不安似潮水般涌入江幼橘的大脑，她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呼。
终于结束了。
陶嘉月在后台等她，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见她出来，大力抱住她的手臂：“宝！你太棒了！！”
江幼橘弯了弯眼，视线却不自觉地向其他方向瞟，寻找那道身影。
程时懒洋洋地站在出口处，许多人都在偷偷看他，却不敢接近，不着痕迹地绕过他。
他离江幼橘很近，他们二人之间，却仿佛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划出两个世界。
像是察觉到她的走神，陶嘉月忽然把她往程时的方向一推，说道，“好了好了，赶紧过去，程学长在那等你呢。”
连续几个小时高强度的紧绷，江幼橘的大脑转不过弯，面对陶嘉月充满八卦的眼神，一时想不到解释的理由：“月月，我……”
陶嘉月拍拍她的肩膀，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给你一个晚上，明天好好跟我解释。”
江幼橘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而抱住陶嘉月的腰。
小姑娘香香软软，仿佛一只高傲美丽的仙女猫，忽然翘起尾巴，主动过来蹭人。陶嘉月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回过神来，江幼橘已经走出去了。
她唾弃自己的不争气，同时又有一丝窃喜，她就说她的直觉没错，网上那么久cp可不是白磕的，这不就有意思了吗？
*
身上的礼服太惹眼，江幼橘回更衣室换了校服，又快速把妆容卸掉，程时仍站在楼道口等她。
“舍得出来了？”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过来。”
江幼橘不知道程时要做什么，一颗₱₥心忐忑得厉害，眼睛盯着地面，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怯怯的女声：“对不起。”
是那个让她帮忙找补光板的女生，眼睛红得厉害，肩膀一颤一颤地，声音也带了哭腔：“我……我并没有少带一块补光板，是我故意让你去拿的。”
江幼橘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器材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想把人往最坏的方面想，因此哪怕心乱得厉害，还是把补光板带出来，让程时帮忙捎上。
女生身后站着的人也不用猜测，是郁菀。她的头发已经乱了，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别过脸，颇为不情不愿：“是我让她做的，门也是我锁上的，抱歉。”
郁菀仍是那副不屑的样子，碍于程时在这里，没敢发作。过去类似的事她做过不少，一次失手而已，只怪江幼橘后台硬，有程时帮她撑腰。
这种学生她欺负得太多，乖巧听话，吃了亏也不敢说出来，全部往心里憋，过几天就当没发生过了。她本以为这件事也会就此揭过，却听见面前的小姑娘淡声道：
“你的道歉我接受，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行为。同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但你必须为你的行为负责。我会联系老师调查监控，之后怎么办，交给学校决定。”
她的嗓音乖软，气势却丝毫不落。这一刻她好像还是迎新晚会的主持人，站在舞台的灯光下，从容地接受众人的注视。
郁菀只想口头私了，没想到江幼橘这么难缠。她表面装作不在意，可真要闹到学校那里，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她顿时变了脸色，“你……”
“要放学了，郁菀同学，”江幼橘平静道，“我该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到教务处再说吧。”
说完，她拉过程时，快步走下台阶。
由于今天迎新晚会，高一高二年级取消了晚自习。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学校，操场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跑步。
江幼橘与程时一前一后，沿着跑道边缘慢慢走。
小姑娘的步子很慢，像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往前挪。程时耐心地跟了一会儿，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差点撞上她之后，慢悠悠开口：“学妹。”
“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摔倒在跑道上，就不要这么走了。”
江幼橘吓得差点一步没站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直拽着程时的袖子，那里已经被他捏出了一小块皱褶。
她干脆停下脚步，就着跑道与草地边缘的台阶坐下来，抱住膝盖，小声道，“程学长，谢谢你。”
要不是程时砸开锁，也不知道她会在器材室里被困多久，恐怕等她被找到，已经错过了迎新晚会，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将被毁于一旦。
而如果没有程时的威胁，郁菀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江幼橘或许会跟郁菀身边那个女生一样，忍气吞声，不情不愿地做出选择。
江幼橘从小到大，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父母、亲戚、朋友，他们都在照顾她。她所接触的永远都是阳光美好的一面，父母恩爱，同学和睦，很少这样直面人性的恶，不加掩饰，如同一双手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身边骤然落下一道阴影，程时与她一样，也坐在了台阶上。
他腿长，这样的高度显然不适合他，皱着眉头屈起双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方才偏头看她。
小姑娘正盯着他的手发呆。那只手受了伤，手背落下数道划痕，程时简单地用清水冲掉碎石子便不再去管，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随它自己愈合。
程时翻过手，只把完好的手背露给江幼橘看。小姑娘却低着头，抽了抽鼻子，红了眼睛。
江幼橘被养得娇气，其实很爱哭，一丁点小事就能闹半天。也许是因为担心弄花妆容，也许是因为知道程时在看她，从被关进器材室到落幕致辞，她没有流一滴眼泪，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不曾变化。
程时低下头，对上江幼橘怔怔的视线。那双杏眼蓄满晶莹，长睫垂落，眼尾红红，落在眼角的小痣仿佛眼泪晕开的花。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楚楚动人”原来是这样的用法。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混蛋”，手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手背蹭上江幼橘的脸，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尾翼一样扫过他的皮肤，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边说谢我，”程时收回手，指腹碾去沾上的泪珠，语调漫不经心，嗓音却哑得不像话，“一边对我哭得这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