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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没关系，即便她的心门再厚重难开，李暻都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走入其中。毕竟，眼前之人的此生，已经全部是他的了。
自十三岁时第一次在永昌长公主府见到崔稚晚，直到二十二岁决心要与她定下一纸婚书前，即便已然清楚自己心中的渴求，哪怕曾经悄悄派人保护过她，可李暻从未想过将她占为己有。甚至在知晓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然不稳，未来定然艰险万分，又恰巧失去她的全部音信之时，他还曾认真想过，要将她从自己的脑中彻底抹去。
然景隆十八年，李暻在饮月楼二层窗边，低头时竟在偶然间瞥见那个两年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小娘子。她扶着近日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的少年商人窦旬的手腕，正不缓不急的从马车上下来。
春风拂过，她头上的幕离被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
于是，他恰好瞧见了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似是在生气，转而又被站在她旁边的郎君不知是什么话语逗得眉眼弯弯……
终于，李暻还是收回了视线，而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席间，保持着一贯的温雅之姿，听楼下举子们醉后的吟诗，与左右闲聊饮酒，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回到东宫后，这几年本就睡眠极差的太子殿下当夜竟完全睡不着觉。只要闭上眼睛便会看见，她浑身洋溢的朝气，她垂头笑的恣意开心。幕离飘起，短短数息之间的每一面，皆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在夜色深沉中，用了数个时辰来劝慰自己，这样很好，崔稚晚那样倔强不知转圜的性格，并不适合宫廷。既然已经成了自由的鸟儿，便更不该被重新拉回并长久困于皇权的牢笼中，时时喘不过气来。
只是……从前两年，还能以人失踪的太过突然，合该担心一下为由，常常想一想她身在何处，是否康健。如今，既然知她一切都好，便应该就此忘记她了吧。
从第二日起，东宫侍从臣属皆发现太子殿下沉思出神的时间，似乎比平日里要更多了，甚至有一次在两仪殿中忽然被圣人点到问话，他都一时没有回过神应答。
这是自殿下十八岁重回长安后，从未有过的状况。可让他们着急的是，此事来的实在突然，竟无人能找到任何缘由，即便再想要为太子排忧也无能为力。
就这样，李暻忍了又忍，佯装无事的过了整整一月。
直到又一次的整夜难眠之时，他披着外衫于廊道之上，看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时而为云朵遮蔽，时而洒下清冷的光辉，又见月落星沉，天色渐明，熹微的晨光不紧不慢一如既往的缓缓升起，再次为无趣至极一日启幕。
就在那一刻，李暻脑中那根名叫“放过崔稚晚”的弦终究还是不堪反反复复的拉扯，毫无征兆的骤然断裂。他已失去了许多，如今去拥有一个在自己心间盘旋了那样多年的她，又有何不可！
不管未来是立是废，是成是败，亦不管她背后的那个崔家是兴是衰，崔圆、崔遇是生是死，更无论走到最后之时，崔稚晚是愿或者不愿，在他几番设计将她迎入东宫之时，李暻便已知晓，从此，自己绝无任何可能放她远走。
李暻凝视着怀中之人，见她一会儿抬着手指描摹他鼻子的轮廓，一会儿将指尖搭在他的眼睑来回拨弄他的睫毛，眼神单纯仿若满含痴恋。他常常觉得，除了大婚后最初的那半年，崔稚晚唯有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才偶尔会表现的像此刻这样十分的欢喜自己。
他满足于此刻在她眼中特别的自己，所以，即便知她醉后多半会蛮不讲理的折腾，却并不厌恶她发酒疯的模样，可他亦知她喝醉后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往日的不愉快里，而后竖起全部尖刺保护自己，因此，他亦总是在她清醒后，表现出不喜她多饮酒的样子。
不过乖巧安静的片刻，崔稚晚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开始皱着眉头不安的扭动推拒起来，李暻只得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再次轻呼了声：“稚娘。”她果然又呆愣住了，再次一脸迷惑的抬头看向他，问：“太子殿下？”
“嗯。”李暻应了她一声，而后将人拦腰抱起，也不想再去折腾侍女为她洗漱更衣，打算直接开始艰苦卓绝的哄睡太子妃的任务。
卌壹
从被抱起的地方走到寝床边也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可崔稚晚从再次反应过来自己见到太子李暻了，到猛然抬起自己的手腕而后狠狠咬住也不过是转眼间。李暻一时空不出手去拉住她，只能快步走到床边，将人放下后，才重声唤了句“崔稚晚”，一边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松口，一边握住她的腕子从她口中拉出。
她今日是难得的格外乖顺，并未反复推拒，不肯听话，但即使如此，亦咬出了一排不浅的牙印。可崔稚晚却好像根本不知轻重，还傻笑着低声喃喃：“不疼的，所以是……做梦……怪不得看不清你长什么模样。”
李暻闻言，实在无奈，忽而又想起自己颈肩衣领之下定然也在方才被她咬的齿痕重重，一时不知明日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忘却全部的崔稚晚相信，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低头见她不知何时又开始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眼角眉梢皆是满足的暖意，他终是情不自禁，落了一吻在她唇角，可又知她醉酒之时，极其害怕被动的被旁人触碰，连侍女为她解带换衣都是绝不可能完成之事，更遑论别的亲密。
所以，这个吻终是点到为止，几乎算是一触即放，可即便已经这样小心，崔稚晚还是当即开始挣扎着将他猛的推开，而后立刻翻身而起，跌跌撞撞的跑下了寝床。
李暻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已然有所防备，可她醉后力气比平日大了许多倍，他还是被推的一个趔趄。
抬眼时，看着崔稚晚分毫不差的径直朝门边跑，他竟还有心情挑眉感慨：“门倒是一直能认的清楚，怎么总是说看不清我？”而后，才起身去唤已经抬手要去开门的太子妃。
崔稚晚第二日睁开眼睛时，巳时都已经过了两刻，李暻躺着的那侧早就凉了下来。她立刻掀开被子，见自己是穿着干净的寝衣而非昨日出门时的那件襕袍，心口的紧张略微松散了些。
兰时帮她梳洗打扮时，一如往日的神色平静，崔稚晚看不出任何波澜，于是，转而去问相对而言更藏不住事儿的素商：“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
“是……吧。”素商回答时故意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在崔稚晚又问自己做过什么时，避重就轻的说：“出了饮月楼后，意外碰见了娘子的本家兄长崔三郎。娘子竟直呼三郎君的名字，还同他斗了嘴。不过崔三郎跟娘子说的不一样，像是个好脾气的，不仅不怎么生气，还亲自送娘子归了东宫，所以，一路比原本预料的还要顺畅许多。”
“哦。”崔稚晚隐隐约约回想起，好似是有一丝见过崔融的印象，除此之外，仿佛还碰见另外一个人，却想不起是谁。她因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儿，所以并不在意。
过了片刻，等她在素商拿出的头面里气定神闲的选了一套，才又问：“回来之后呢？”
“回来之后？”素商似是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后，才细细答道：“娘子有些昏沉，我和兰时便服侍你躺下了。只是娘子一直有些难受，却不愿喝醒酒汤。后来，殿下回来了，便让我们退下了。”
透过镜子，崔稚晚盯着素商取递金钗的手看，见她回答时并未因有要遮掩之事，有过哪怕一瞬间的任何停顿和迟疑。她“嗯”了一声，而后拉起自己的衣袖，指着腕间问：“那这咬痕是怎么回事儿？”过了一夜，痕迹已经不如昨日那样深，但到底咬的狠了些，还是有些泛红。
兰时闻言轻轻“咳”了一声，素商亦立刻不知所措的支支吾吾着瞥开了视线。崔稚晚刚要生出疑虑，却在她二人身上瞥到了努力隐藏的含着羞涩的尴尬，才猛然意识到夜间李暻偶尔不容推拒的发狠时，她怕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时也会下意识的咬住自己的手腕。
崔稚晚赶紧将那灼人眼球的痕迹遮掩在袖下，想到自己刚才的问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了快快将这恼人的尴尬气氛抹过去，她慌忙之间竟问了个多年以前酒醒后会问洲白的问题：“这次同崔融斗嘴，是我赢了吗？”
问完，才察觉不妥。素商和兰时是她嫁入东宫后才陪在身边的侍女，并不知她以前是什么性子。素商只知崔融是太子妃的三兄，所以才会诧异她对他直呼其名，还不顾身份的与他争一时口舌之快。怎么看昨日都是自己失礼在先，怪不得素商会夸那族中出了名的“从来不肯懂事听话”的崔家三郎“好脾气”。
崔稚晚还想着要不要改称崔融一声“三兄”，勉强找补一下，但又一时说不出口，还在犹豫，素商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好，并未觉得太子妃问话奇怪，忍着笑回答了她的问题：“奴觉得，好似是崔三郎赢了。”
崔稚晚在斗嘴上，无论醒时还是醉着，从来赢不过崔融，她小小的“哼”了一声，却并不觉得气恼，甚至因为屋内的气氛重新轻快起来，反而觉得自己“劫后余生”了。
而这种“劫后余生”的畅快在晚间瞥见李暻颈边几乎破皮，已然青紫的咬痕时，更加确定而实在。崔稚晚当即十足肯定素商和兰时并没有对自己腕间的牙印的来历有所隐瞒，完全忽略了自己晨起之时，从头到尾并无任何“不适”。
她在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甚至自得非常的感慨，自己多年来在醉酒后胡作非为加上胡乱说话的毛病竟然在嫁入东宫之后不治而愈了，还自圆其说的找了个理由，以为是大概平日里压抑自己的本性习惯了，所以喝了酒也懂得了收敛。
可崔稚晚并不知，长期压抑并不会让人收敛，反而极有可能带来的结果是，在意识薄弱之时变本加厉。只是因她第一次在东宫发酒疯，便敢犯下拿利器行刺大梁太子的重罪，所以众人早就在太子殿下无声的警告下，懂得了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