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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绍范冷不丁被偷袭，幸好反应机敏，还未看清是何物，便抬手接住。等一见到是自家娘子正在怒目逼视自己，便知今日的丢脸的事儿又要再来一桩。
本朝公主许多皆跋扈非常，金川可谓是其中翘楚，所以，韦驸马从来不吝惜颜面，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根本不知所为何事，也立刻曲意道歉，连声讨骂自己不是。
这样的道歉根本没有心，更何况这般作态，若是旁人做来定然遭人白眼，可偏偏韦绍范从少年时起便闻名长安的风流蕴藉，如今陪笑讨好，不仅没损了他的潇洒气度，反而因眼角眉梢上素来挂着的不羁中掺入了些许温柔，更加惹眼。金川的火气分毫没被平息，当即愈烧愈烈，用力抽回被他钳住的月杖，又朝着他腰间打去。
这对夫妻清一水的好颜色，闹起来也从来不顾忌场合，许多人皆被又要新添上一笔惧内笑谈的韦驸马夸张的躲闪求饶吸引了视线，连薛玉珂也背身朝着崔李二人看的津津有味。崔稚晚便趁这时，悄悄牵住了李暻的袖口，小幅度的摇了两下，又很快的收了回去。
李暻诧异的垂眸看她，便瞧见她悄悄看过来的眸中，如春日融雪般盛开的心满意足的笑意，无一不在告诉他，她其实是喜欢自己为她赢的那一场球的。
分明只匆匆看了一眼，可一时之间，李暻哪里还会考虑刚才是不是不该太过张狂，当即满心皆是“韦绍范输的还是不够惨，孤应赢的再快一点，让他整个正月都别想在长安城里抬起头”。
那边韦驸马倒是觉得今日的脸丢的差不多了，公主的脾气应亦是发散了出来，便伸手将再次袭来的月杖握住，随????后猛地朝自己一拉，趁金川受惊站立不稳倒向自己之时，将她揽在怀中，背过众人低声同怀里因追赶两颊透红的小娘子说：“好了，再打手腕要疼了。”
金川闻言，立刻将韦绍范推开，一把抢过月杖，扭头便朝着供女郎击鞠的另一侧的小球场走去，临行前还不忘了硬着嘴道：“回去再教训你。”
话倒是说的彪悍，然而红到脖颈深处的羞涩却怎么藏也是藏不了的。
韦绍范摇着头，一张俊脸无奈有之，迁就有之，惬意有之，偏偏没有当着众人刚刚挨了数棍的疼痛和难堪，毕竟小娘子的力气能大到哪里去，更何况他家五娘子的棍子从来落下来时带着簌簌的风声，可偏偏打到身上前总会顿住一下，力气全收。
球场边的事儿不过是个小插曲，众人很快再次投入到了精彩纷呈的马球比赛中。李暻探手捏了捏袖口刚才被崔稚晚扯过的地方，无声的站了一会儿后，才独自朝着球场后院供人休息的地方走去。
今日，他本就有一场不为人知的约要赴。
另一侧的马球场虽比主球场小上一号，但依旧是不惜高价以油撒地筑成，除了人实在少的可怜时郎君们会用上一用，多半时间皆是贵女们驴鞠或者步打球时用来玩乐。这两种打法因速度慢上许多，尚且算是安全，虽不似马球那般激烈，但也十分精彩，圣人有时也会来看女郎们驴鞠。
可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击鞠会，贵女中最善骑马打球者皆已聚齐，她们中甚至有数个与郎君们同场竞技亦是不落下风，当然瞧不上驴鞠那种替代玩意儿。
金川公主到达后，三言两语便将女郎们的马球局攒好，一时之间鼓声连天，二十个女郎于马背之上，个个英姿飒爽，每人各执一杆四尺月杖，策马扬鞭，你追我赶，争击那枚朱红漆的小圆球，瞬间吸引了整个宴会的大半视线。
两队皆是高手如云，都憋着劲儿要拔得今岁第一遭的头筹，因此争抢异常激烈，场边的红旗插了又拔，唱筹声此起彼伏，比分焦灼非常。
比赛过半，崔静徽所在的队伍又一次将比分追平。金川公主一时着急，在与郑家五娘子抢球之时，交叠的月杖被甩开的那一刹那，竟不慎重重的打在了对方的马腿之上。
马匹受了惊，当即扬蹄而起，郑五娘为了争球本就是虚执马绳，立时被甩了下来，好在平日做多了训练，坠马之时顺着劲连滚数圈，并未有什么大碍，除了一些擦伤，便是月杖猛然戳地，微微抵住了手腕。
她甩甩了腕子，并不怎么疼，当即上马还要再战，可站在球场边的她家幺弟，在母亲的连声催促下不顾混乱的冲了上来牵住了她的马头，硬是将马带着人拉下场看伤去了。
本来少了一人也不是不能继续打，只是两方实力相当，实在是缺一不可。崔静徽坐于马上正等着元嘉公主派人去唤的替补上场时，忽然见金川公主抬起她那把御赐的不得了的月杖指着在一旁亦是担忧无比的看着自己的崔稚晚，扬声说道：“太子妃站的如此近，必是十分想上场与我等一战，元嘉你何必舍近求远，换她来便是。”
崔静徽抬杖猛力将她指着自己阿姐的月杖打开，一张俏脸已经冷峻的不像话：“在场谁不知道，我阿姐从不骑马。”
“哦？那我怎么记得在这片场地上分明见过她呢？”金川公主假装诧异，而后用足够贯穿大半个球场的声音说道：“啊，想起来了。那时她是被绑着手腕、蒙着眼睛任由马拖着跑的，可怜得很。诸位，我记得没错吧？”
场内瞬时寂静了一刹那，而后便听见崔静徽暴怒的声音：“你闭嘴！”同一时刻，她的月杖已经毫不留情的朝着金川打去。金川早防备着她，亦是举杖还击，崔静徽的月杖“咔嚓”一声，拦腰断裂。
她随手将它扔掉，根本不管对方还拿着可作为武器的月杖，催着马匹靠近，伸手便死死拽住金川公主的衣领，以全身之力朝下坠将她一起拉下了马。两人落地后，她立刻滚了一圈，翻在上方，握紧拳头朝着金川的侧脸打了过去。
被一连串的变故惊的呆坐在马上的女郎们在金川的破口大骂中终于缓过神来，赶紧下马去拉已然失控的崔静徽，可她力气太大，拳头被控制住了，还拼了命的上前用脚去踹，一副不打得对方满地找牙绝不罢休的姿态。
“静徽，静徽，”崔稚晚被堵在外围进不去，只能提声唤她，可崔静徽已然红了眼，完全听不到，直到她厉声喊道：“崔静徽，住手！”
崔静徽骤然僵在了原地。
女郎们为太子妃散开一条通道，崔静徽抬眼便看见自己的阿姐脸上并无怒意，仍是那副温温柔柔，不悲不喜的样子，心中悲痛大起，甩开众人拉扯，又朝着金川公主冲了过去。崔稚晚见状，立刻疾步上前抱住她，轻声说道：“没事的，静徽，早都已经过去了。”
这件早就已经过去了，却如何也过不去的事，发生在景隆十年的正月初五，崔稚晚十一岁的时候。
那日，尚还不到六岁的崔静徽一早起床，却找不到自己的阿姐，急的哇哇大哭，从小陪伴她的阿嬷说，万隆哥哥带着阿姐去靖恭坊参加击鞠会去了。她气他们不带自己，心里想着要一整日不理阿姐才会原谅她。转而又觉得有些难，于是撑着下巴琢磨着，最起码……最起码也要等到她回来之后的一炷香才同她说话。
可她彼时并不知道，原来崔稚晚并非是自愿去的。
那日一大早李万隆便拦住她，说要带她去看马球比赛。
她当然知道此人绝不可能这样好心，理都不理他便要逃走。李万隆虽只比崔稚晚大两岁，可毕竟有突厥血统，个头高，身材又壮，根本不理她反抗，便如同抓一只小鸡仔一样将她带离了位于胜业坊的长公主府。
从胜业坊到靖恭坊并不远，但要路过东市。崔稚晚被他按趴于马背之上从街道上穿行而过的时候，一边觉得丢脸，一边又庆幸集市要过午才开，此时往来之人并不多。
到了靖恭坊的马球场后，李万隆径直将她带到马棚处，指着那里站着的一排马匹，趾高气扬的对她说：“你选一个。”这些马匹都是供今日来玩未带合适马匹却又临时起意想要击鞠的贵人们用的，自然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可崔稚晚几乎是被眼前人欺负着长大的，小事不提，且说他曾经趁阿耶外出之时，于酷暑难耐之时将她绑在院中石柱上，一整个白日一口水不给她喝，亦曾在数九寒天之时将她推进府里的浅池，自己站在岸边堵着所有路不让她往上爬……如此之事，不胜枚举。她自然不会相信李万隆是真的要给她选匹马。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李万隆扬起马鞭作势要抽向她，崔稚晚便闭着眼睛随手瞎指了一个。他当即下马，绕着那匹通体纯黑的马匹左右看了看，笑的不怀好意的说：“选的不错，阿兄这就带你试一试。”
“你也配做我阿兄！”崔稚晚轻嗤一声，满脸轻蔑。往常这样，李万隆早就暴起了，可今日他倒还算镇静，缓步走到从马棚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捆绳子回来，得意的说：“一会儿便告诉你配不配。”
话毕，崔稚晚被李万隆单手按住，挣扎不过，转瞬间双手便已被牢牢捆死。她扭动双手，企图从绳子中挣脱出来，可是那个结扣不仅半分不松动，反而越扭越紧，很快将她的手腕磨掉一层皮。
李万隆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骑在了那头刚刚由她亲自挑选的黑马之上，又将绳头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他抬腿催动马匹，沿着马球场边沿时快时慢的走动。崔稚晚被牵着，走几步便不得已被拉着快跑起来，有时会因为速度跟不上而摔倒在地拖行几步。这时，李万隆便会降些速度，给她站起来的机会。
就这样一圈又一圈，李万隆并不驱使马匹狂奔，只是拉着她不停的走，仿若永远没有尽头。随着日头渐渐高起来，原本只有一些管理的守卫和扈从的马球场慢慢涌入了前来打球的贵人们。他们皆看到这番场景，但无一人敢为了清河崔氏这个便宜娘子去招惹长安城中有名的阎王。
此时，笼罩在崔稚晚头顶的已经不止是喘不上气来的累意，更多的于众目睽睽之下汹涌席卷而来的的耻辱。李万隆回头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的冒汗，不停的靠吞咽口水解渴，却仍旧是那副无甚表情，不肯求饶的样子，当即扯了扯绳子，说：“你不是在信中写等你阿耶回来后教你骑马吗，别等了，阿兄今日亲自教你，稚娘学的可还开心？”
崔稚晚知道他又截下了自己的信，哪怕她从未在心中说过一句他母子二人的不是。她抬起头怒视着他，胸口不停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即便知晓有许多人在看，可崔稚晚仍旧没能忍住。
“你这狗彘奴，也敢自称我阿兄！”崔稚晚声音如同淬了冰，见他脸色变了，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偏仍犟着继续说：“我阿兄叫崔遇，六岁便可做文章，九岁敢为汉书指瑕，以后还会是大梁最年少的状元郎。你就是在梦里也赶不上一分一毫，即便他一年到头不在府里，可长公主就是觉得他处处比你好，半分看不上你，你……”
“不许你提她！”李万隆话毕，马鞭应声而下，“啪”的甩在了崔稚晚的脸上，一道血痕从左脸蔓延而上，深入鬓发之中。
她知他不许自己嘴中吐出永昌长公主，是因为她阿娘一听便会皱眉不喜。李万隆被曾经的太上皇惯纵得骄横跋扈，以至于几位大王见了他都只敢绕道走，可他心中真正渴求的永远只是他阿娘的一星半点对他的关注。
随着崔稚晚越长大越像自己的阿娘，永昌长公主也就愈发厌烦她，如今几乎到了不想看见她的地步。李万隆从来见不得长公主皱一丝眉头，自然想方设法的欺负她，可他用尽全力讨好那人，却终究什么也得不到。
崔稚晚捂住侧脸，眼中鄙夷之色更盛：“她就是厌烦你，从你出生之日起便视你为自己洗不去的污点。你以为如此虐待我，她便会多看你一眼吗？不要再做春秋大梦了。”
李万隆看向崔稚晚那一贯于被欺辱时不避不让的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中分明毫无波澜，他却轻而易举的读出了“我不怕你，更绝不会求饶”。而此刻，那双眸子里又隐隐藏着他最厌恶的一种情绪。
她可怜他？！她崔稚晚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怜悯于他！
李万隆当即命人用布条将崔稚晚眼睛蒙住，而后扬鞭抽在马身之上。
马匹骤然加速，崔稚晚当即被拉倒在地，再也没有可能站起来。疾速拖行之中，绳子越来越长，可她只能将脸埋在臂弯之中权宜保护，连翻身仰面朝上都做不到。不知被拖行了多远，李万隆终于停了下来，转身一字一顿的问她：“求饶吗？”
崔稚晚忍着全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疼，以及穿插于其中由擦伤所带来细细密密无所不在的针扎一般的痛楚，一点一点缓慢的想要爬起来，试了许多次便失败了许多次，她根本无法重新站起来。可即便是趴在地上，她仍旧硬气且不屑的答他：“做梦。”
冷色已将李万隆整个笼住，他一边缓缓驱马朝着更远的方向走去，一边慢慢将手中的绳子放到最长，而后，只见他拉着缰绳将马头调转向崔稚晚，静默片刻后，骤然驱马朝她奔跑而来。崔稚晚即便不被蒙住眼睛，也已经无法抬头，并未看到这一幕，可亦听见在场其他人发出的惊呼之声。
黑马快速行至崔稚晚近旁时，骤然抬起前蹄，眼见着便要种种踩踏于躺在地上的小娘子身上之时，忽然被横飞而来的一人猛力一脚踹偏了方向。马蹄落下在崔稚晚右臂旁不足一尺的地方，扬起一片尘灰。
来人正是英国公长子段重。
李万隆控住缰绳，迅速将惊慌的马匹控制住，毫不理会段重的突然闯出，竟还想故技重施。段重飞扑而上，去抢他手中缰绳。英国公本就是沙场之上有名的悍将，说是一身神力也不为过，段重在他阿耶的自小的摔打磨砺之下，素来胆大心细，嫌少有畏惧之色。一相对比，李万隆便成了空有一身蛮力的却自幼被娇惯长大的虚有其表之徒，很快被拖下马来。
李万隆气急败坏，扬鞭便打向段重，却被对方伸手接住，一拽一松之间轻易将他放倒。他睚眦欲裂，心中凶性乍起，自知不敌，刚要以权势逼人，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表兄这是要打孤的伴读，还是……”
崔稚晚听到了动静，猛然意识到说话之人是……太子李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抬起了转向他，而后才想起自己眼上还蒙了东西，便又无力垂下。如同之前许多次，在她被李万隆打骂欺负，他在无意之间帮到她时一样，这一次，她依旧未能看到他的样子。
李暻扫过趴卧在沙地之上的崔稚晚一瞬，又将视线重新放在李万隆身上，冷声问道：“还是打算当着孤的面杀人？”
李万隆在太子李暻面前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又见陪同他来的一众郎君皆对自己横眉冷目，语气讪讪的说：“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空气微微凝滞了片刻，太子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李万隆心中顿时发毛。

还好，片刻后，李暻唇角扯了一下，淡声道：“那便好。”

他并未多做停留，而是领着众人朝着马球场旁供贵人们观看比赛的楼台走去。李万隆盯着太子走远，回过头却见段重虽然跟着离去，可李暻另一个伴读韦绍范却蹲在崔稚晚的身边问她伤在何处，是否严重，能否起身。
韦绍范此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年郎君，风流之名未起，但一贯会心疼小娘子，他拉开她眼上的遮盖后，见崔稚晚虽睁着眼睛却已然没了焦点，除了鼻翼两侧在抽合，她动也不动，当即招呼自家阿姊，让她随行的婢子将她抬起送去医治了。
李万隆正要以要将崔稚晚带回家为由上前拦住她们，嘴还未长开，韦绍范眯着他那对桃花眼，笑问他：“你来的这样早，难道不是为了打球？如今比赛马上便要开始，不快去准备还要去哪里？”不等他说话，便拦着他的肩膀将人朝着人群走去。
因此事发生在击鞠会开始之前，不少人皆亲眼目睹，于是无可避免的闹大了。消息一直传到了闷头在国子监中读书从不归家的崔遇耳中，看着一身是伤的崔稚晚，饶是李万隆强辩是教她骑马时不甚误伤，可崔遇仍旧恨不得将李万隆当场击毙。
然而，他持着短剑闯入李万隆所在，却被府中众多奴仆守卫拦下关了起来。被圣人外派离京的崔圆得知消息赶回来已经是半月之后，为人和煦，且从不与长公主争执的他见了一双儿女的模样后亦是冷了脸。
长公主当即命人狠狠的打罚了李万隆一顿，却仍不见崔圆脸色好转，最后还是由圣人出面，找了个理由将他送去了洛阳禁闭，半年之内不准回来长安，此事才不得已作罢。
可任谁都看得出来所谓处罚不过是明晃晃的偏袒，但崔圆当时不过是五品官员，崔遇尚是国子监学子，而崔稚晚……
此事不愿就此作罢又能如何呢？
于李暻而言，景隆十年的正月初五在靖恭坊马球场所见到的一切仿若只是个小插曲，并不需要放在心上。郎君们跟在他身后，无一人对刚才所见之事上心，全部在神采奕奕的讨论一会儿志在必得的击鞠赛的战略和打法。
李暻亦是神色如常的听众人谈笑，走至廊道之上时，他垂目朝着马球场看去，好似在听身旁之人的排兵布阵，可若仔细分辨，却不难发现，他的眼睛定住的方向分明是崔稚晚刚才所趴的地方。
即便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她脸上的那一道血红的鞭痕却仿若已经刻在了他的眼里。
李暻面上未动，扶在栏杆上的手掌却几不可察的紧了紧，他心中清楚的知道，和以往的每一次皆不一样，李万隆刚才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了她。
崔静徽因被崔稚晚自后抱住，怕自己冲动之下将她带倒，便不再挣扎着朝前冲，可她一双眼睛依然狠狠的瞪着金川公主，通红一片。
她恨那时她太过年幼，即便阿姐从马球场回来后卧床养病了许久，也未曾有人告诉过她，她的伤与万隆二兄有关。
崔静徽是天真烂漫的长大的，她自幼便以为自己家应是长安城中数得上号的温暖又和睦家庭，即便阿耶经常公干在外，大兄几乎不回家，可他们都很宠爱她，二兄更是恨不得上天为她摘月亮，而她最喜欢的阿姐总是温温柔柔对她笑，教她读书，陪她玩耍。
直到……真相明晃晃而刺目的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天。
崔静徽永远记得，那是景隆十二年，万隆阿兄莫名其妙的客死异乡，阿娘不知缘由的在某一天狠狠甩了阿姐一巴掌，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她送出长安，赶去了清河郡。后来，阿耶回家更少了，大兄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偌大的公主府里只剩下了总是发脾气的阿娘，以及小小的孤单的自己，慢慢的长大，慢慢的知道了过往那些隐藏在光鲜之下的阴霾。
整整七年，她终于等到了离开后便杳无音讯的阿姐回家，虽然不日她便会出嫁，可从再次枕在阿姐腿上的那刻起，崔静徽就发誓，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可她根本做不到，这长安城太大了，人和事那么多，她根本无法防患未然，从来只能像今日这样，亡羊补牢。
崔稚晚感受到了怀抱里的身体因无法抑制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忽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她将崔静徽拉到身后，仍是温良大度的样子，她摇着头笑了笑，如同在与要好的姐妹说着年少时的糗事，音调柔软的说：“我当时是很可怜啊，可若是那时你们中谁肯在一开始便帮帮我，今日恐怕就不会有人拿这事儿笑话我了吧。”
“金川，为曾经感觉羞辱而慌忙去掩盖的人，应是我吗？”她扫过那些刚才在窃窃私语，怕有不明情况者，迫不及待的把太子妃幼时是被如何被欺辱的消息告诉身边人的人，扫过那些如同当年一样因突发意外而一时无措，又因等着看热闹暗藏着兴奋的目光，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仍旧趾高气昂的金川公主身上，忽然反问：“错的人，是我吗？”
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
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崔稚晚面对此番场景，不是用太子妃身份压人，而是说了这样的话，不少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了僵，金川的气势也不似刚才那般盛气凌人了。
恰在此时，被紧催急赶着拉来当替补的谢六娘子牵着马到了，她直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又敏锐的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在一直沉默的众人东看西看了半天，才扬声的问道：“你们这球还打不打了？若是不打了，我可要抓紧回去看我二兄和段家大兄的比赛了。”
闻言，金川公主总算从凝滞的气氛中找到了松一口气的机会，她一边扬手把月杖丢给刚才赶过来拉架的侍女，一边没好气的说：“看你的比赛去吧。”
谢六娘子显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莫名其妙被当了出气包，自然不愿意，当即朝着金川吐了一下舌头，上马转身跑走的同时大声的喊：“看就看，公主这么凶做什么，怪不得你家郎君畏妻如鼠的’美名’传遍了全长安。”
金川公主斥道“你放肆”，便要去捉谢六娘，可人哪里赶的上马，若不是这马球场浸过油，恐怕人没教训上，还要吃一嘴马蹄扬起的尘土，不知她非要上前追什么。
金川公主已经跑远，众人见状也纷纷散了。
崔稚晚拉过仍然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崔静徽，揉了揉她的头，暖声问：“我们也去看英国公家的段易简击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