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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妍一路往前走着，过往回忆中，楚观棋曾描述的一切尽数浮上脑海。
萧凌煊则是走在她身旁，眸色深邃。
“这里是御花园。”叶妍望着面前已然残破的凉亭轻声道，“每到春夏，这里百花盛开，美得令人窒息。”
又走到另一处，叶妍说：“这里应该是祭台，南疆皇族成婚，历来都要在此处行礼祭拜上天。”
萧凌煊听着，侧眸：“你从未出过高阁，为何能认出这些地方？”
叶妍喉间涌上涩意：“幼时，兄长与我描述过。”
那是她曾向往着，期待着，字字都不敢忘的自由。
见她神色忧伤，萧凌煊心口莫名窒闷了瞬。
他收回视线，语气轻缓：“你还想去哪儿？”
叶妍艰难地咽下喉间的涩痛：“我想去……高阁。”
那个关了她整整十六年的地方。
萧凌煊有些意外，默了几秒，他点头：“好，我陪你。”
高阁在皇宫最偏远清冷的地方。
因此处无人，火势甚至都不曾蔓延到此处。
两人走到高阁前，正要抬步，侍从却倏然追上来。
“将军，长安城有赤色飞鸽传书！”
萧凌煊脚步一顿，皱起眉。
赤色，那便是有急事了。
萧凌煊看向叶妍，似有些犹豫。
叶妍淡淡一笑：“既然有要事，将军便去忙吧。”
“我让人陪你。”萧凌煊淡然的嗓音中夹带着一丝忧虑，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却被叶妍拒绝：“我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她抬步走上阁楼台阶。
萧凌煊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下意识唤住她：“叶妍。”
叶妍停步看来，目光疑惑：“怎么？”
萧凌煊眼神幽深：“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叶妍怔了怔，随即露出抹笑：“好。”
萧凌煊压下心中异样，和侍从走远。
叶妍认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转过身。
荒凉景色下，两人背道而行，无故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寂寥感。
高阁之上，冷风簌簌。
推开门，叶妍看着屋内的一切，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十六年的黑暗和孤独。
那种恐惧种在心里，早已发根生芽，长成了一棵苍天大树。
站了半晌，叶妍深吸口气，跨过门槛。
她走到窗边，俯视着废墟，眼泪迎着清冷的风从眼角流下。
“父皇、母后，兄长。”叶妍轻声低喃，“至今你们都不曾告诉我，为何我贵为公主，却还不比一个普通百姓活得快乐自在。”
“巫师说我不详，你们便把我锁在这里十六年，既如此，又为何不直接弃了我？”
她字字句句充斥着无尽的迷惘，到最后只剩下了苦涩。
半晌，叶妍阖眼掩去热泪：“既然这一切都因我而起……那便由我结束吧。”
叶妍呼出沉重的一口气，转眸看向了角落里的火石，伸手拿起。
火石相错，点燃了帘幔。
刹那间，火光席卷了整座楼阁……
另一边，萧凌煊看完飞鸽传书的内容，挥笔写下寥寥数语。
他心中焦灼，连字迹都有些潦草。
让侍从传回书信后，萧凌煊便快步向高阁走去。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只有看到叶妍才能安心。
还没走几步，身后侍从突然喊了声：“将军，那里着火了！”
萧凌煊心底一震，猛地抬眸——
只见他要去的那个高阁，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
叶妍！
萧凌煊瞳孔一缩，朝着高阁飞奔而去。
火光冲天，烈焰灼面。
叶妍坐在高阁的窗边，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般。
萧凌煊跑到高阁前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呼吸一滞：“叶妍！你在做什么！”
闻声，叶妍侧眸看向他，微微一笑，眼底含着泪光。
不知为何，直视这样一双眼，萧凌煊只觉得心落了一拍。
他高声喝喊：“叶妍，下来！”
叶妍却只是看着他，没有动。
火焰越燃越烈，炽热的热浪像是要将一切焚烧成灰。
萧凌煊抬步就要冲进高阁，却被侍从给拦住：“将军，火太大了，这屋子会塌的，您不能进去！”
推阻间，他抬头望向高阁。
只见火光后，叶妍面容飘渺，双唇翁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但萧凌煊听不到，更不能辨认。
他用力挣开了侍从，再次冲向阁楼。
可刚踏出一步，只听轰的一声——
原本高挺的楼阁在眼前，骤然倒塌！
萧凌煊浑身僵硬：“叶妍！”
高阁坍塌那刻，尘土飞扬，火舌延伸半空。
几个侍从眼疾手快地拉回萧凌煊，无人受伤。
但阁楼里的那道身影却再也看不见。
萧凌煊双眼充斥着血丝：“你们在等什么，赶紧去灭火，把夫人救出来！”
侍从们面露为难，犹豫地开口：“将军，这火太大了……”
“那本将军自己去。”萧凌煊沉着脸重新站起身，解开披风就向火海冲去。
“将军！”
“将军，您真的不能进去啊！此火不可能无缘无故烧起来，只可能是夫人自己点的，夫人她……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萧凌煊却根本听不进。
他拼尽了力，牙关咬合，脖颈上青筋都爆起。
几人尚且年轻力壮，可此刻竟有些拽不住萧凌煊。
两方拉扯间，突然，一滴冰冷的水掉在脸上。
侍从们怔楞望天，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布满乌云，遮挡了太阳。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将军！下雨了！”
萧凌煊身形一怔，怔然抬头。
大雨瓢泼，很快将打湿了他手中的披风。
火势在雨水中逐渐变小，见萧凌煊脚下又要动，这次，侍从们抢先一步冲进了已然坍塌的高阁废墟。
很快，最后一丝火苗熄灭。
所有木头都被烧黑烧焦了，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正在废墟里寻找叶妍的侍从们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们看着某一处，又几乎是同一瞬抬头看向萧凌煊。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欲言又止的。
萧凌煊被吊起的心一瞬收紧。
他嗓音嘶哑：“人呢？”
侍从们紧抿着唇，垂下眸去，一言不发。
萧凌煊浑身震了震，胎起步就要冲进废墟。
“将军！”侍从们手忙脚乱地上前拦住他，“您别看了，夫人她、她……”
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看到的那幅画面。
纵然见过那么多死状的士兵，也觉得叶妍的尸身太过惨烈。
萧凌煊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紧盯着那片乌黑的废墟，嘶声道：“她怎么了？”
侍从不忍地别过头，声音极低：“将军，夫人已经……逝世了，您就别去看了。”
萧凌煊倏地厉声呵斥：“你们怎么就能确定那肯定是她？！”
闻言，侍从们面面相觑。
但谁都没敢再出声。
整个南疆都死绝了，只有萧凌煊带来的一队人和叶妍。
而叶妍站在高阁的火海中，最后跌落，是众人亲眼看见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
萧凌煊只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而已，他们都明白。
而让几人更迷惑的是，自家将军何时这样在意叶妍了？
他不是……很讨厌她吗？
久久的寂静中，耳边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雨声。
分明是寒冬，为何会下起雨？
仿佛这雨……是为了祭奠南疆公主的逝去而下一般。
萧凌煊深吸了口气，冰冷的寒意顺着蔓延四肢。
他喉咙里像被利刃割过，鲜血淋漓：“让我看看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亲眼确定那是叶妍，他不会相信那个比谁都想要活下去的女子就那样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侍从们对视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萧凌煊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疼，似滚过刀刃。
他想要看叶妍，却又害怕。
一步一步，萧凌煊终于走到了方才侍从们注目的地方，只见——
横竖萧乱的木梁下，躺着一具已然看不清面容的焦尸……
萧凌煊浑身狠狠一颤。
他陡然跪到在地，四肢冰冷僵硬。
什么雨声风声，什么荒凉残垣，萧凌煊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此刻，茫茫然世间只剩下那漆黑一片中，还泛着淡淡紫光的玉佩——
那是萧凌煊亲手给叶妍系在腰上的。
他瞳孔紧凝，伸出的手轻颤不止。
萧凌煊缓缓拿起了那块玉佩，手指擦去上面黑灰的痕迹，露出原本的模样。
眼前的画面和大半年前的一幕重叠。
那日，萧凌煊攻破南疆，屠杀千万人，浑身铠甲都沾满了血。
一个士兵来禀报：“将军，南疆皇宫最偏的地方有处高阁，里面好像有人被关着。”
萧凌煊带兵去到高阁处，手臂一挥，利剑砍下，几把锁碎开。
推开门，只见一个女子背对而坐，
叶妍闻声转过头，乌发如瀑在半空中散开，一双眼睛是萧凌煊从未见过的清澈。
而她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谁？”
因身处的高阁离皇宫正殿太远，叶妍甚至根本不知晓南疆发生了何事。
她不知道外面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而将她打横抱起，又蒙住她双眼的这个男人，是屠灭南疆的人。
萧凌煊将叶妍放进马车，自己正要翻身上马时，突然瞥见脚下什么东西。
他捡起，是一块泛着紫光的玉佩。
他看了看玉佩，目光又落在落了帘子的马车上，眸色深沉地瞧不清其中情绪。
最后，萧凌煊将玉佩收进怀中。
……
萧凌煊紧盯着手心里的玉佩，慢慢收紧了手指。
就算他再不相信，叶妍也真的已经死了。
侍从们看着萧凌煊久久不动，不由得担忧出声：“将军……”
话音刚落，只见萧凌煊缓缓站起了身。
他身姿一如从前挺拔，可站在雨中，莫名让人觉得他背脊弯了下来。
“将夫人带回去。”
萧凌煊声音低沉，夹杂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但侍从们都听到了。
他们怔住，眼底露出愕然。
“将军，您说……要把夫人带回去？”
萧凌煊转眸看向几人，目光阴冷：“要本将军再说一遍？”
侍从不寒而栗，忙上了前。
可是众人看着那具尸身，根本无从下手。
这要怎么带回去？
有人试着伸手去抬起叶妍的手臂，然而刚用力，那手臂竟在掌心中碎成了块！
这下，侍从们更惊心胆颤，再没人敢去碰一下。
数道目光齐齐看向萧凌煊。
只见萧凌煊眸光冷沉，眉宇间凝着阴霾。
默了片刻，他沉声开口：“去找块布。”
要找个容器，瓷瓶什么的如今南疆肯定是没有了，只能找布料。
侍从们兵分几路在破旧的皇宫内寻找，终于找出块尚且完好的布。
萧凌煊将布铺在地上，语气淡凉。
“都让开，我自己来。”
侍从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应声后退。
他们就那样看着自家将军将那一块块碎块轻手轻脚地放在布上，然后四角系紧。
萧凌煊将那布包抱在怀中，翻身上马时动作小心得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骑在马背上，缓缓垂下眼眸，又抬眸看向远方，神色说不出的悲恸。
“阿依，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