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心房,右心室
左心房,右心室
我被司机摇醒。剧烈的晃动让我产生了灾难前才会有的恐慌意识。
“姑娘,姑娘。到家了,该下车了。”司机四十岁不到,却有着一张五十多岁的面孔,粗糙的额头和更粗糙的下巴,向所有乘客明示着他所经受过的蹉跎。这是我昏睡前最后的记忆。
今天是我的灾难日。从早上起床的偏头痛到熬夜奋斗出的策划被上司的否定,就像事先安排好的,为了无限提高我的压力程度。才刚过中午,我已经昏睡过去两次。一次在策划重修会议上,结果当然是被上司以变相的关心为借口让我提前下班,另一次就是在车里。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拼命三郎,拼了命工作,拼了命挣钱。说什么大城市生活压力大,压力大!有什么压力?不就是柴米油盐那点事儿嘛!姑娘,你说是不是?”司机把找零递过来,依旧温和得笑着。只不过他鼻梁上那副廉价墨镜质量太差,一点都没掩盖住投射过来的奇怪眼神。
午后阳光明媚。明媚似乎不适合修饰夏日的阳光,然而时至立秋,烈阳也终究在和风的柔扶下变得温柔。我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和司机说了再见。
又一阵风袭来,扰乱我刚抚平的头发,却让我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忍不住深呼一口气,感受这清爽又有些燥热的空气。这是我最享受的街道。这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小区里的这段林荫路,似乎不同寻常。四年来每到这个季节都会让我产生异样的情愫。陌生又熟悉,温馨又孤寂。繁密的枝叶布满整个街道上空,就像凌空铺了一层穹顶,和风吹过,树枝交错摇曳,变换着穹顶的花纹。不时从枝缝中泄露出的一抹儿天空的身影,也不停地来回穿梭。
强风忽起,双眼迷离。我背过身揉着眼睛,泪水趁机窜出眼眶在指尖肆意,一滴一滴,没有穷尽。我慌忙伸手到包里找手纸,突然发现黑色的挎包变成了学生双肩包,衣服变成了高中校服。正恍惚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停在一枝低垂的绿枝前。清风偷偷掀起他额前的发,也掀起了他紧闭的唇。突然他一跃而起,咬住一片正翻飞的叶子抿在唇间,继续前行。
我抬脚欲追,却已不见踪影。我猛然回头,他又出现在我的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听说你喜欢我?”
我无法回答,当然也没有像当初那样显露出羞涩。他的大手从口裤子袋里转移到我的头上,用很重的力道揉乱我的发型。“手感还不错。我考虑好了,你来做我女朋友吧。”不待我发出疑问,他又一次擦肩而过。
时光倒转,林荫蜕变成金黄色,一片片树叶载满记忆之后漂流而去。他迎风走来,带着运动后的汗水不分轻重缓急拥抱住我。“果然是我厉害!在我的英明领导下,咱们专业终于战胜了计算机专业,是有史以来首次赢得的足球胜利哦!”再放开,他又换上西装革履,额前的发也被打理的整整洁洁,眼眸不再青涩,鬓边棱角分明。
“对不起,我要走了。”他的眼神略带忧伤,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坦诚和坚定。一架飞机从头上呼啸而过,遮天蔽日。黄沙满天,迷得睁不开眼。双手乱抓触碰到的都是空气。空气。空气。 (好文章 www.xiaoleidm.com)
“不!不要跟我分手!不要!”我摸索着向前,双手无助的挥来挥去。
“女儿,乖女儿?宝贝女儿你快醒醒啊!是妈妈,妈在这儿呢。”意识很奇怪,脑袋很沉痛。恍惚中我察觉到双手被谁握着,不自觉的想摆脱,突然就有一股强烈的刺痛感从右手传开。
“啊,好痛!好痛!”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去弄我的右手。用来输液的针头被我不小心翻起直直刺进皮肤里。刺痛感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大概我又昏迷了一次,因为我是在一间普通的医院病房里醒来的,刚才迷蒙中的声音应该是妈妈发出的。妈妈被我吓了一跳,托住我出血的右手,手足无措。“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流血了!”
医生当然不可能立刻赶到。我试着让她冷静下来,但是疼痛让我根本发不出有震慑力的声音。
突然伸过来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从妈妈那儿接过我的手,利索的把针头拔出,拿出棉签摁住出血口。一切结束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痛。应该这么说吧,我根本没心情去顾及到手上的疼痛。
是他。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不,不可能,他明明在欧洲。不,也不一定,毕竟已经阔别四年。不,或许眼前这个人只是个撞脸怪。他没有这么成熟,这张脸太成熟了,皮肤又黑。怎么可能会和他是同一个人。
“你还好吧。”他注视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清澈地倒映着我。是他!怎么可能!
“你,回来了。”
“嗯。医生马上就来了,不要害怕,有我在。”
“有我在”是他语言里的熟面孔。只是交往三年,我依旧没弄明白这是他说话的习惯,还是属于我的特权。
第二天我不顾妈妈的反对出院了。“既然到医院来了就好好让医生给治治,你说你血压低血糖低,哪天再不小心昏倒了,就不一定只是个轻微脑震荡这么幸运了!”
都是小事。四年来我也经历了很多,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都可以应付。
傍晚十分,我从同事那里问到上午会议的内容,准备重修策划。
手机滴滴两声提示接受短信。是一个陌生来信。“我在你家楼下。下来。”
简短,却从不忽略标点。第一直觉是他,不过马上否定掉了。
晚风比白天强劲不少,寒冷不少。他站在路对面的树下,笔直的西裤,整洁的白衬衫。
“猜到是我了么?”他一步步走过来,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面孔慢慢变大。
我摇摇头。风从我和他之间穿过,吹走声音,留下沉默。
“你结婚了吗?”他明知故问吧。我继续摇头。
“有男朋友了?”我还是摇头。
“真巧,我也是。”他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套在我右手无名指上。“还记得这个戒指吗?”
那是一枚用细柳枝圈起来的戒指,只是柳枝已经枯黄,变得干脆,似乎捏一下就能立刻崩碎掉。
“这么轻的戒指,在这种大风天是很容易被吹走的。”我故意套用了那个场景的那句台词。
意料之中,他牵着我带着戒指的右手放在他的心脏处,“不要担心,只要在这儿戳个印章就没事了。”
“是左心房吗?别不小心放在了右心室上面。”
他笑得狡黠,“明明是整颗心脏!”
我也牵引着他的左手放在我的心脏上,突如其来的温热的触感让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笑得猥琐起来,“嗯,比四年前摸起来手感好多了!”
我又羞又怒,甩开他的手,“从我的右心室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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