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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宗与夏天弃聊了几句后，忽然，话头一转，问道，“那日在珍宠园，那个食槽你怎么搬动的？”他说完之后，双目紧盯着夏天弃的脸色，几乎一丝神色变化都未漏过。
夏天弃眨巴了几下眼睛，“父皇，儿臣也不知道，但是太妃娘娘和乐安侯都说儿臣力气比别人大。”他指指门外院子，“院子里的石墩子，儿臣一个人就能搬动。”
那石墩子的分量……宪宗看向身边伺候的全福。
全福跑外面看了一眼，回来低声道，“圣上，那石墩子是实心的，约莫八十来斤重。”
实心的石墩子都能抱起来，那木头做的食槽难怪能举起来了，这儿子才九岁，自己都没有石墩子重吧？他天生力大，难道真是天生的将才？
宪宗问完了心中的疑问，压住夏天弃不让他起身行礼相送，嘱咐他好好歇息。他又探望了李太妃，才转身离开了祈年殿。
头一次，他考虑起夏天弃应该如何安排。他肯定不会成为太子，若是安排到军营中，倒也是条出路。夏国如今……也是将才凋敝。
想到现在夏国处境，北地与匈奴和谈后，虽然匈奴这些年未再大军进犯，可年年小股侵扰不少。林家在雁门关，竟然还让匈奴入境扰民。青州境内旱灾之后滋生了匪患，当地守军竟然不能剿灭。他本想让林家剿匪，可是为着雁门关的安全，林家不能动，还得重新安排。
若是夏天弃真是将帅之才，倒也能为自己分忧。不过还太小，还得几年呢。而且，还得看看他心性到底如何，掌了兵权还得防止他为祸。
他想到如今的局势，不由捏了捏眉头。他登基之后也算勤政，为何夏国就是四处不安呢？
夏天弃送走宪宗，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他脸色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伺候的奴才们退到门外，不敢往里面张望。躺在拔步床上的三殿下，面色阴沉之后，说不出的阴沉。没人再敢说三殿下是恶鬼转世之事，可静心斋的奴才们，对着三殿下，却比以前多了几分小心。
夏天弃知道他重罚了一个不听话的奴才后，外面的奴才们都怕自己，怕才好啊，以前要是怕，自己还会处处受欺吗？他从枕头下拿出了那把粗糙的桃木小剑和香包，死死捏在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仲平第二日回到宫里，赶去祈年殿为三殿下看伤换药。
夏天弃看到他，想到很久前吃过的松子糖，“黄太医，下次你能从宫外，给我带包松子糖么？”
黄仲平一愣，“殿下还记得啊，微臣下次休沐出宫，帮殿下带京城一品斋的糖果。”以前顾清韵拜托自己买糖，自己就在京城小店随便买了一包，大小姐可让自己多看顾三殿下些。
“不用，就以前的那种，我很喜欢吃。”夏天弃摇头拒绝了，又让人送了一份礼给他，“以后，若要看诊，我都要麻烦黄太医了。”
“微臣擅长外科、骨科……”
“我相信黄太医的医术。以前……别人跟我说，黄太医宅心仁厚，是可靠之人。”
“能得殿下看重，微臣一定尽力。”黄仲平不好再多推脱，起身行礼。
夏天弃从小察言观色，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黄仲平的勉强，脸上却是神色不变。清韵说过的，人心百态，威胁也好，拉拢也好，不是心甘情愿也好，只要能帮自己做事就行。
顾清韵在田庄中，很快收到了黄仲平送出的消息，说夏天弃拉拢自己，还得了宪宗赏赐烈日弓和一匹马驹。
那孩子已经在宫中站住脚了啊，自己也得加油才行。
她叫了顾明等人商议到石城去。
顾明看众人都忘了一事，忍不住说道，“大小姐，秦家的表小姐，如今嫁给林天佑的儿子林明征。”
顾清韵一愣，舅舅与林天佑成了儿女亲家？
“无论如何，总得去石城一趟。”她去石城，不止是为了认亲，还是为了身份。
何志成却是心心念念另一件事，自从顾清韵说大不了挥师京城后，他日夜想的就是顾家军，“大小姐，当年顾家军被打散之后，如今剩的人不多了，您得先想着这事啊。”
顾明也点头，“大小姐，您若想要重整顾家军，我们就得准备钱粮。”石城偏僻，指望秦家出钱帮忙招兵买马，只怕不现实，“小的手里还有一些当年顾家产业，不如先变卖了换钱？”他身为顾家管事，手里还掌握了几个顾家铺子和北地的一个田庄。
这些年，他用这些出产的银钱养活自己这些人，其他都留着，打算找到顾家小小姐后，就交给她打理。一个小姑娘，谁能指望她做什么呢？好好活着，为顾家留下血脉也就是了。
现在，他看着明明还稚气未脱但一脸坚毅之色的小姐，白神医和何志成的一声大小姐，让他也心怀了希望。
顾清韵摇头，“那些暂时不动，如今马上要二月了，”她指指舆图上兖州、京城和青州交汇的那条官道口，“我们守在这儿，等着别人送钱上门。”
“送钱？”
“皇帝的生辰在三月初，各地官员自然要准备寿礼。”顾清韵在宫里，可是听宫人们议论过，每年宪宗都会过寿，宫里宫外都会准备万寿节的寿礼。每年这种时候，宫中几位嫔妃们，各家也都是花尽心思。
北地这些官员们，会不为宪宗送寿礼？
只要送东西进京，这个官道口就是必经之地啊，没道理错过。
“我们劫寿礼？”何志成惊讶地叫了一声，一想大小姐都有造反的心思了，劫个寿礼算什么，一拍桌子高兴地说，“对，劫他娘的，都是民脂民膏。”
他一向是动武多过动脑，以前还要三思，如今感觉大小姐一回来，主心骨也回来了，顾清韵怎么说怎么好。
顾明倒是忧虑人手问题，当年雁门关之后，他们活下来的一共三十七人，这几年，他们想要取回大将军父子的尸骨，又折了六人，伤残了两人，如今，满打满算可用人手只有二十九人。
这二十九人里，有五个留在北地，京城这儿在留下两人，他们能跟着大小姐一路出行的只有二十二人，其中白神医是不能算的，他老人家只会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最多事后帮自己这群人看个伤包个伤口，打仗的时候可指望不上他。

第56章  人间惨象
顾明将人手的顾虑一说，顾清韵倒是不担心，“我们先去看看，见机行事。”
听她这么说，顾明也只好召集人手照办了。
第二日出发，顾清韵让顾明准备了七辆大马车，都是结实耐用毫不花哨的，两辆坐人，其余五辆装满了粮食等物，一群人离京而去。
走到官道上，才更深切感受到夏国如今的民生多艰。就连京城附近的官道上，都有零星衣衫褴褛、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而来的百姓。
走上官道之后，顾清韵就不肯再坐马车，下马车和何志成、顾明等人一起步行。她换了一身男装，在何志成等二十多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映衬下，更显娇小。但是，她身上绑了沙袋，行走起落，硬是没有落在人后，紧紧跟在马车边。
一群人走在路上，倒是有些行军的架势。
走过的流民，看到这群人衣衫干净，那马车的车痕又深，一看就是有东西的。可是看到他们人人佩刀，满脸彪悍之气，都不敢上前来。
而官道上，时不时会有一队巡逻卫士，看到流民就挥鞭将他们往回赶，或者往南赶，不许他们进入京城地界。
巡逻士兵们凶神恶煞，一路疾驰，全然不管马蹄是不是会踩到人。
看着呼哨而过，冲着流民挥鞭动刀的士兵，何志成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窝里横”。
顾明拉了他一把，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多事。
越往北走，马车行得越慢，因为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都不敢赶马奔跑了。
顾清韵从未离开过北境，本来看着京城外官道的风光，还有些闲情打量四周景致，可现在，哪里还有半分悠闲感，她看到越来越多衣衫褴褛的人坐在路边，有些不敢置信。
就算她见过尸山血海，可是，还是觉得眼前看到的，是人间惨象。沙场上是热血拼杀，而眼前这些人，看着就像是行尸走肉。
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至少几十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有些人肚子鼓胀，不知吃了什么，倒在地上。还有些人走着走着，一下摔倒就再爬不起来。
走过官道边一片树荫，树顶还留着一片树叶，树干光秃秃的连树皮都没了。顾清韵一转头，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靠坐在树干上，眼神麻木地看着天际，衣襟半敞着，浑然不在意地露出干瘪的胸脯。她胸前还抱着孩子，一手轻拍着不知呢喃些什么。
那孩子看着小小一团，还有气息，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扒拉着妇人的衣裳，还哼哼了几声，忽然，那只小手颓然落下。
妇人好像忽然被惊醒了一样，连衣襟也忘了掩上，低头摇晃着手里的，想要将孩子叫醒，眼看孩子再没动静，她哭喊了一声，可是声音低沉嘶哑，脸上也没了泪水。
倒是她这一声惊动了其他人，马上就有几个人从树荫后面走过来，一把从妇人手里抢走了孩子。
“不要，不要，孩子——”那妇人想要夺回来，却压根没有什么力气一下就被人推倒在地。
而那几个人眼神赤红，恍如厉鬼，看着手中的孩子，那狂热的眼神……就连顾清韵这样的人，都有些心惊。
“大小姐，别看了。”顾明一直走在顾清韵边上，看到她转头那震惊的侧脸，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她的视线，“青州境内，只怕更惨。”
顾清韵点点头，一只手忽然抓住她裤脚，她一低头，就看到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希冀地看着自己，低声喃喃着“吃的……”
顾清韵停步，看了地上这瘦得皮包骨头，可身上却还传了一件依稀能看出碎花夹袄的衣裳，显然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她脚下微微用力，想要挣脱，一下竟然挣不开，显然这人求生欲望很强。
她不由蹲下身，那人一只手上抓着一把弹弓，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裤脚，看到自己低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朵笑容。
这绝境中的笑意，不知怎么的，让顾清韵心中一软，再想用力踢开就没能下得去手。
白神医走了过来，蹲下看了这人一眼，“还有救。”
何志成和顾明等人都看向顾清韵，顾清韵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带上吧。”
白神医也不嫌弃这孩子脏，弯腰将人抱到自己的马车上。
有流民看到顾清韵这群人竟然肯抱起倒地的孩子，马上挣扎起来，“小姐，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买我家的孩子吧，她什么活都能干。”
“小姐，求您带我们走吧。”
这些人不知躲在哪里，好像一下子就从各处冒了出来。
顾清韵叹气，她就知道会这样，“走吧。”她大步往前，一下就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