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肉
引导语：“李立这赚的是黑心钱，你看看这鸡肉，鬼知道是不是病死的，冻了多久了，我可听说越南最近正闹禽流感着呢。”大筑脸一沉，“那你说咋办，就眼看着李立把咱们挤垮吗？”我沉默地看他，不知如何回答。
“80后海关人员，查出比自己年龄还大的僵尸肉”。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给大筑发了条信息，“你说咱们当初买的，不会也是僵尸肉吧？”
大筑许久才回了消息，只三个字，“八成是。”
1
我在印度待了一年半，印度工期结束前，我就开始琢磨后面的日子该咋过。
接着在国外赚外汇？
08年金融危机余威犹在，大半个世界都半死不活的，外汇不好赚啊。
见我苦恼，大筑给我指了条“光明大道”：“这两年上我们那儿旅游的人可多，我打算今年回去以后开个馆子，你要不要一起？”
大筑是我同期的工友，广西人，家就在边境线上，紧挨着越南，这名虽憨，大筑却还挺有商业头脑。
中国挺过了金融危机，非但没有经济衰退，那两年反而蒸蒸日上。
中国人向来会劳逸结合，兜里有钱了，旅游的人也就多了，国内景点跟下饺子似的，自然也就寻思出国转一转。
去欧洲游动辄十多万，一般人还是消费不起的，因此这东南亚一带的旅游业，跟火烧似的就催生了起来。
比如这越南，一个穷得还往中国跑女子的国家，人民币在那儿多值钱啊，去的人越来越多。
不少旅游团来往两国穿梭时，就会在广西一个个边境小镇上临时住个一晚，或游览几日，附带着就兴旺起来了这餐饮业和住宿业。
大筑就是看准了这个商机，打算回乡开个小饭店。
可我不是广西人，具体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看出我犹豫，大筑有些不高兴，觉得我小瞧他，“岩子，我这是看在你上次帮我娘带了几盒降压药，才给你讲的，换成别人，我才不把这好事告诉他呢！”
我赶紧打圆场，“我当然知道你眼光好，可我的钱都是我娘管着，我这总得去看一看，才好开口不是？”
“嗯......那等工期完了，你们和我一起去考察考察再决定吧。”
2
大筑家乡产八角，附近又有个花山风景区，往来的商旅确实不少，我觉着有谱，就投了三万和大筑合开了一家李氏饭庄。
装修不算豪华，但胜在干净卫生，毛坯地上铺了层白瓷砖，放十几张桌子，主营八角香鸡。
彼时镇上上规模的馆子不是很多，我们特地隔了几个包间出来，装修得讲究些，不仅商旅游客来，本地人也时常来几个打打牙祭。
大筑做生意实诚，绝不用地沟油，绝不用黑心肉，成本虽然上去了，可好在起初生意还算不错，薄利多销，三个月就把投资的钱赚了回来。
中国人精的比傻的多，大筑的乡里乡亲看着他赚了钱，都纷纷打起了开饭馆的主意。
好巧不巧，李氏饭庄对面不远处，一家修车铺老板的母亲重病，急着脱手店面盘现钱出来，价格比市价低了不少。
没多久就被人盘下来改成了饭庄，算起来那人跟大筑还有几分亲戚关系，都姓李，叫李立。
大筑虽嘴上没说什么，可同行是冤家，我们两家又离得这般近，明里暗里都悄悄较着劲儿。
大概过了俩月，修车铺摇身一变成了李记饭庄，与我们一字之差，大红招牌，晃眼的很。
像是决心要把我们打垮一样，李氏饭庄也卖起了我们主营的八角香鸡，挂了张一人高的特价板子在门口，‘八角香鸡，做法不限，40一只’！
李记的价格一报出来，我和大筑都惊呆了，这个价格，根本连八角香鸡都买不来啊！
这八角香鸡其实不是菜名，而是一种打小吃八角树上的昆虫，掺着八角叶、八角粉的玉米饲料养大的鸡。
这样养大的鸡，没有一般肉鸡的腥气，肉质透着八角香，鲜美无比，十分可口，价格也不低，即使是我们这样长期拿货的，成本也近60一只。
而冷不丁杀出来李记这么一家40一只的，几乎可以预见的，李氏的生意直线下降，人全被李记抢了去。
大筑急的直跺脚，每到饭店恨不得躺在马路中间拉客人，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用，人客人一问，“你家多少一只鸡啊？”
“90。”
“这么贵，我还是去对面吃吧。”
我们两家店离得这样近，斜眼一看就能比出来价格高低来。
人，总是贪便宜的。
“嘿，我就奇了怪了，那小子这么个卖法，是打算赔钱也要把我们挤垮吗？这降到90是咱的极限了，再低就赔了，那小子怎么能卖那么便宜？”
我跟大筑两个人不停的在屋里转悠，差点撞个满怀之后，大筑一拍手，“我明天去打听打听，这小子的肉源到底哪来的，不行咱也从那儿进。”
养八角香鸡的就那么多人，我和大筑打听了一圈，没有一家给李记供了货。
“我就知道，那小子的货源肯定有问题。”
细细的把眼睛眯起来，“反正也没生意，这两天咱不做生意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进货的地方。”
我和大筑从他同学那儿借了辆小面包车来，在街角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停着，待李立去进货时，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立进货的时间很奇怪，我们一连守了三天，第三天凌晨，李立才开着他那辆桑塔纳出门。
去的地方也怪，不是去养殖场，更不是冷冻厂，而是县城下面更小的一个镇子，那小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离越南特近，直线距离越南边境不过300来米。
3
李立的车没开进镇子，在镇口就停了下来。
一辆改装过的皮卡车正等在进镇前一条岔口的土路处，我和大筑不敢跟的太近，远远停下，看见李立带着两个伙计从皮卡上搬了几箱东西上车。(经典人生格言 www.xiaoleidm.com)
待他们走远后，皮卡车仍停在原处，大概等着下家生意，我和大筑决定开过去看看。
可还没等近身，大概看出我们是生车号，那辆一直没熄火的皮卡忽然向前窜去，大筑一脚油门踩下去紧紧跟在后面，在乡间的土路上来场生死时速。
见我们紧追不舍，皮卡车非但没有再加速，反而速度慢慢减了下来。
“嘿，怕了吧，看来咱们也能买买这便宜鸡肉了。”
大筑嘿嘿一笑，可他这笑容还没彻底扯开，皮卡车上咣当一声扔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我们两车的距离本就不远，大筑完全没有防备，来不及刹车，正压上去。
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轮胎不受控制地向一边猛打过去，仿佛被惊雷劈中一样，整辆小面的天旋地转，我没系安全带，重重撞在了窗户上，眼前一片昏黑。
大筑一边拼命打方向盘，一边努力慢慢减速，在我第三次狠狠撞在不知道车身什么位置上之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岩子，没事儿吧。”
我摆摆手，虽然一阵一阵冒星星，但摸了一把脑袋，倒是没撞出血。
“没事，我歇会儿就好。”
大筑看着撞的鼻青脸肿的我，咬牙切齿道，“这帮狗崽子，下手真够狠的，这车的轮胎怕是废了。”
那辆皮卡停在离我们五六百米远的地方，洋洋得意地打着双闪，大筑冲下去想教训他们，我赶紧拉住他。
“他们光后箱上扔路障的就有俩人，下手又黑，一看就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咱别惹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大筑朝窗外啐一口，问候了几句对方的母亲，似是心有不甘，降下车窗，朝对方大喊道，“唉，朋友，生意不做的嘛？”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就在我和大筑都准备下车修轮胎的时候，忽然发现皮卡车后箱上跳下来了个干瘦的人。
走到离我们还有七八米的地方，瘦猴一样的男人停了下来，十分警惕地问道，“你们咋知道我们在这儿？”
大筑和我面面相觑，决定实话实说。
“刚在你这儿买货的那个，店就开在我们对面，东西卖的太便宜，我们快活不下去了，悄悄跟过来的。”
瘦猴隐在车灯照不到的暗处，悄悄地观察我们了一阵，大概觉得我们不像在说谎话，招招手，“那你们来吧。”
跟着瘦猴走到那辆皮卡车前面，瘦猴随手掀开一个装着干冰的泡沫箱，“诺，50一箱，买不买？”
看着满满一箱，起码冻了五六只死鸡的箱子，大筑有些按耐不住了，掏出钱包就打算付钱，“除了鸡你们还有别的吗？”
瘦猴嘿嘿一笑，“还有不少猪下水，要吗？都50一箱。”
“要要要！”
大筑乐开花了一样，我赶忙拉住他，朝着瘦猴，“你们这肉，咋这么便宜？”
瘦猴摸摸鼻子，朝我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下水是从欧洲倒来的，他们那儿不吃这些，都当垃圾处理，收了还给垃圾处理费呢。”
“那鸡呢？”
见我刨根问底，瘦猴忽然翻脸了，猛地直起身，粗声粗气道，“你买不买，哪儿那么多问题，不买算逑。”
大筑赶紧上去拉住他，往他手里塞烟，“唉唉哥，别急别急，我这兄弟不懂事，抽根烟消消气啊，消消气。”
抽完烟，瘦猴的耐心像是彻底用完了，“买不买，不买赶紧滚。”
“买买买。”大筑连声陪着小心，买了一箱猪下水，两箱冻鸡。
买了货瘦猴态度总算好了些，还大发善心，叫着同伙帮我和大筑把轮胎换了。
大筑又给他塞了两包烟，瘦猴笑的满脸褶子，悄悄对他说，“这肉，你们自己可别吃……”
回到铺子里，我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不对，“他们这肉，是走私的吧。”
大筑闷声嗯了句，看起来也是心事重重。
“这肉可都没经过检疫的，回头吃出问题了咋办？”
大筑看我一眼，沉默半天，“李立那小子都用了这么久了，不也没出事儿吗。”
“李立这赚的是黑心钱，你看看这鸡肉，鬼知道是不是病死的，冻了多久了，我可听说越南最近正闹禽流感着呢。”
大筑脸一沉，“那你说咋办，就眼看着李立把咱们挤垮吗？”
我沉默地看他，不知如何回答。
4
买的那三箱肉，大筑最终还是扔了，“岩子你说得对，这是黑心钱，赚了要损阴德的。”
李氏的米面油肉依旧挑上乘的买，价格又一降再降，可生意依旧丝毫没有起色，原先跟我们合作的旅行社也统统被李记拉了去，他们开的返利高，人头25，我们只能开到10块。
苦挨到年底，我们都知道，这店，是开不下去了。
元旦，大筑让厨子烧了满满一桌好菜，李氏从服务员到老板围着坐了一圈，一人给发了一个大红包，里面除了工资，还额外有1666块。
大筑双眼通红地盯着这一张椅子一块砖慢慢垒起的小店，“过了今天，咱李氏就改成李记了，李立前些天私下找过我，愿意出10万把咱这店盘下来，如果你们有愿意跟着他的，都可以留下来。”
说完猛灌了三杯酒，“我李筑，谢谢各位了，在咱李氏这么难的情况下没有走。是我没用，我对不起大家……”
说到最后，一个快30岁的大男人，猛地冲到对面饭店里去大喊，“他这鸡是走私来的，没有检疫过的，搞不好都是得了禽流感的，你们吃了不怕闹病啊！”
食客们互相看一阵，窃窃私语起来。
我拉不住大筑，李立拉得住，兜头对着大筑泼了一脸水，“李大筑，你别自己生意不好就血口喷人啊！大家别听他瞎说，我这鸡都是亲戚养的，所以才便宜，他这是生意做不下去了，报复我来了！”
食客们也不说话，互相使着眼色，上上下下地似乎想把我和大筑的脸皮瞪穿。
看着一张张各式各样的鄙夷面庞，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会相信大筑的话的，人啊，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没检疫过的又怎么样？我肯定不会那么倒霉吃到病鸡的！
倒霉的一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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