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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微小说  时间: 2023-02-06 10:04:07  作者: rong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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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一片灰蒙蒙的黑,黑向地面压来,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地面上的热气密密麻麻地从四周涌来,将江宁市的所有人都裹得密不透风。
洗完最后一辆车后,庄况拿了个小马扎坐在卷帘门旁的角落,脱下白色的老头衫背心,用手一拧,滴滴答答的汗水汇聚成一道小水流,眼前的水泥地面一下子变成了深褐色。
“嘿,庄况你是嫌不够热啊,坐外头干嘛!”身后传来同事张宇的声音。
“里头也不见得比外面凉快多少。”庄况说着微微侧身看向他,回头努着下巴指了指天,忍不住抱怨道,“操狗的天,都黑成这样,还是一样的热。”
张宇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把手中的矿泉水扔给了他,见他接住,小跑几步,蹲在他身旁,笑得眉眼贼溜溜的,“我从老板办公室的小冰箱里拿的。”
庄况笑笑,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剩下的半瓶往身上倒去,像盐粒一样大小的汗珠子瞬间就被冲散了,一阵冰凉的舒爽从肌肤渗到了心头。
他的背上纹了一尊观音菩萨,面如满月,垂眸半敛,头戴冠帽,披肩长巾,一手持净瓶,一手抚柳枝,水从背上滑下去的时候,仿佛天降甘露。
连佛主的眼眸都多了几分温润。
张宇仰头也灌了一大口,看着他的后背,啧啧道:“这造型是西游记里的观音大士吧。你纹这个干嘛?”
庄况望着对面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车轮带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沉沉浮浮,他的目光很淡,话却带了几分玩笑,“ 你不觉得观世音菩萨是取经路上的金手指吗? ”
张宇露出疑惑的目光,听到他接着说道:“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也逃不出帮唐僧西天取经的命运,九九八十一难里,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是求助观世音,这大约……可以算是既定命运下的馈赠。”
“所以呢?你纹这个观音菩萨是干嘛用的?”张宇将脑袋伸到他的眼皮底下,黝黑的脸上是一头雾水的表情。
庄况忽的笑出了声来,伸手敲了他个栗子,“废话,当然是求保佑了。”
“那你叨叨这半天都是废话啊。”张宇捂着头往后仰去,吐槽道。
庄况哈哈一笑,“可不就是废话。”话音未落,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朝他们的方向开来,冲着他们嘟嘟了两声喇叭。
他把矿泉水瓶子往角落一扔,站起身来,喊道,“干活了!”
张宇在一旁看到来人,咧嘴一笑,“丰田凯美瑞,不便宜啊。”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粉色短袖衬衫的男人,剃了个鸡冠头,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在灰霾里也散发着光泽,让人不由自主地分出几丝目光。
随后又见一个女人从副驾驶座鸢尾花开(李瑗)全文免费阅读大结局_鸢尾花开全文最新章节列表位上走了出来,她戴了一副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下颌小巧圆润,只是上头有一小块乌青,像是碰坏了的瓷器,显而易见地藏了一段故事。
“老板,洗车?”张宇迎上前去,目光自然的在女人踩着细高跟的长腿上转了一圈。
大金链子把车钥匙扔给张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陈总人呢?”
张宇没想到这大金链子和自家老板是认识的,再开口就多了几分客气,“陈总中午就出去了,不在车行里。”
大金链子停住脚步,看到站在一旁的庄况,又看看张宇,“就你们两个人?”
“嘿,这陈华盛真是越混越没出息哈,”说着,倒退着走了几步,抬头看向店面门上的招牌“华盛车行”,嘀咕道,“要不是看这名,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真是白瞎了这好名字。”也不知这话说的是人还是生意。
张宇站在一旁,一阵尴尬,琢磨着:这话,搭也不是;不搭,看着也不礼貌。平时的机灵劲一下都没了,好在大金链子也没想着让他搭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分不清是讥讽还是抱怨。
庄况已经套上了原先的汗衫,像穿了条抹布似的,满是折痕,他也不在意,准备好洗车的工具,走到车旁后,冲着张宇叫道:“干活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听他逼逼话多。
张宇偷偷松了一口气,惯常给大金链子介绍道:“我们车行不仅洗车,也做修车业务。充卡两百洗车 25 次,送 5 次免费的洗车服务。要是不需要充值则单次 10 元。”
大金链子似乎对充值服务不感兴趣,只是抓着修车这一点,问他:“什么故障车都能修?技术行不行啊你们这小门小铺的?”
张宇指着庄况,“您看他,大修理厂出来的,别看我们店小,不过这种技术人才可是我们老板高价请来的。”话里话外对着庄况就是一阵夸。
大金链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裤兜里拿了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打火机,就往车的方向走去,口中边“唔唔”的应着。从车里拿出打火机后,打量了几眼庄况,微微点了下头,“洗干净点。”
而那女人一直站在树阴下,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这边。
***
张宇把车开到洗车的固定位置后,先用高压水枪冲洗完一遍车身,然后开始给全车打上泡沫,原本两人专心致志地正在干活,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怒骂,“给脸不要脸,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啊!”
大金链子的嗓门就像改装过发动机的跑车,在一众缓缓而行的车辆中,飞驰而过,留下震耳轰鸣声。引得张宇不自觉地望向小树阴的位置,只见那女人微微低下头,辩解了几句,远远瞧着,大金链子脸上的神情稍显缓和,他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火星子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机。
张宇见他背对着他们,边打电话边走到另外一边去了,就冲着庄况挤眉弄眼,“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看他用的手机,最新款的诺基亚 N91,这可是我做梦都想买的新款手机。”他一想到自己兜里的老款摩托罗拉,就止不住的羡慕。
庄况挑眉道,“眼神不错, 连手机款式都看清楚了。”
“那可不,我小时候眼睛测试的时候有 5.0。”张宇随口接上话。
“那你知道这男的是干什么吗?这么快就羡慕上了。”
张宇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嘿嘿一笑,手中的毛巾用力地擦着车身,边压低了声音,“管他做什么的,不是照样美女在怀,好车在手吗。”
庄况听这话不觉皱眉,“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不过看他这样子,还有旁边那个女人的打扮,黑色皮裙短得都快露出底裤了,还有她那香水味道都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的。”他的眉眼一下子从憨实变得有些猥琐,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加上他和我们老板认识,我也能猜出个五六分。你才来两月不清楚,我们老板陈老哥以前也是混过道上的,这两人怕是以前一起玩过。”
庄况的目光一闪,仿佛燃起了一丝兴趣,“道上?哪条道上?”
“黄赌毒,唯独毒这条路沾上,就别想全身而退。剩下两条,就是缠在一块的麻绳,分不开来。”
话虽没有明着说,但庄况也听明白了意思,若有所悟般点点头。再一次用水枪冲洗掉泡沫之后,这边张宇负责用干净的毛巾擦拭车身,而庄况则拿了吸尘器和湿毛巾擦拭车子内部。
他弯腰钻进车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驾驶座位底下一堆的纸巾之间露出的一个使用过的安全套。从外头拿了一个火钳,夹起来扔垃圾桶。再用吸尘器清洁车子的时候,他留出一点余光,透过车窗,时刻关注着不远处树荫底下的两人,好在他们在说话,并没有盯着他们洗车。随着女人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两人发生了争执。他快速地打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扶手置物盒,里边除了一盒开封的安全套,还有十来张名片、一些零钱和过路的发票。
他抬头又看了下对面,女人的咒骂声隐隐传来:你他妈穿了裤子就不认人了啊,想一脚踢开我没那么容易,那人是人吗,就是个畜生……
庄况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就接着收拾清洁。
当他们洗完车的时候,女人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了下来,两人走过来的时候,大金链子搂着她的腰,态度亲昵,像是吵架的夫妻又和好了一样。
一直到他们离开,陈华盛也没有回来。
张宇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轿车,眼中的艳羡还没有散去,嘀咕了一句:这腰肢这腿,也不知道是哪条街上的。垂涎之色一眼可见。
庄况见状,搂过他的肩膀,吐露了一个地名:幸福发廊。
***
幸福发廊位于市北郊一个叫金门村的地方,说是郊区其实也不贴切,实际上金门村和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不过是隔着一条金沙江。
江的南面是火热的城市化建设,仿佛只是一夕之间,那些原本还在狗苟蝇营的人们忽然频繁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甚至有能力在赌场从天黑赌到天亮。而金沙江的北面则聚集了一幢幢民房、瓦屋,一盏盏白炽灯下入夜归来的人们望着江对岸的霓虹光影,无不羡慕,只等着将来这块地方也被拆迁建设。
后来随着外来务工者的涌入,住在这片区域的本地人逐渐减少,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还在这一带居住,年轻的都搬去城里头,而原先的房子大多经过改建,做成了出租房。
张宇骑着电瓶车带着庄况来到金门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了。
他看见一间间搭起的简易铁皮房,路边摇摇晃晃晕黄的灯光,扭头问庄况,“开着这么好的车子,带着这么靓的妞。我说况哥,你不会看错了吧?他两能呆这地?”
庄况伸手扳正他的头,“看路。那名片就放那里,我还能看错了。不过……”
“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你专心开车。到了再说。”庄况把后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张宇一下子抓了刹车把手,双脚站在地上撑着电瓶车,“不过啥呀啊?庄况你能别说话只说一半行不?听得我挠心抓肺的难受。”
庄况笑道:“至于嘛,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你不是连脸都没有看清楚吗?”
“嘿,那身段还需要看脸吗!”张宇立即反驳,且眼神鄙视地看向他。
庄况一时竟无言以对,也懒得打击这小子的积极性,就前边的话解释起来:“我看到里边有很多名片,光发廊就有两三个,还有什么洗浴店、按摩店这类的,这些名片上的名字都不一样,联系号码都是同一个。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姑娘就是这里的人。”
“操!哥你逗我的吧。”张宇皱了皱鼻子,转念一想,又道,“那你咋确定是幸福发廊的。”
庄况一脸鄙视,“我们车行就在北郊和城区交叉口,他们开车不就往这方向来的吗。就幸福发廊是这个地址,应该不会差。”
原本只是见色起意,也不知怎的,现在一想到自己可能白跑一趟,就心里还挺不甘心的,张宇骑上电瓶车,“这火都拱到心口上了,我还真得找着人,把这股邪火给泻了再回去。”
庄况拍拍他的后背,没有出声。随着电瓶车往前开去,视野逐渐明亮起来,虽然比不得对岸的万家灯火,但这个城边村也是熙熙攘攘的热闹。
入夜后,沿路看到好几个出摊的小商贩,也有小店铺把店里的桌椅搬到了外头做起了夜宵,烤串、油炸食品、炒面、关东煮、鸡蛋饼各种味道交杂在空气中,在周边所有的虫鸣蛙叫声中,倒难得的有一种故乡的烟火气。
金门村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得多了,庄况想,这已经和他老家的镇上一样大了。
两人按照他记住的地址骑着电瓶车左拐右弯,问了一个人,就被这个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发臊,才找到了幸福发廊。
写着幸福发廊的彩色旋转灯箱装在玻璃推拉门的边上,在一条弄堂里尤其醒目,周边都是民房,和刚才经过的夜市不一样,这里就是居住区。
他们停好车,探头看了下里边,除了一张沙发,有两把旋转椅和普通理发店一样的墙镜,也看不出什么来。唯独暗红色的灯光打在上面,让平平无奇的物件都透出了一股暧昧。
两人正准备走进去询问,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咒骂声和巴掌声。循声找过去的时候,看到这个楼的侧门对着的另外一条弄堂里,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她的头发被大金链子拽着,使得她不得不扬起脖子。
大金链子一巴掌打下,紧跟着又是一巴掌,她的两边脸颊红肿,已经看不出白天的模样,只是那一身穿着仍旧没有变化。
张宇一见就急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要冲上去。庄况一把拉住他,对着他摇头,压着声音说,“这事不是我们能管的。”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个男人,“你自己不也说他们都是道上的人吗。”
张宇冷静下来后,差点因为自己的冲动吓出冷汗来,“那我们怎么办?她不会被打死吧?”
大金链子的骂声还在继续:“婊子,还想跑,这是诳老子呢,以为老子就那么好骗”“叫你不听话----”
张宇见他沉默不语,两人躲在角落里,他掏出手机说,“要不咱们报警吧。这会打死她的。”
庄况绷紧了下颌,好一会儿才道:“放心,他们不敢闹出人命。”
随着话落,他们看到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边上的大金链子也暂时停手了。女人像是昏过去了,双手压在肚子下,头朝他们这边的方向,一动不动。庄况的眼睛在不远处路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猫一样的警惕。
大金链子指着一旁的其中一个男人,“你去看看,别是死了吧,老子他妈都还没动真格的!”
那男人伸出一指放在她的鼻下,“晕过去了。”
“没死就好,拖回去。”
两个男人分别抓住她的胳膊,上身被微微拖起,女人的头忽然动了下,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红肿的眼睛缓缓睁开。庄况感觉到张宇抓紧了他的胳膊,“她醒了!”耳边是他的低呼声。
庄况仍旧屏息看向她,他们的目光有过一瞬间的交汇,又仿佛这只是他的错觉。女人似乎才感知到身体的疼痛,发出一声“嘶”的疼叫声,随即意识到自己被人拖拽着,才转头看向大金链子,“你们是谁,你们干嘛!我要报警!”
女人惊恐的叫声回荡在小弄堂里。
张宇看人都走远了,才大口喘气,“这是什么情况!”看向庄况的目光充满疑惑。
庄况动了动蹲麻的脚,换了个位置,他的脸完全被隐没在角落里的黑暗中,“这下有趣了。”淡漠的声音让张宇听着感觉心里有点发毛。

第二章 她不是她
李瑗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两只胳膊快被卸下来似的疼,手臂上全是淤青,她想叫疼,却连咧嘴,也能牵扯到神经连着头皮都是针刺似的痛。
阳光从大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她环顾四周,屋子里挂了很多毛巾,四个上下架的床铺,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个简易的布艺柜子,再旁边是一个放脸盆的三脚架,架子上的墙面上用钉子挂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塑料框镜子。
她躺在靠近窗帘的下铺位置,床与墙壁的夹角处有个床头柜,放了好些散着香气的瓶瓶罐罐,想必不是化妆品,就是护肤品。比起身体的疼痛,现在更让她惊恐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孩捧着脸盆走了进来,许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来了,惊讶道:“姐,你醒来了啊。”
这女孩穿着超短裙,绑了一束高马尾,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只描了下眉毛,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李瑗忍着疼,问道:“这是哪里?”
女孩叫道:“你脑袋真的被打坏了啊?”说完,又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分,讪笑着解释说,“昨晚他们都说你被打傻了。”
可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女孩坚信躺在床上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你是谁?”
等了一会儿,李瑗才从女孩口中得知,她叫王娟。王娟把搪瓷脸盆搁在床头柜上,再顺着一根线,轻轻拽了下,发出一声啪嗒的响动,屋里的电灯泡就亮了起来。突然的明亮让李瑗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听到她笑着说,“我是谁,姐,你这话问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答你了。”
明明年轻的声音,总给她一股老成的社会味。
李瑗半眯着眼睛,看向她,“你们这是虐待、非法囚禁,犯法的行为。”
王娟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清脆而嘲讽,“我的姐姐啊,你是真傻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还犯法的行为,也对,嫖娼卖淫确实也是犯法的。”
李瑗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想再问,却从隔壁传来“吱呀吱呀”床摇动的动静,女人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隔着这堵薄墙传了过来。
李瑗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王娟将毛巾轻轻地覆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擦拭,“你听这声音,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吗,这是幸福发廊。”
“你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你叫李知蝉---”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我们这里的女人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处。”
王娟的话如同快速扩散的病毒,在她离开后,伴随着隔壁的动静,盘旋在李瑗的脑海中,像是被强行植入后,游移着一种不确定、不敢信的迷茫。
隔壁的摇床声戛然而止,她猛然惊醒,先是伸手沿着枕头边上摸去。睡觉时,她一直有将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的习惯,果然,手机滑进了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这是一只翻盖手机,她盯着小巧的银色手机,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光,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只手机,是摩托罗拉的牌子,她记得是用她第一笔兼职的工资 600 元买的。
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的日期是 2005 年 8 月 15 日。
李瑗吓得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自从参加工作后,虽然每天忙着做文案,但是她在休息的时候也看过不少小说,尤其是网络言情小说。
这是什么情况? 重生? 穿越?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像深海里的怪物伸出了无数触角,扼住了她的所有感官。她想甩去这种荒谬的想法,却看着这个环境和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确认这个事实。
与其煎熬在这种判断和犹疑中,索性给自己一个痛快。
她艰难地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挂镜,疼痛像踩在地上晃晃悠悠的步子,显得有些不真实。
镜子里的女人,脸颊红肿,连带眼睛是肿的,但依稀能看出她的五官清秀,大波浪卷发染成了栗子色,即使这样狼狈的时刻,瞧着也有几分姿色。
李瑗不知道她为什么用姿色去形容这个身体,也许是受这里的环境影响,也许是这个身体自身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她终于绝望地确认:她不是她,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该死的穿越!
***
李瑗想了很多种网上看到的死法,可是她又怀疑死就能回去吗? 带着这种不确定性,她无法对自己下狠手。
“王娟说,你脑子出问题了?”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散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
李瑗定了定神,看向来人,那人带着大金链子,她想起来,是昨天晚上见到的其中一个人,“你又是谁?”
她既然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套用小说里的狗血大法,装失忆。
“嘿,你是真傻,还是给我装傻。”大金链子弯着腰,贴近她的脸,四目相对下,李瑗看到自己倒影在他的瞳孔之中的样子。
她看起来惊恐不已啊,果然本能是没办法控制的。李瑗将这种反应归结为这具身体主人的遗留意识,就像膝跳反应一样,已经是一种本能。
“我真不记得了。大哥,您到底是谁?”依着本能的害怕,她往床里缩了缩,和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大金链子从边上拿了一把塑料椅子,双手插回裤兜,往上一坐,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一丝一毫都不曾从她的脸上移开,“得,看在我们俩这情分上,我再给你指条明路。”
他说着,双手交叉握着抵在下巴上,脖子上的金链子因此悬空,一块长方形的刻字挂坠摇摇晃晃地像一块钟表,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去范先明那儿的事情已经定了。你也别怪我没帮到你,你看昨天下午,我不是给老大打电话了吗,这事没有周转的余地。你也别想搞东搞西,伺候好范先明这老东西,不比呆在这里差。”
李瑗的脑子快速运转,将他的话和自己现在的处境结合了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把我送给了范先明?”
大金链子笑起来,“这不是挺聪明的吗,哪里傻了。”
“那范先明是谁?”紧接着的问题,又让他觉得这女人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不清楚了。
“知蝉,我最后给你个忠告,老实点,别耍花招,去了范先明那里也是一样,他可不是我这种好脾气的人。”大金链子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仅有的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的阳光被他的身形挡住,他微微俯身看向她,像山一样巨大的阴影顿时笼罩在她的身上,“还有,我叫邵鹏。记住了!”
她愣愣地点了下头,邵鹏看起来很满意,“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要选吃苦头的路。”
在邵鹏出去之后,王娟紧跟着又回到了屋子里,看到李瑗像是被吓住了的样子,就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我在外头都听到了,姐,你也别伤心了,你好歹跟过鹏哥一段时间,他也还算有心,刚才他给我说,这两天让我照顾你。”
“我跟过他?”李瑗不可置信的问道,同时对王娟那套自以为是的逻辑,更是从心底泛起了一阵恶心,压着这股恶心,她有点生气的反驳,“他把我打成这样,还把我送人了,这叫有心?”
王娟抿嘴轻笑,一副知心妹妹的模样,“这里的女人哪个没有挨过打,你不跑,不就不会挨打了吗。我不知道范先明是谁,不过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所有来幸福发廊的男人来的好。”话落,又见她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道,“我这嘴,真是话也不会说。姐你和我们不一样,我记得我来的时候,就见你跟着鹏哥了,这两年,你也就跟着伺候他一个人了。不像我们,就像那些人骂的,公共厕所。”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李瑗沉默不语,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爬上了后脖颈,她能听出王娟话里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同时更多的是对她的麻木感到可怕。
王娟见她情绪低落,就也转了话题,“对了,你知道袁梅不见了吗?”
“鹏哥已经派人去找了,从昨天下午见客人后,就失踪了。你看这事闹的,现在我们这行风险也大的很,你离开这里,未必不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李瑗觉得这女孩看着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但她那两片上下嘴唇拨动出来的话,听着就是让人刺耳,让人不舒服。
这姑娘可真不会说话。
李瑗适时打断她的话,“袁梅是谁?”
“呃---”话被突然打断,她的表情愕然中夹着恍然,颇为遗憾地耸了下眉头,“你连她都忘记了啊,你们两关系不是挺不错的吗!”
袁梅,袁梅,袁梅。她在心底默喊了好几声,完全想不起这人了。
只剩下苦笑:到底是换了个芯子,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这隐隐约约的紧张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王娟似还在喋喋不休,她却放空了脑袋,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第三章 失踪的女人
“今天早上五点,一名水上环卫工在金沙江打捞垃圾的时候发现一具女尸,我台得到消息,这名死者和之前的两名死者---”妆容精致的女主播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下,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她的专业性,叙述道,“三名死者都是他杀,受害者的身体都被割去了乳房,这是一起恶性连环杀人事件,时隔两个月,这已经是第三起凶杀案,死者皆为女性,在我市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为此----”
后面的话无非是提醒江宁市的广大女性出入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即使是听到电视里说江宁市公安局为这个案子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坐在沙发里的陈茂禾依旧淡定地喝着啤酒,剥着花生。
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晒干的生花生,双指使劲一夹,啪一声轻响,露出了里边包着红衣的花生仁。电视上仍旧在播着热点新闻,他没有看,只是专心地剥开一颗又一颗的花生,直到数量达到 20 颗,他才一把抓起往嘴里塞,塞满嘴巴后,鼓着腮帮子像他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一样慢慢咀嚼。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等嚼到五十下,再吞下满嘴干涩的花生,随后拿起啤酒瓶直接往喉咙里灌,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这时,他才觉得胃里泛起的那股霉灰味被压了下去。
他满足地打了一个嗝,涌上来的是带着生花生特有的涩味的清爽酒香。新闻已经播完,现在正在播广告,两个穿着草裙的老头老太太在电视机里跳舞,口中唱着广告词: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陈茂禾按遥控器的手一顿,虽然对这支无处不在的广告已经很厌烦,但是想到还有一个多月的中秋节,就从玻璃茶几的下面拿出放在铁盒子里的纸笔,照着电视里的内容,认认真真地做起了笔记。
才写了几个字,屋子外头响起了狗叫声,他放下笔,抻着脖子往外张望,从半开的门里投进来的阳光,有点单薄,将他的神色也映照的晦暗不明。
“茂禾,你在家不?”铁门被敲得咚咚响,在院子里吃骨头肉泡饭的旺财也跟着叫得更凶了。
陈茂禾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村长胡延庆,站起身来应道:“来了。”伸手拍掉落在身上的花生壳碎屑。旺财见主人应答,也知趣似的停了吠叫,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食物。
胡延庆是江宁市望安区东仙湖村的老村长,这个村在几年前经过城市开发建设,被改建成了旅游风景区,政府投资了不少的钱,绕着东仙湖修桥铺路、维护森林公园。这里的村民也因此获得了巨大的赔偿,大多数都迁往市区居住。
而极少部分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则凭着本地人购房优惠政策,购买了东仙湖附近一个养老别墅小区的房子,大概有五六户东仙湖村的老人在这个东湖养老别墅入住,剩下的人家几乎都是城里人到这边度假或修养身心而来小住。所以这六十幢别墅的小区,实际常住人口不足百分之二十。
陈茂禾是这十来户户主里唯一的年轻人,偶尔小区老人家里有个漏水、马桶堵塞等的小问题,通常都是他来帮忙处理下就完了。
门一打开,老胡就看到陈茂禾趿着塑料拖鞋、满面笑容的样子,“大阿爷,您怎么来了?”
老胡把手里用簸箕装着的时令蔬菜递给他,“我家老婆子说昨天晚上看到你的车子回来了,我就摘了点园子里的番茄啊丝瓜给你,省的你再花钱去买这些。”
陈茂禾也不跟他客气,笑着接过簸箕,“谢谢大阿爷,那您等我会儿,我去把这些放厨房里,把簸箕先还您。”
“欸,你别着急,我还找你有事说呢。”说着,老胡佝偻着背率先往里边走去。
陈茂禾随手关上门,跟上老胡,“怎么了?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需要修吗?”
老胡摇头,目光上下游移打量起这个房子,陈家的小别墅外观虽然和其他的别墅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差的可实在太远了,连内墙粉刷都没有做过,黄色条纹沙发、玻璃茶几、21 寸的老式电视机以及装在墙角的一盏白炽灯,这一切几乎和以前的住所没有什么区别。
“茂禾啊,别嫌大阿爷唠叨啊。”老胡看着屋子,叹气道,“我和你阿爸勉强还能算得上是远房亲戚,我的爷爷和你的太外婆是姐弟,我们这村啊,往祖辈上数,十户人家九户是连着亲的。你呢,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陈茂禾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些话,脸上仍旧挂着笑。这笑对老胡来说可太熟悉了,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善,不管是对你好的还是对你差的,逢人都是这张笑脸。我给你说,你那阿爸出意外过世了,说句不地道的话,是你们娘俩的福气。”
“现在房子也拆迁了,你买了这里的房子,大阿爷就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日子总是越过越好,往上走才是。你看看你这里,啥也没有,都是老房子里的东西搬过来,就跟个贫民窟似的,你也好歹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下吧。我记得你有 28 岁了吧?”
陈茂禾给老胡倒了一杯水,对于他的絮叨只是笑着听着,“大阿爷,您坐,别老站着。”
老胡顺势坐沙发上,看到茶几上的花生和啤酒,还有一大碗排骨青菜汤面,面可能放得有点久,都快糊成了疙瘩汤,“你这午饭还没吃吧?赶紧吃先,面都坨成啥样了啊。”
陈茂禾摆手,“先说您的事情,我刚吃了点花生也不饿。”
老胡见状,就捡紧要的话说,“我家老婆子有个侄孙女,年纪也是 27 岁,和你差不多大,现在在市区一家工厂做出纳,我觉得你这孩子过日子踏实,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你咋想法?”
“我家里这种情况,哪个女人看得上。大阿爷,您还是别忙活了。”陈茂禾说着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的笑已经变成了苦笑。
老胡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除去你的家庭,你这人哪里差着了,你平时开开出租车,收入也稳定,加上拆迁款和卖掉的土地钱,就是以后有孩子了,去市区买房子 ,给孩子好的教育,也是绰绰有余。比大多数人好多了,也稳定。”
“那要不......我就先见见面看吧。”他吞吞吐吐地答应着,知道老村长是耐磨的性子,若是不应下来,没准这两天都不得安静。
见他答应,老胡那一张脸皮顿时笑得挤在一块儿,皱巴的像一颗核桃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陈茂禾的手中,“好好,那你们两先自个儿联系处处。你吃面,那我先回去了哈。”
陈茂禾打开一看,上头是一个手机号码。再抬头时,见那佝偻的身影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院子里,他半眯起眼睛,总觉得胡延庆身后那拖着的长长的影子也长出了五官,在他的身后,露出贪婪的神情。
还在愣神间,楼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唤回了他的注意。
***
陈茂禾拿着那碗已经泡坨的排骨青菜面,站在顶楼阁楼的门前,这个房子唯一让他花了些心思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间阁楼。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粉刷阁楼的四面墙体,之后又贴了黄色的墙纸,水泥地面上铺了地板纹的塑料地毯,还有一张崭新的一米五的单人床,和一个双门衣柜。
衣柜里挂的都是他为母亲买的新衣服,原本是他为母亲准备的房间,只是现在呆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从外面打开挂锁,刚刚在楼下听到的响动是从衣柜里传来的,随着他的塑料拖鞋踩在地面上拖出的一声又一声肆无忌惮的动静,衣柜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茂禾把面碗放到地上,他站在衣柜前等了一会儿,才打开柜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惊恐的双眼,她的眼睛很大,只是眼妆晕染,显得几分可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一圈又一圈的胶带缠住,整个人是屈膝坐在柜子里的。
她的额头、脸上甚至是脖颈上都是汗水。陈茂禾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他略带歉意的看着她,“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太累了,就把你扔这里没顾得上你。”
他的手向前伸来,边撕开她嘴巴上的胶带,边说,“你听话,不要叫。”女人虽然害怕,但仍旧选择安静,以防惹恼了眼前的人。
见她配合,陈茂禾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碗筷,夹了一筷子的面条到她的嘴边,“吃面吧 。”语气温和的仿佛是一个恋人。
女人战战兢兢地张开嘴巴,一口又一口的面条被囫囵地吞咽下去,吃了面,也吃了排骨青菜,她不知道自己饿不饿,只知道她需要讨好眼前这个男人,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抱着这份侥幸的心理,即使是想吐,她也能咬牙吞下去。
而女人极力压制害怕而配合的样子,让他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有些柔和,他把空碗放下,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她看似已经平静的情绪,开始说道:“吃饱了,我们就好好说会儿话。”
“你叫什么? 你的包里没有身份证。”
“我叫袁梅。” 她露出哀求的神情,“我包里的钱还有卡里的钱都给你,我不会报警的,求你放过我。”
陈茂禾听到钱这个字,神色变得有点玩味,“之前也有人说,把她们的钱都给我 ,但我又不是求财的。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为了钱吗?”他紧紧盯着她,仿佛一只野兽盯着猎物,也许下一刻就会露出獠牙。
袁梅一愣,心中警铃大作:“不是……看着不太像。”
他点头道:“那你呢,你是为了钱才干这行吗?”
“我----”,袁梅被关在这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此刻的精神像一根被拉紧的皮筋,随时都可能崩溃,她努力维持的平稳的情绪,却因为这个问题漏出了一个缺口。
她想起了李知蝉说服邵鹏让她第一次独自上门服务的事情,她原本有机会的。她做完生意,拿着邵鹏给的临时用的手机,给李知蝉发了个短信就出发了,可是当她坐上出租车后,一切都不由她控制了。
或许任何事情都不由她控制,逃跑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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