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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湛君烨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却见慕云绾先他一步移开了视线，跪下请罪道。
“臣女愚钝，不堪调教，辜负殿下和姐姐的好意了。”
湛君烨被她这么一打岔，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垂眸深深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隐忍地收回了视线。
“无妨。”
楚含烟却一眼瞧见了他眼里深藏在隐忍之下的情绪，猜到湛君烨必是把对慕云绾的思念移情到这个宋君瑶身上了，不由得暗暗心惊。
不……她绝不会把湛君烨拱手让人。
如果宫里不行，还有宫外呢！
打定主意，楚含烟轻移莲步走到湛君烨跟前，娇笑道。
“玄澈哥哥，听闻三日后长乐街上回办灯会呢，可否带烟儿去见识一番？”
湛君烨正待答应，眼角却瞥到一旁静静听着的慕云绾，顿了一下。
楚含烟见状，便挽起慕云绾的手：“妹妹少来京中，不如一起去看看？”
“自当陪姐姐同去。”
……
三日后。
慕云绾坐在马车里，缓缓驶出长长的宫道，前往长乐街而去。
因着看灯会的百姓特别多，长乐街主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便往一条小巷子里去，转到了一条支道上。
慕云绾无意中掀起车帘，破败的孟府大门蓦然撞入眼帘！
两世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袭来，剧痛从心底蔓延开，随即席卷全身。
“阿爹，阿娘，兄长……”
怕被车夫听到，慕云绾只能死死捂着嘴巴，将喉间的哭声无声地堵了回去。
不过两月，孟府就已经布满蛛网，破败不堪。
马车渐渐往前走，逐渐把孟府甩在了夜色里。
慕云绾将嘴唇都咬出血，直到看不到孟府的影子，方才松开攥紧的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不多时，便行到了长乐街上。
湛君烨扶着楚含烟走下马车，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后面的女子身上。
满街挂满了灯，照得有如白日。
因此湛君烨一眼就看到了慕云绾红肿的眼圈，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传来一阵绵密的痛。
曾几何时，慕云绾也是用这样的眼神，伤心地质问他——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人？”
余音仿若还在耳边回响，只是斯人已不在了……
此刻，慕云绾抬眸，刚好撞进湛君烨含着痛色的视线里。
只是孟府的惨状还萦绕在她心间，因此她看向湛君烨的眼神里便带上了几缕火星。
她的家人尸骨无存，而罪魁祸首竟然还好端端地享受着美人在侧，花灯盛景！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湛君烨一愣，不知是否是他看错了，他觉得眼前女子的眼底似是刻着深沉的恨意。
可是，为什么呢？
这时，楚含烟突然开口。
“玄澈哥哥，那边有猜字谜的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慕云绾瞬间回过神来，又扮出那副乖巧柔顺的样子。
她感觉仇恨的血液在身体里熊熊燃烧，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只好走到灯谜前，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游人如织，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撞得她心烦，便干脆走开到一旁。
这时，一名男子迅速走过，慕云绾只觉腰间一疼，随即痛呼出声。
“啊！”
腰间迅速涌上一股麻意，慕云绾立即全身无力地软了下去。
不时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的湛君烨正好注意到这一幕，皱起眉想走过去。
楚含烟几不可察地往侧边递去一个眼神，随即挽起湛君烨的胳膊。
“玄澈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此时，天边响起烟花的声音，应着百姓的笑闹声，如同煮开了一锅沸水。
但在嘈杂中，湛君烨意外捕捉到了一丝破风声。
他下意识地朝慕云绾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一支羽箭直奔她的心口，已经近在咫尺！
“噗嗤——”
羽箭扎进肉里，半空中扬起一道血痕！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名暗中保护的禁卫军头皮一麻，大喝一声，随即更多隐在暗处的禁卫军纷纷现身，拔出佩剑围在湛君烨周围。
周围的百姓纷纷发出惊叫，四散逃开。
无尽的喧闹却好似完全没落到慕云绾的耳里，她怔怔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湛君烨，眼底满是复杂——
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羽箭朝自己而来，全身却软倒在地，没有丝毫力气。
就在她闭上眼睛等着剧痛袭来时，一个温热的身体扑到了她的身上。
是湛君烨。
电光石火间，羽箭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膀。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来，带着他的体温流到了慕云绾的手上，几乎要将她的手灼伤。
当日湛君烨护着楚含烟躲过滚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可如今，他却挡在自己身前……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湛君烨已经面白如纸地站起来了。
他一把折断羽箭尾端，捂着伤口朝一旁如临大敌的禁卫军吩咐道。
“派人疏散百姓，免得出现踩踏，造成更大的伤亡。”
他侧眸扫了委顿在地的慕云绾一眼，又道：
“先送宋姑娘和含烟回去，派京畿护军过来排查，务必找到放冷箭之人。”
湛君烨说完，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的楼台，心底掠过一丝疑惑。
若是这箭是冲着他来的便罢了，多半是为了储君之争，可为什么要杀一个初来京城的女子呢？
这时，楚含烟一脸发白的冲了过来扶住他，眼泪断线般地往下掉。
“玄澈哥哥，你、你伤得好重！”
她脸色吓得惨白，除了担心湛君烨的伤势，还因为浓浓的恐慌——
方才她以为慕云绾会死在冷箭之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可没想到的是，湛君烨竟然会挣开她的手，飞扑上前挡住了这支箭。
伤到大梁储君，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
楚含烟心脏一紧，随即恶毒地瞥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楼台。
湛君烨站直身体，眉心因为剧痛而微微蹙着。
“回去吧。”
慕云绾被人扶到了马车前。
临上车时，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前方。
视线正好扫到湛君烨苍白的脸色，她的心口不由得重重跳了一下。
一个念头难以避免地在脑海中翻涌——
湛君烨，你连一个几面之交的女子都愿意救，却为何不愿意放过我的家人？
慕云绾咬了下唇，垂眸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回到了东宫。
有人先一步回来报信，因此已经有几名御医在东宫内候着了。
那羽箭扎得极深，湛君烨在马车上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慕云绾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喝下药汁后慢慢找回了身上的力气。
她在房内来回转了几圈，一颗心终究还是遥遥落到了湛君烨身上。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掌心被掐出无数白印，半晌，慕云绾还是慢慢走向了湛君烨的寝殿。
“我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没有别的。”
慕云绾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到了湛君烨的寝殿外，她终究还是不敢进去，只探进一只眼，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
只见湛君烨沉沉躺在床上，肩上虽包着白纱，但呼吸还是平稳的。
楚含烟守在他身边。
慕云绾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湛君烨自然有楚含烟照顾，哪里轮得到她巴巴过来看一眼呢？
她悬起的心慢慢落回原处，转过身正要离开，耳畔却传来湛君烨含混的声音。
“瑶儿……”
慕云绾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湛君烨，在叫她的名字，还叫得这么亲密？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楚含烟紧握着湛君烨的手，温柔道：“烟儿在这里，玄澈哥哥是要喝水吗？”
慕云绾一僵，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与湛君烨两世姻缘，得到的永远是湛君烨不假辞色的冷淡，怎么可能从他嘴中听到“瑶儿”这么亲昵的称呼？
不过是把“烟儿”听成了“瑶儿”罢了、
慕云绾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太子寝殿的床上，湛君烨眉心蹙起，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
楚含烟拿来湿帕子，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又伏到他手臂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湛君烨如同刀刻般的侧脸。
“玄澈哥哥，你不要怪烟儿，我只是太爱你了……”
这时，湛君烨长眉猛地纠在一起，嘴唇翕动了两下。
“玄澈哥哥怎么了，可是要水？”楚含烟一边说着一边将耳覆上去。
湛君烨意识昏沉间闻到一股脂粉香，潜意识里，他以为是慕云绾。

“瑶儿，不要离开我……”

这次，楚含烟听得明明白白，脸色唰地变得雪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和湛君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是抵不过一个慕云绾？
这一刻，楚含烟对慕云绾的嫉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
翌日。
慕云绾从小宫女的嘴里得知湛君烨已经醒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去了太子寝殿。
不管怎么说，湛君烨也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到了寝殿后，慕云绾垂眸，端正地给湛君烨行了个礼。
“臣女多谢殿下昨夜舍身救护之恩，望殿下早日康复。”
湛君烨的唇色还是微微泛着白，他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地从舌尖滚落一句话。
“不必言谢。”
当日他未能护好慕云绾，如今能护好一个长得像她的人，也能给他破开的心稍微补上一丝缝隙。
这时，御医拿着药粉走了过来，恭敬道：“殿下，需要换药了。”
一旁的宫女替湛君烨解开纱布，露出狰狞的伤口来。
慕云绾抬眸时刚好见到，心口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瞬，本要离开的脚步就像被钉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了。
御医将细心清理过伤口，随即又将药粉轻轻到了上去。
湛君烨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痛得不自觉地一抖，药粉倒有大半倾在了枕上。
“殿下请别动，您这伤可得好好上药呢。”
御医额上沁出汗水，四下扫视一番，视线定在了慕云绾的身上。
“还请宋姑娘搭把手，按住殿下的肩，不要让他移动。”
慕云绾闻言一怔，楞在了原地，迟疑着开口：“我还是去找楚姐姐过来吧。”
“君夫人去护国寺给殿下祈福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呢。”
湛君烨掩在被子下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不必了，御医上药便是。”
御医不敢和太子争辩，只好转向慕云绾道：“殿下失血过多身子虚弱，疼痛难忍下难免挣动，伤口只怕会撕裂开。”
慕云绾便不好再推辞，低垂着头，慢慢走到了湛君烨的身边，隔着帕子按在了湛君烨的肩上。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出神。
湛君烨也不看她，只是余光中罩进了她尖巧的下巴，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女子垂着头坐在他床边的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湛君烨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沉沉吸了口气，生怕这滚烫炙热的心跳声传到旁人的耳朵里。
慕云绾感觉到他的肩膀一紧，立马脱口而出：“是臣女按痛殿下了吗？”
湛君烨双眸如寒潭般清冷，淡淡道：“没事，有劳宋姑娘了。”
那厢，御医重新给湛君烨包好了纱布，擦了下额间的汗，弓着腰退下去了。
慕云绾慢慢退开，只觉得后背都浮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都不再开口，偌大的太子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在不久后御医就端着药上来了，打破了一室的凝重。
湛君烨端起将药汁喝尽，扫了一眼旁边宫女捧着的一小盏蜜饯，移开了视线。
慕云绾正好抬眼，不知为何就捕捉到了湛君烨眼里的一丝无奈，不禁脱口而出道。
“去取份山楂来。”
说完后她便心脏猛地一跳，心知这句话实在是冲动了。
果不其然，湛君烨微微怔了一瞬，随即眼光如冷刃般扫了过来。
她知道湛君烨其实不爱吃这些甜腻的蜜饯，前世湛君烨有一次高烧不退，喝完药后对她奉上的蜜饯一口都没动。
那个时候的她所有心思都挂在他身上，总想让他嘴里的苦药味快些散去，便挖空心思地备好各类吃食。
只有一次，她亲手做的山楂被湛君烨吃得干干净净。
可湛君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无从得知这个习性。
眼下她顶着宋君瑶的身份，可要如何解释？
湛君烨深邃的双眼有如缀着无数星子的夜空，他扫了一眼十指蜷缩的女子，多日来的疑惑让他忍不住试探道。
“我之前是否与宋姑娘见过面？”
慕云绾身形一顿，停了片刻方道：“臣女第一次见到殿下，便是在护国寺。”
湛君烨皱起眉，心里涌动着的疑惑快要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正要在问时，一个小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朝慕云绾恭敬道。
“宋姑娘，谢将军进宫了，想见您一面。”
慕云绾心中松了口气，她正不知要如何从这满是湛君烨气息的地方逃开，谢景辞无疑是来得正合时宜。
“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说完后，她忽略掉湛君烨探究的视线，飞快地跟着宫女走了。
御花园。
谢景辞一见她便急急迎上来，拉着她上下打量，眉间满是忧色。
“我听说你昨晚遇到了暗杀，可有受伤？”
慕云绾腰间的刀口还疼得厉害，但她不想让谢景辞担心，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笑着道。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谢景辞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好起来，他迟疑了半晌，轻声道。
“哪怕危险重重，你还是决心不改，是吗？”
不断有宫人从御花园经过，他也不能说得太明显。
慕云绾唇角慢慢收拢，凝成一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如果是你，你会安安心心地忘掉所有的血活下去吗？”
谢景辞知道这是劝不动她了，心中暗叹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帮她入宫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捂得温热的药膏，沉声道。
“这是我谢家独有的药膏，止血生肌最好，你带在身上，我也放心一些。”
慕云绾接过，嘴角笑出两个小梨涡：“多谢。”
谢景辞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方才满怀忧愁地离去。
慕云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
与此同时，东宫。
湛君烨靠在床头，见霍林走了进来，便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去。
霍林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呈到他眼前。
“回禀殿下，谢将军的确有一表妹名叫宋君瑶，这是下官整理的一些有关宋姑娘的文书，请殿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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