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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恩兮耳边一嗡，不待再问，楚言铭便已迈步离去。
她下意识就要追上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恩兮。”
颜恩兮回头，只见母亲一身素衣，眼眶通红。
“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不来，你又打算瞒我们到何时？”颜母说着，转身走进灵堂。
颜恩兮跟在她身后，进灵堂前，她回头看了眼，入目所及，楚言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灵堂内，除却颜母，还站着一应颜家儿媳。
放眼望去，皆是妇人。
颜老太太将手中燃着的线香插进香鼎，声音苍老：“我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有、三个死在了战场上，剩下两个，一个常年镇守边关，一个残了腿守在身边。”
“我想着还有个孙儿，也算是上天怜惜我颜家，却不想今日……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人说着，眼眶微红。
三叔颜君仪坐在轮椅上，拳头重重的垂在腿上，满心悔恨：“要不是我残废了，上战场的就该是我，这样离萧也不会出事！”
颜恩兮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七年前函蜀关一站，三叔被设计失去了双腿，幸好父亲去的及时，保住了他性命。
从前带着她四处骑马打猎的恣意儿郎，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
沉寂间，颜母开了口：“马革裹尸，虽死不悔！离萧为护南国而亡，是我们颜家的荣耀！”
“马革裹尸，虽死不悔！”
是颜家的家训。
颜恩兮抬头望着桌上兄长的灵位，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
……
颜离萧下葬那天，细雨连绵。
漫天纸钱飘洒，颜恩兮看着眼前新立的墓碑，满心沉重。
父亲军令在外，兄长战死沙场，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一群妇孺。
她是家里最后的女儿，也是唯一能撑起颜家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颜恩兮呼吸发紧。
等家人都离去后，她起身走到墓碑前蹲下，手抚着兄长的名字，声音沙哑。
“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长嫂和侄儿，照顾好母亲奶奶。以后……颜家有我！”
最后一句，字字如钉。
之后，她起身离去。
冰凉的雨落在盔甲上，形成一道道的水流。
颜恩兮浑然不觉，脑海里满是颜家的以后。
千斤重的担子陡然落在肩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意识的，想要去见楚言铭。
然而刚到帝师府大门，就发现门口站了不少宫人。
为首的太监手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师楚言铭与萱忆公主天造地设，次月完婚！”
此话一出，颜恩兮只觉得手脚发凉。
她像是被冻住般，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紧紧的凝望着楚言铭。
不会的，楚言铭早已答应要娶她……
想到这儿，脑海中的弦像断了般。
颜恩兮倏然想起了昨日楚言铭那句：“你我婚事，就此作废。”
只一瞬，她便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真的！他也不会娶公主的！
下一秒，却见楚言铭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臣领旨。”

第3章

圣旨已带到，宫人们纷纷离去。
只剩下颜恩兮站在雨中抬头看向青石阶上的白衣男人：“你要娶公主？”
“是。”
楚言铭毫不犹豫的回答噎住了颜恩兮。
“那我呢？”颜恩兮想不明白，难道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楚言铭神色平静：“当初我答应娶你，只是为感激颜老将军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天际惊雷炸响，夏雨倏然变大，淋湿了发丝。
颜恩兮瞳孔微震，过往他的一字一句还回荡耳边。
“恩兮，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
“恩兮，我很庆幸被颜老将军所救，然后遇见了你。”
“恩兮，我想娶的妻子要和你一样，坚毅，果敢，而非软弱的菟丝花。”
……
如今想来，颜恩兮却遍体生寒。
这时，楚言铭的声音再度响起：“朝中大臣对颜家一向颇有微词，如今颜离萧战死，颜家后继无人，你可想过之后颜家该如何？”
“颜恩兮，若我是你，定不会将心思还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扔下这话，楚言铭转身进了府邸。
颜恩兮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视线被雨水模糊，再瞧不清……
回将军府的路上，即使颜恩兮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察觉到了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上莫名升起的不安。
颜恩兮加快脚步，回到家中，就看到长嫂林若烟在廊前走来走去，神色凝重。
“嫂子，出什么事了？”
闻声，林若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恩兮，外面都在传离萧通敌叛国，但你知道他的，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通敌叛国’四个字砸下来，颜恩兮眼前一黑，更多的是怒火。
他们颜家满门忠烈，如今兄长刚刚入土，尸骨未寒，竟有人如此栽赃污蔑！
颜恩兮压着情绪，沉声道：“嫂子放心，我不会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说完，她便匆匆转身，去见圣上。
却没想到，刚到殿前就被楚言铭拦住了去路。
“你是为了颜萧将军的流言一事来的？”
不等颜恩兮回答，他又开口：“清者自清，此等小事不得打扰陛下。”
颜恩兮急道：“你既知晓，便该明白这事关我颜家与兄长的清誉，不是小事！”
楚言铭面无波澜：“那也抵不过公主大婚之事重要。回去吧。”
他拦住自己，是怕她耽搁了他的婚事！
颜恩兮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凉透了，但自己不能就这么走！
她收回看着楚言铭的目光，撩起衣角直直跪在地上：“臣颜恩兮，求见陛下！”
“臣颜恩兮，求见陛下！”
……
颜恩兮一遍遍重复着，只求殿内的人能听到她的呼声。
然而，直到楚言铭也离开，天色深黑……依旧没能喊开那道殿门。
这时，大太监弯着腰走上前：“小将军，陛下早已安寝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颜恩兮抬头，殿内早已烛火熄灭，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她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久跪的膝盖仿佛被撕裂一般，站起那一刻，颜恩兮差点摔倒。
但她倔强地避开太监的搀扶，硬撑着一步步走向宫外。
宫门口，灯笼的光拉长了白衣男子的影子。
颜恩兮抬眼看去，只见楚言铭站在赤红宫门旁，在微光中冷峻得如同仙人。
而楚言铭的视线则是落在她膝盖的血污上，眉心微蹙。
颜恩兮跟着垂眸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膝盖被划破，血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深红一团。
她没在意，重新抬头看向楚言铭：“帝师，还是来劝我放弃的？”
楚言铭敛了眸色，刚要开口。
突然，他身侧的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身鹅黄贵装的少女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萱忆公主站定在楚言铭身侧，对颜恩兮温柔一笑：“颜小将军误会了，帝师是来送我回宫。”

第4章
颜恩兮怔怔地看着他们。
宛如温水般柔软的公主与冷冽的楚言铭站在一起，竟说不出的相配。
本该是楚言铭妻子的颜恩兮，如今却好像是多余的人。
萱忆公主笑着说：“说起来，本宫和言铭的事情，还多亏颜将军成全。”
何来成全？
是楚言铭不要她了……
颜恩兮不想再去想这些：“臣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告退了。”
说完，她头也不抬径直离去。
纵然心伤，但她不能怯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却不想刚进家门，随后而来的就是一道圣旨——
“颜离萧战死，丽阳关无人镇守，特封颜君仪为大将军，五日后率军出征。”
颜恩兮心一震，不敢相信。
一旁，三婶也红了眼：“君仪腿疾那么重，岂能上战场？！”
颜君仪却只是说：“除了我，颜家又还有谁呢？”
话至此，屋内一片静默。
颜恩兮盯着那抹明黄很久很久，才说：“还有我。”
“恩兮……”
颜君仪想说些什么，却被颜恩兮打断：“三叔，我姓颜，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说完，她便拿过了圣旨，转身离去。
次日。
颜恩兮翻出许久不曾穿过的官袍，上了早朝。
朝堂上，不少官员见到她便开始议论纷纷，颜恩兮全当做没听见。
忽然，一道白色衣角从她视线一处飘然而过。
颜恩兮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唯一敢在宫内穿白衣的官员只有帝师楚言铭。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高喊着“陛下驾到”。
颜恩兮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明黄身影，从官员中走出，跪在地上：“陛下，臣愿披甲，替三叔出征！”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沉寂。
包括楚言铭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她身上。
突然，一位文官打破了寂静：“胡闹！你一个女子，上战场有什么用？”
颜恩兮抬头看去：“我十四岁就上战场杀敌，统领了三次全胜之战，为何无用？！”
“那也不过是仗着你父亲与兄长的庇护，如今竟还敢拿出来炫耀？”
其他的官员也跟着反驳，却都被颜恩兮一一怼了回去。
文官们哑口无言，只能看向楚言铭：“帝师，这事您怎么看？”
颜恩兮也看向他，期望楚言铭能站在她这边，哪怕保持中立！
楚言铭却说：“身为将领不是光会厮杀就够了，还需冷静的情绪和随机应变的统战能力。”
“这些，颜恩兮还不够格。”
“楚言铭！”颜恩兮急切喊出声。
“够了。”皇帝冷声打断，“颜君仪出征一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挥了挥衣袖离开了朝堂。
“退朝！”
随着大太监的喊声，满朝官员往外走去。
颜恩兮呆站在原地，直到楚言铭越过身侧之际，她突然开口：“救下三叔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颜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言铭没有任何解释，大步扬长离去。
颜恩兮回头凝望着他挺阔的身影，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
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宫，她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有些泛旧的牌匾，一步也迈不出。
她想要也以为自己护住亲人，却什么做不到。
最终，她转身离去，前往了上元寺。
以往只要家人出征，自己都会来此处祈祷。如今，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上元寺内，香火鼎盛。
走进佛堂，颜恩兮看着悲悯的鎏金佛像，心中的情绪一涌而出。
想到死归的兄长，边关的父亲，还有即将登上战场的三叔……
所有情绪纠缠在一起，让颜恩兮无措。
她跪在蒲团上，默问：“佛祖，如今我该怎么办？”
许是颜恩兮跪了太久，引起了一位老和尚的注意。
他走上前双手合十一拜：“施主心有疑惑，求签可解。”
顺着他的目光，颜恩兮看向蒲团前的签筒。
她伸手拿起，一边摇晃着签筒，一边在心里询问颜家所有出征之人是否能平安无事。
突然，一支从中跳出，掉在地上。
颜恩兮捡起一看，心猛地一跳。
只见上面写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签字朱砂书写，血红一片，如此刺眼。
无尽的恐惧瞬间包裹了颜恩兮，她拿着竹签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慢慢握拳，最终签子被她生生握断。
天色将黑，颜恩兮才回到府邸。
刚进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跑出来，扑到颜恩兮的腿上。
“姑姑，爹爹怎么还不醒啊？我想让爹爹陪我玩。”软软的小孩仰起头天真的问道。
此话一出，颜恩兮通红的眼眶好似溢出悲伤，她弯腰抱起侄子颜元：“爹爹累了，往后……姑姑陪你。”
说完，便往里屋走去。
屋内，三叔颜君仪和颜母正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颜君仪开口询问：“恩兮，你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闻言，颜恩兮视线落到桌上那枚刻着鸾鸟的金属饰品上。
她记得，这是颜离萧出征前，楚言铭送他的。
“这东西……怎么了？”
颜君仪神情凝重：“这是从离萧的铠甲里发现的，亦是敌国奸细的随身之物。”

第5章

此话一出，颜恩兮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煞白。
颜君仪瞧见她的异样，肯定道：“恩兮，你是不是见过？！”
“我……”颜恩兮垂下眸掩住情绪，“我不太确定有没有看错……能把这个借我几天，让我想一想吗？”
颜君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同意了。
颜恩兮拿过鸾鸟金饰，紧攥在手，锋利的棱角咯得掌心生疼。
等颜君仪和颜母各自回房后，她转身直接往府外出去。
帝师府内，安静无声。
颜恩兮推门而入，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突然，一双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到了柜子上。
“颜恩兮？你来做什么？”
楚言铭身上冒着水汽，好像刚沐浴结束，只披着件里衣，抬眼就能看到胸膛。
见到此景，颜恩兮瞬间红了脸，不敢看他：“我有事想问你……”
闻言，楚言铭松开双手，转身理了理衣衫：“说。”
男人离去，身上的燥热也随之消散。
颜恩兮想起此行目的，试探问：“颜家军抓到了敌国奸细。”
楚言铭毫无慌张之色：“此人可有鸾鸟金饰？”
颜恩兮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说出了这个重要信息：“你知道鸾鸟金饰？”
“我自然知道。”楚言铭冷笑一声，“我曾将鸾鸟金饰给你兄长，提醒他小心，说不定这些奸细已藏入军中。”
他的解释，让颜恩兮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
是自己错想了，楚言铭身为帝师，怎么可能会是敌国奸细！
出神之际，楚言铭却突然叫了她一声：“颜恩兮！”
颜恩兮一颤，下意识看向他，就听他问：“你说有事要问，却说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报，是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楚言铭黑瞳深沉冰冷，激得她汗毛竖立。
“我……”颜恩兮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言铭眼神微沉，话里满是告诫：“不该你管的事情最好别碰，免得害了颜家。”
“事关颜家，何来该不该？！”颜恩兮反问着，盯着他的眼一字字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才愧为颜家儿郎！”
说完，甩开他的手，径自离去。
天色黑寂，除却蛙鸣蝉声，只剩风吹过荒草的簌响。
颜恩兮坐在颜离萧的墓前，头轻靠着墓碑，就像小时候靠在他肩头一般。
“哥，我救不了你，留不住楚言铭，也保不住三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人回答。
那股静寂逼得颜恩兮鼻间酸涩：“哥，有时候我就在想，死的人是我该多好？”
若你在，嫂子和侄儿便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若你在，三叔便不会被迫重回战场。
若你在，颜家便还是南国不可撼动的功臣府！
颜恩兮越想，眼眶越滚烫。
她闭上眼将泪藏进眼底，只有那声低语透露出脆弱：“哥，我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跃入耳朵。
颜恩兮睁眼看去，就见三叔颜君仪坐着轮椅行来。
“三叔？您怎么来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离萧。”颜君仪视线划过颜恩兮泛红的眼尾，叹了口气，“今日早朝之事我都听说了，君命不可违，你也看开些，别为难自己。”
颜恩兮垂眸不语，半晌才开口：“三叔，我想和您一起出征！”
颜君仪微微皱眉：“你胡说什么？你走了，颜家怎么办？”
“离萧的孩子还小，你祖母年纪也大了。三叔虽然不想你那么累，但你身为家中嫡女，如今离萧不在了，颜家的重担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道理颜恩兮都知道，可是想到寺里解的那支签，她心中惴惴难安。
颜君仪见她不语，叹了口气：“恩兮，三叔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我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家里。若你在，我在战场上也能安心些，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儿，颜恩兮再不愿，也只能压下跟他一起出征的念头。
“我会守好颜家。我只希望您和父亲平安归来……”
闻言，颜君仪却没有回话，浓浓的情绪藏于眼中。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颜恩兮点了点头，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兄长的墓，随后才推着三叔，回了府。
五日后，颜君仪出征。
颜恩兮站在城门上目送他离去，心中好似落空一块。
她回头看向母亲：“娘，若我是男子该多好？”
颜母轻轻抱住了她：“男女都一样，都是颜家的好儿郎。”
颜恩兮紧紧的回抱住母亲，好似在寒冬里找到温暖。
送离颜君仪后，母女两个在街上走了走才回府。
可刚到门口，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前围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颜恩兮挤进人群询问。
周围人看见她，却纷纷后退。
茫然间，就听有人高声大喊：“就是她！自她出生，颜家将军不断战死，南国动荡不安！”
“她就是个灾星！”
颜恩兮整个人都傻了，还没等回过神，一个烂菜叶砸到身上。
紧接着，各种东西从四面八方一起砸了过来——
颜恩兮将母亲护在身后，连连后退躲避。
耳边响彻着百姓的高喊：“让她去死！换南国太平！”
“没错！赐死！”
“赐死！”

第6章

颜恩兮震惊地看着他们，甚至忘了躲避。
脏污丢了她一身，好不狼狈。
“住手！”
一道冷叱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声。
很快，无数身着铠甲的御林军跑过来，将百姓挡在人墙外，护住了颜家母女。
颜恩兮抬头望去，就见楚言铭一身白衣走来。
他一步步走上前，冷眼扫过人群：“当街辱骂朝廷官员，你们是要造反吗？”
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开口。
突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响起：“我娘说她是灾星！害我爹爹打仗回不了家！”
“没错，都是她的错。”
“我们只是替天行道，除灾星！”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他们一股脑的冲上来，却被士兵拦住。
颜恩兮看着这幕，突然心生无力，有些谣言的兴起只需要一副唇舌，澄清却难如登天。
就像他们喊她灾星，在兄长马革裹尸之际污蔑他通敌叛国……
这一刻，她不免自问：这便是他们颜家人用命守护，换来的结局吗？真的值得吗？！
一旁，楚言铭将她眼里的疑惑与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说话，只是喝令御林军将闹事的百姓驱逐，然后将颜家母女送进了将军府。
府门开了又关，也将外面的喊骂声清空。
颜恩兮将母亲送回房，再出来时，就看到楚言铭还站在堂中。
她脚步顿了顿，复走上前：“方才之事，多谢帝师。”
楚言铭眸色冷淡：“颜君仪刚走你就又生事端，是觉得颜家太安宁了吗？”
被害者是她，如今被指责的还是她！
颜恩兮掩下苦涩，哑声说：“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出现这种流言！”
楚言铭却只说：“管好你自己，我不想半月后的大婚，再出事端绿̶。”
说完他毫无留恋地离开。
颜恩兮看着他离去心如一片死灰，眼角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半月后，他便是别人的夫君了。
而他和她此生再无缘分。
良久，她收敛好情绪，转身要回房，却看到本该在房里的母亲，正在廊下等着她。
“娘……”
颜恩兮知道刚才之事已被母亲看到了。
颜母走上前，安抚道：“自陛下赐婚，你与他便注定无分，不要太偏执。”
“我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总把心事藏在心里容易憋坏了自己。恩兮，偶尔也和娘谈谈心，好吗？”
颜恩兮含着泪点头。
颜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等你爹回来，娘再给你寻一个良配。”
颜恩兮却回绝了：“良配未必心悦。如若不能嫁于心悦之人，我愿只做颜家女，终老一生。”
听到如此誓言，颜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
夏日已过，秋风萧瑟。
转眼，已是公主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颜恩兮站在院中，听着府外传来唢呐和锣鼓合奏的声音，又想起她与楚言铭大婚之日。
那时他一袭白衣，风姿卓越。
她忍不住想今日的他还会是那般吗？还是也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却迎娶他的新娘？
思绪缥缈间，远处突然响起一片嘈杂——
“公主！不能进去！”
“滚开！敢拦本宫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颜恩兮转头看去，只见身着婚服的萱忆公主戴着满头金冠，怒气冲冲地走来。
她不是要成婚了吗？为什么突然来了将军府？
“公主？”颜恩兮连忙站起来，满脸疑惑，“你怎么……”
没等她问完，萱忆公主一把将手中的圣旨砸在她身上：“你们颜家都是晦气的东西！你三叔和你父亲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本宫大婚之日去死是吗？！”
“红白犯冲，本宫婚事只能推迟！颜恩兮，颜家毁我婚事，本宫不会放过你们！”
萱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震住了颜恩兮。
她不敢相信：“不可能！三叔和父亲怎么可能死？他们不会……”
颜恩兮一把推开萱忆，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的话是假的，三叔和父亲一定没事！
然而刚迈出府，就看到一身喜服的楚言铭走来。
他红衫墨发，勾魂摄魄，唯有一双深邃星眸，冷的好似千年寒冰。
而他身后，则是披甲持刀的御林军！
颜恩兮无暇多想，手紧抓着他鲜红的衣袖，颤声问：“我爹他……”
楚言铭凉声告知：“颜大将军已死，南国连失五城，损失惨重！”
颜恩兮脸色霎时惨白，她凝着男人不带丝毫玩笑的眼，手无力垂下。
绝望如水，将人溺毙。
她被迫接受这个事实，红着眼再问：“……尸首呢？”
“颜君仪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颜大将军尸身被敌军所获，挂在天堑城城门，振奋敌军势气。”
“轰——！”
随着楚言铭话落，晴天之上突然一声雷鸣轰响，顷刻间滂沱大雨落下。
颜恩兮只觉一股晕眩之意直冲大脑，她后退半步，差点摔倒。
她不敢想象，生前顶天立地，安若泰山的伟岸父亲，死后居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为什么……不派人夺回父亲的尸首？”颜恩兮的声音都在颤抖。
楚言铭冷漠道：“一个毫无用处的尸体，不值得更多人为之赴死。”
颜恩兮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楚言铭的口中说出！
她父亲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面对他的死亡，以及死后的侮辱，楚言铭竟可以如此波澜不惊！！
颜恩兮凝视着楚言铭如海的深眸，视线渐渐落到他身后的御林军上，心里后知后觉的升起些不安。
“所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面对颜恩兮的质问，楚言铭淡声宣旨：“陛下有旨：颜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命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第7章

以身殉国，换来的却是抄家灭门！
颜恩兮无法接受，更让她震惊地是宣读这道圣旨的人竟是楚言铭！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模糊了颜恩兮的视线。
眼前那抹红衫喜服的身影，越来越陌生。
眼见楚言铭越过自己，就要带着禁卫军走进将军府。
颜恩兮想要阻拦：“楚言铭，你不能这么做……”
下一秒，却瞬间被禁卫军压制在地，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走进去……
天牢。
颜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团聚，却独独少了颜老太太。
颜恩兮茫然的看着母亲，便听她说：“你父和你三叔的死讯传来，她受了刺激，犯了心疾，没能……熬过来！”
颜恩兮只觉眼前一黑，那个小时候抱着她说别怕，在她打了胜仗回来时，摸着她头说‘不愧是我颜家女儿’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刻，颜恩兮再绷不住情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三叔让我留下来保护颜家，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责自己的无能，怒骂自己废物，可终究改变不了这一切。
颜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颜家避不开的命运，不是你的错。”
……
夜，来的悄无声息。
脏乱的牢狱中，颜家人靠在一处睡去，
只有颜恩兮窝在角落，望着天窗外倾泻而来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牢门打开，狱卒粗声喊道：“颜恩兮，出来。”
颜恩兮抬起头，就瞧见他身后的楚言铭，一身洁白，不染尘埃。
两人隔着木栏对视，许久，她才起身走出。
空寂的牢房里，沉默蔓延。
直到楚言铭开口：“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颜恩兮神色空洞：“我娘说这是颜家的命。”
“只是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楚言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没回答，转开了话题：“你爹曾对我有恩，作为回报，我可帮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颜恩兮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时想起这份恩情又有何用？颜家要没了，一个不留……
倏然，颜恩兮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她瞳孔微微一震。
“颜元……能救元元一命吗？”
楚言铭摇头拒ɯd绝：“不可能，他是男丁。”
颜恩兮早已猜到，却不免失望：“那便没有了。”
见她黯淡的眼眸，楚言铭心里涌上抹异样：“你……”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颜恩兮打断：“帝师大人，若你真的有心，就夺回我父亲和三叔的尸首，送他们……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顺着来路走回。
楚言铭站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慢慢走进阴暗的囚牢中，神色难辨……
三日后，颜家三十几口人被拖上了刑场。
“颜家通敌卖国，罪恶深孽。颜家三十九口人，行刑——”
高台上的监斩官丢下火签令，刽子手举起屠刀。
头顶的太阳明亮到刺眼，颜恩兮仰头望着，耳边回响着来自家人的高喊——
“颜家无罪！”
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的，是刀落下的凛冽，还有热血浇洒——
颜恩兮不敢去看，只能从声音中辨别出那是三婶，然后是四婶，接着是二婶，五婶……
身旁，长嫂林若烟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元元，别怕，别哭，娘马上就带着你去见爹爹。”
林若烟怜惜的望着自己的孩子，随后将他抱紧，怅然高呼：“吾儿何辜！吾夫何辜！颜家何辜！”
下一刻，刽子手举起大刀——
刹那人头落地，鲜血洒满刑台，也映进了颜恩兮的眼。
她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人，视线慢慢落在母亲身上。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都没有害怕与恐惧，只有满腔的从容！
颜恩兮弯唇粲然一笑：“娘，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女儿。”
“好。”颜母含着泪点头，“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随着他们话落，身后刽子手手里的大刀慢慢举起。
刀刃上寒光一现，颜恩兮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
紧接着，颜恩兮只听见一声惊呼——
“有人劫刑场——”

第8章

听到呼声，颜恩兮下意识睁开眼。
只见无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朝刑台涌来。
现场一片混乱，台下人更是惊恐逃命。
这时，其中一人快速解决掉身边的侍卫，来到颜恩兮面前：“末将林泽勋！颜小将军，在下失礼了！”
林泽勋是父亲的亲信，年纪虽轻，但已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
“你不是该在边关，怎会出现在这儿？”颜恩兮低声问着。
但情况紧急，林泽勋无暇解释，反身将她扛起就跑。
匆乱之际，颜恩兮下意识往刑台上看去。
就看到，因劫刑场之乱，母亲被侍卫羁押着带下了刑场。
而其他黑衣人也都迅速散去，恍若未曾出现……
京城外，破庙。
林泽勋将颜恩兮放下来，解开囚着她手脚的锁链。
旋即，他单膝跪下：“末将林泽勋，见过颜小将军！”
“快请起。”颜恩兮忙将人扶住，再次问出心中不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天堑城一战后，属下本想夺回大将军尸首，却无果。又听闻颜家之事，便带着兄弟们策马加鞭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提到父亲，颜恩兮嗓音发哽：“若父亲知道颜家就这么没了，他……”
说到这儿，她再说不下去。
林泽勋也红了眼，抹了把泪双手抱拳：“还请小将军不要悲观，弟兄们都在等小将军引领我们！颜家军还在，颜家就在！”
“小将军放心，再过几日，我等便重新潜入京城，定会将夫人救出。”
“不行！”颜恩兮沉声阻止，“劫刑场一事你们已经暴露，若再回城，定会被发现。”6
思虑间，她做下决定：“我回去。”
“这怎么行……”林泽勋要阻止。
颜恩兮却正色道：“回去救人不知又要死多少士兵。你们作为南国的将士，不该对国人拔刀相向，回去边关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守你们该守的山河！”
林泽勋身子微顿，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抱拳：“末将领命。”
闻言，颜恩兮才算是放心，拉开庙门准备回京。
不想开门瞬间，就看到站在几步外一袭白衣的楚言铭。
二人四目相对。
颜恩兮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上锁吧。”
楚言铭低头看她纤细的手腕和突出的骨节，攥在手里的铁质镣铐怎么都无法拿出。
最后，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会逃。”
此话一出，颜恩兮怔住了。
从小楚言铭就和她一起长大。
他也知道颜家人的傲骨，而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一刻，颜恩兮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颜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楚言铭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颜恩兮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楚言铭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颜恩兮便经常和楚言铭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楚言铭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颜恩兮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楚言铭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颜家谋逆在先……”
闻言，颜恩兮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楚言铭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颜恩兮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颜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颜恩兮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颜家小姐，他是颜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楚言铭抬头看着颜恩兮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