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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妇人一指指向男人身后的岑鸢鸢，脱离一般喊道：“她把陆世子给藏起来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风突然停了，雪也好像滞住了。
披着玄狐大氅的男人慢慢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岑鸢鸢，神色陡然变得复杂。
而岑鸢鸢这时候也看到了顾桓的脸，她不由惊呼一声，身子撑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抵住门栏。
他左脸多了一道刀疤，自山根到左边的下颌骨，新鲜的伤疤，还血淋淋的。
“顾……顾桓……”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雪地里留下很深的脚印，明明只有几步，却好似走了一段很长很坎坷的路，走到她面前，他还气竭的喘了一口。
他紧盯着她，看到她从震惊再到愧疚，再是哭了。
“哭什么？”他嘴角扯了一下。
岑鸢鸢颤巍巍伸出手想触碰那伤口，但被他抓住了手。
“知道是谁划的吗？”
岑鸢鸢摇头，眼泪一滴紧接着一滴落下。
“我自己。”
她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桓。
“所以有什么好哭的，我自作自受。”
“顾桓，我……”
顾桓眼神一厉，“陆长安在哪儿？”
岑鸢鸢怔了怔，再看顾桓，他眼里那阴狠，让她心惊胆寒。

“顾桓要杀了我！”

“为什么？”
“只为了给肃平王府一个震慑！”
陆长安的话犹在耳边，岑鸢鸢慢慢握紧拳头，“为什么，你要杀他？”
顾桓瞳孔一缩，“杀他便杀他，没什么理由。”
“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我怎么不能？”
“顾桓……”
顾桓将岑鸢鸢搂到怀里，揉着她鬓边的发，动作很温柔，而声音却冷极了，“乖，告诉我，你把他藏哪儿了？”
他的怀抱，原应该是暖的，但岑鸢鸢此刻只觉得冷。
“我……我不知道。”
顾桓一把抓住岑鸢鸢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而后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告诉我！”
他眼底染上猩红，有肆虐的杀意，但他在极力克制着，眸光颤动。
这一刻，他变得这么陌生。
这一刻，岑鸢鸢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这一刻，好似他真的会杀了她。
岑鸢鸢抓住顾桓的手，他的手太冷了，于是放到怀里暖着。
“顾桓，不要这样，你快要失去理智了。”
顾桓低低笑了一声，继而一把将岑鸢鸢搂到怀里，冲身边的锦衣卫命令道：“去西边那院搜！”
“是！”
锦衣卫们齐刷刷过去了，岑鸢鸢想挣开，但他抱的很紧，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里。
“顾桓……”
“冷不冷？”
“顾桓……”
“等会儿回去让谨烟往你怀里塞个汤婆子。”
“……”
“我今晚大概不回家了，明晚早点回去给你暖床，可好？”
岑鸢鸢被顾桓搂的太紧，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但这里面还夹杂着血腥气。她感觉大氅有一片是湿的，她用手抹了抹。
一手的血！
他刚杀了人，可能是很多人！
“七爷，没有搜到人。”锦衣卫领头的回来禀报。
岑鸢鸢身子抖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顾桓的衣襟，但还是被他推开了。
“人呢？”他低声问。
“不，不知道。”
“人呢？”
岑鸢鸢抿紧嘴唇，索性不再开口。
顾桓两手捧住她的脸，让她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这几个人，老的年过古稀，小的不足月，我原不想杀他们。”
岑鸢鸢瞪大眼睛，“顾桓！”
“但他们是死是活，你说了算！”
岑鸢鸢用力推开顾桓，转而挡到妇人那一家身前，不过两步远，风雪将他们隔开，好似隔成了两个世界。
“你要杀他们，先杀了我。”她决绝道。
顾桓盯着岑鸢鸢，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豁出命来。而许是太用力，脸上那刀疤崩开，血一道道流下，布满左脸，看着狰狞可怖。
岑鸢鸢心在颤，跟着他一起疼，但依旧立在那儿，没有退一步。
“顾桓，陆世子是好人，他们也都是好人。”
顾桓冷嗤，“所以我是坏人！”
“不要一错再错。”
“错？”顾桓神色一敛，“老子一出生就是错，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错，走得每一步都是错。可错了又怎样，老子给这世道重新立下规矩，错即是对！”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岑鸢鸢，退到门口。
“既然他们不肯说，便全杀了吧！”
“顾桓！”
“杀!"
老人哭，孩子哭，一家人抱一起哭。
锦衣卫冲进院里，纷纷亮起弯刀，岑鸢鸢用力挣扎着，挣不开就咬顾桓的手。
“你乱杀无辜！你会不得好死的！”
“是你不救他们！”
“我……”
岑鸢鸢只迟疑了一下，这时十几只利箭自黑夜里破空而来，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家人齐刷刷中箭，顷刻毙命。
不止岑鸢鸢，顾桓也懵了一懵。
“赶紧去追！”他大喝。
岑鸢鸢看着一地尸体，还有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娃，那么小一点，还没明白生死是怎么回事，便没了气息。
她脚下一软，趴到地上。
哇哇……
妇人怀里的小婴儿还活着，“谨烟，快，快救那孩子！”
顾桓看了一眼岑鸢鸢，吩咐江远保护好她，而后也追了出去，一路追到巷子口，遇到乞丐。
乞丐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顾桓皱眉，“一定是肃平王府的人。”
乞丐点头，“杀人灭口，防止他们暴露陆长安的下落，可他妈的也太狠了。”
他们东厂办不出这种事，也就威胁威胁而已，说实话让他们说出陆长安的下落，尽快找到他，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奈何他们在人家眼里是坏人，陆长安才是好人。
“我们赶紧回督公府跟义父商量此事。”顾桓道。
乞丐下巴往巷子里挑了一下，“不回去看看你那个心尖尖。”
顾桓神色冷了冷，大步离开了。
乞丐摇头，心想这下两人要闹掰了。
屋里，谨烟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火，见岑鸢鸢还睁着眼，脸色惨白，不由叹了口气。
“姑娘，您快些睡吧。”
“那小婴儿呢？”
“张大娘哄睡着了，她家儿媳妇也刚生过孩子，说等明天了，先把这孩子送回家里养着，看妇人娘家那边有没有人愿意养，没有的话就等大一些，找个好人家领养。”
岑鸢鸢点头，继而长叹一口气，一夕之间六条人命！
如果她说出陆长安藏在哪儿，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姑娘，您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啊？”
岑鸢鸢皱紧眉头，显然那帮人不是顾桓的人，那他们杀这家人的目的，似乎是怕他们说出陆长安的下落。
杀手是肃平王府的人？
“那家人的尸体呢？”
“江远他们带走了，说是要经过官府，之后若没有亲人来领走便由官府安丧了。”
第二日夜里，岑鸢鸢睡得早，但其实并没有睡踏实，因此屋里一有动静就听到了。
她看到一个背影进来，先脱了大氅，而后来到火盆前烤手。借着火盆里的亮光，她看到了那张阴冷的脸，以及那道刀疤，如一条黑虫一般，狰狞可怕。
她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床里面缩了缩。
然出乎她意料，顾桓烤了一会儿火，便去罗汉床那边了，身子往软枕上一靠，双手抱肩，一条腿霸道的支在床上。
许久，没有再动。
顾桓这两日，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那日在宫里的画面。
皇上一脚将他踢到地上，弯腰质问他：“若那岑氏生下男嗣，你让那孩子姓什么？”
他答：“顾。”
“皇家血脉流落在外，你罪大恶极！”
“那依圣上之意，应该姓什么？”他抬头睨向当朝天子问道。
圣上一把将他抓起，手掐住他脖子，将他抵到龙柱上。他脸色铁青，眼里燃着怒火。
他用力掐着他的脖子，那一刻是真想亲手杀了他，让那件丑事彻底清除干净。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每每看到你这张脸，朕就想毁了。”
顾桓腰间有匕首，他趁皇上疯的失去理智时，举起刀撞开皇上，在他惊惧间，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他那时候不觉得疼，只觉得痛快。
他笑着看向皇上，“这样还像吗？”
岑鸢鸢一直盯着顾桓，看他抱紧双肩，身子竟在瑟瑟发抖。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拿被子过去给他盖上了。
稍稍整理好，她正要走，被他拉了一下。
“我吵醒你了？”他的鼻音有点重，像是生病了。
“我睡得轻。”岑鸢鸢道。
顾桓握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对了，我们没有抓到陆长安，你可以安心了。”
岑鸢鸢身子僵了僵，而后倔强的抽出自己的手。
“是么，万幸。”
顾桓低低笑了一声，“你真喜欢他啊？”
“喜欢啊。”
“喜欢他什么？”
“他哪哪都好，哪哪都值得我喜欢。”
顾桓又笑了一声，这一声让人听着阴森森的。
“你喜欢就喜欢吧，但要记住，你是老子的女人。”
说完，他歪头继续睡，没再搭理岑鸢鸢。
翌日，岑鸢鸢醒的时候，顾桓已经出门了。中午的时候，乞丐来蹭饭，说顾桓又降职了。
“这次去京兆府当捕头了，还是最低那一等。我可不跟他混了，据说中午是干粮沾白水，连口热乎的都没有。”
岑鸢鸢抿了抿嘴，“他怎么不回家吃？”
“正在查案子，哪有功夫。即便不忙，也不如之前自由了，得一整天都值守。”说着，乞丐叹了口气，“为了挣那几两碎银，不容易啊。”
用过午饭后，岑鸢鸢带着谨烟出门去曲墨染那儿。因为前几日那雪下得大，巷子里只劈开一条人走的路，马车过不去，她们只能走路过去。
刚出了巷子口，便见几个官差正弯腰在雪地里找什么，而她一眼看到了顾桓，他穿着官差穿的马褂，但身量高，长得好，仍十分惹眼。
他站在雪地里，眉宇间有些烦躁。
“顾桓，你来看这几个脚印十分可疑！”一个瘦长脸的官差喊他。
顾桓忍着烦躁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有什么可疑的？”
“啧，果然是没有办案经验，你看这脚印在这里有些乱，而且没有别的脚印，说明这可能不是一起偷盗事件，而是逃逸事件。”
见这瘦猴子分析的这么认真，顾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京兆府是不是没有别的案子好查了，他们丢了一头牛，自己去找，我们就这么闲？”
瘦猴子不认同道：“我们是官差，本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案小案都是案子，你一定要摆正心态！”
“老子摆不正！”
顾桓气得浑身冒火，转头看到岑鸢鸢正在不远处看他。
那瘦猴子也发现了，问道：“那小娘子是谁啊？”
“我娘子。”
“哎哟，是弟妹啊。”
瘦猴子很热情，颠颠跑过去跟岑鸢鸢打招呼。
“弟妹，你是来看顾老弟的吧，这是给他带的吃食？”
岑鸢鸢默了默，谨烟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的是张大娘闷得骨头，这是给曲老头带的。
不妨这人这么问，她也不好说什么。
“顾桓，快过来啊，你娘子给你带饭了。”
顾桓沉着脸走过来，看了一眼那食盒，小声说了一句多余，但脸色好看了很多。
绸缎庄前的台阶上，顾桓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拳头大小的骨头，愣了一愣。
“你原打算给谁的？”
岑鸢鸢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能有谁，当然给你的。”
顾桓轻哼一声，也没再追问，直接手拿起一块就啃。
见他啃得津津有味，岑鸢鸢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午的干粮泡白开水，好吃吗？”
顾桓睨了她一眼，继续大口吃着，“没肉好吃。”
活该！
岑鸢鸢在心里偷乐，然后就听顾桓说道：“旁人以为你很贤惠呢。”
“呵，倒也不用。”
“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
“哪家贤惠的妇人会偷男人？”
岑鸢鸢火腾地一下起来，“那你就告诉旁人，我与你没半分关系，我爱偷谁偷谁，没你酸的份儿！”
来到曲墨染这儿，岑鸢鸢火气仍没消。
“谁气你的？”
“还能有谁。”
“孩子爹？”
岑鸢鸢一愣，这个称呼安在顾桓身上，有些过分亲近了，但又是事实。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曲墨染笑，“你气他，却还是为他跑了这一趟。”
说着，曲墨染拿出几包药上面覆着一张方子，“诺，你说的那疫病，我查过很多医书，配了这个方子。”
岑鸢鸢看着那几包药，冲岑鸢鸢点头，“谢谢。”
“原我觉得那顾桓不是个好东西，对你太坏了，但后来他给我九香丹，还说要瞒着你，我便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岑鸢鸢拍拍那几包药，“当是还他的情了。”
话说得绝，但她深知自己和他会一直纠缠下去，因为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身上的血脉。他活着，她和孩子才有可能活着，生死都牵绊在他身上了。
日头西斜，岑鸢鸢站在东边院门前，门已经锁上，六条人命魂断在里面。
风吹得紧，岑鸢鸢裹了裹大氅。
谨烟想劝一句，见顾桓远远走来了，便退了回去。
顾桓走到岑鸢鸢身边，催着她往家里走，“外面冷，快回去吧。”
岑鸢鸢转头看顾桓，“这一家老小，只因为陆长安帮过他们，他们出于感恩藏起陆长安，却因此丢了性命。他们太无辜了，你对他们愧疚吗？”
“一丝一毫都没有。”
“是啊，你是顾桓，人命于你来说太微不足道。”
顾桓搂着岑鸢鸢，带着她往家里走。
“你觉得他们无辜，他们到死也觉得自己无辜，可我并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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