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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的意思是，她是你的初恋？还是说她是你谈过的第一个女朋友？”
听到这个问题，男孩眼里明显流露出了警惕，沉默片刻：“这俩有区别吗？就是第一个女朋友。”
“那还是有区别的，第一个女朋友的意思是，在她之前你可能也有过感情经历，但可能对方不是女性，而是男性。”
钟蕴闻几乎戳中了男孩的痛点，男孩明显开始不耐烦和逃避。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时间到了。”男孩说着拉起女孩又要离开。
“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这个问题呢？难道是向你女朋友隐瞒了什么？”钟蕴闻壮着胆说出这个问题，要说不怕被人打是假的。
“你谁啊？”男孩感到?ℨ被冒犯，没好气地冲钟蕴闻嚷嚷。
“你别转移话题，我是谁不重要，你敢不敢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是不是向你女朋友隐瞒了什么？”
“我隐瞒什么？”男孩甩开女朋友的手，带有攻击性的走到钟蕴闻的正前方。
“隐瞒你喜欢的是男人这件事。你喜欢男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骗婚，这问题可就大了。”
女孩诧异地看着钟蕴闻，仿佛挨了一道天雷，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男孩推搡了钟蕴闻一把，她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这一幕让梁雨沁看到，赶紧下了车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又推了男的一把，男孩显然没有料到梁雨沁的力道，连退三步。
气势上阳刚的男孩气得火冒三丈，冲上来就要还手，梁雨沁只用个食指尖戳他胸口，他就又被击得连连倒退。
趁此机会，钟蕴闻赶紧走到女孩身边：“你确定你真的了解这个人吗？你确定你要跟他结婚吗？”
女孩心情复杂地看着梁雨沁：“你到底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这个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你放心，我连你男朋友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我建议你上网找找帖子，查一查他。如果我说错了，我跟你道歉，如果说对了，你至少可以不往火坑里跳。 ”
就在此时，传来了警车的声音，原来有热心围观群众拨打了 110。男的宛如看见救星似的扑向警察，用带着哭声的嗓音大喊到：“警察同志！这个女人，她欺负我！”
这个证当然是没领成。
由于她俩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个男的骗婚，钟蕴闻和梁雨沁不仅在派出所接受了长篇大论的教育，还被男的倒打一耙，说她俩居心叵测，破坏我国的结婚率。
“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吗？我妈前年就挑中了今天，结果全被你俩给毁了！”男的气呼呼地冲钟蕴闻嚷嚷。
“你等会儿，前年？”钟蕴闻看向女孩：“你说你俩谈了快一年对吧？”
女孩点点头。
“警察同志！他说着日子他妈妈前年就挑中了，可他俩今年才谈，才谈了不到一年，合着规定了必须这天结婚对吗？是不是这姑娘也不重要。你们家是不是合起伙来骗人姑娘呢？”
男的一听又急了，拍着桌子蹦了起来，结果被警察一声喝住：“想造反呢？”
事情最后以双方各大五十大板告终，男人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看着钟蕴闻，拉着自己的女朋友就往反方向离开。
钟蕴闻又跟着梁雨沁回到了她的咖啡馆，两人还记得今天的主题，是试菜。
天色将晚，梁雨沁打开了灯，咖啡馆成了这条街唯一亮着光的店面。梁雨沁在餐台后面忙活着，疲惫的钟蕴闻 在厕所洗着脸，心情格外复杂，陷入了一种自我道德感的审查中。
我这件事做对了吗？
外挂虽然是挺准，但会不会有意外？没有证据，我是不是冲动了？
她打开微信，点进那个女孩的页面。她叫王静，从朋友圈能看出女孩在银行工作，男朋友则在某政府部门上班，任谁看都门当户对，非常般配。自己刚刚搅黄了这么一段世俗眼中的大好姻缘，这放在古代恐怕得浸猪笼了吧？
就在钟蕴闻想得出神的时候，女孩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上面就三个字“谢谢你”。
钟蕴闻开心得不得了，冲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梁雨沁。两人激动地喝了一瓶酒。
回家的路上，没想到小曲又出现了，她叫住钟蕴闻。
“钟小姐，你今天违规使用外挂了哦。”
“但我把一个女孩拉出了火坑欸！”微醺的钟蕴闻显然有点亢奋。
“那也是不行的哦，理论上这个眼镜只能用在你自己身上，不可以干涉别人的人生。”
“你们不是 GHG 组织吗，girls help girls，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每个人三观不同，对男性的标准都不一样，你用你的眼光去干涉别人，是很危险的行为。”
“但是那男的骗婚欸，骗婚！”
“就是这样规定的啦，所以根据规定，我现在对你进行第一次警告，并要对你进行处罚。”
钟蕴闻看着小曲，一边等待她说出下半句，一边打了一个充满酒味的嗝。

20.世界真细小
还没等小曲的下半句，钟蕴闻“嗷”的一声就抱着一棵树吐开了。小曲见状赶紧跑上前帮她捶背：“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小曲看她这架势，不得喝了一箱酒？
“一瓶啤的。”钟蕴闻吐完，感到神清气爽，重新回归了理智。小曲对她的酒量，深感敬佩。
“你接着说，我要接受什么处罚啊？”
“处罚就是暂停使用外挂 7 天。”
钟蕴闻如释重负，心想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惩罚，搞半天不过就是“封号”7 天，自己在某社交平台喜提 180 天封号都熬过来了，7 天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冲小曲笑道：“没问题，嘿嘿。”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小曲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正要走时又被钟蕴闻拉住了。
“对了，有个问题要问你。为什么有的人，这个外挂识别不出来啊？”
“你超过上限了吧？”
“没有，就是那一个人，除了他，都能识别得了。”
“那应该是因为对方，也有外挂。”
“哇哦。”钟蕴闻惊讶地原地发出感叹，她脑子里立刻闪出楼米安那张戴着眼镜的大脸，原来那副平平无奇的眼镜就是外挂。
“不是 girls help girls 吗？你们怎么发到 boy 那里去了？”钟蕴闻追问。
“有一个分支，是 girls help boys。但拥有外挂的男生并不多，全国找不出几个。”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州市，楼米安穿着短袖，坐在暖气充足的办公室里连打了三个喷嚏。俗话说得好，一想二骂三念叨，楼米安心里嘀咕了一句“谁在念叨我”。转念一想，除了他远在老家的母亲，还有谁会念叨他呢。
夜深人静，楼米安终于审完了今天的稿子，可以下班了。但在下班前，他照例把办公室的地拖了一遍，又里里外外擦了遍桌子，掸掉书桌书架上的灰尘，洗了他和同事们的杯子，刷了厕所的马桶。看着整洁如新的办公室，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关灯离开。
关上 101 的门，楼米安走了两步打开了 102 的门，就回家了。恐怕这就是全网传说中最短通勤距离了吧。出版社还处在初创阶段，人人都知道这年头搞出版不容易，但楼米安还是跟自己的老同事赌上全部身家，逆流而上办了这家小小的出版社，为了节省开支，租了个居民楼的小房子作为办公地点。
楼米安的家中别有洞天，四处摆着稀奇古怪的乐器，尤克里里这种正常的就不说了，唢呐，电音蝌蚪，祖卡笛，非洲鼓这些乐器随处可见。演奏得好不好听见仁见智，他已经多次被楼上的老太太举报扰民了。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用一首他挚爱歌手范晓萱的歌来形容他的音乐造诣——《管他什么音乐》。除了奇怪的乐器，家里还有从世界各地背回来的稀罕玩意儿，整个家被他搞得宛如一个小型博物馆，每一个他都能跟你唠上五块钱的。
但整个家的灵魂当属他的宠物多比。如果你觉得多比是一只猫或一只狗，那就肤浅了。
多比，是一只，母鸡。
楼米安每一个朋友，初次见到多比的时候都曾经大受震撼。但随后他们每一个人都接受过多比的馈赠，就是她在吃过上好饲料后产下的鸡蛋。
多比是去年由楼妈妈带到这个家的。楼妈妈本意是带一只活鸡给儿子补补身体，南方人吃东西都必须图个新鲜，鱼得现杀，虾得扔进锅里还活蹦乱跳，鸡必须现吃现杀。于是楼妈妈连夜开车带着多比来到北州，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情，找不到杀鸡的人。加上楼米安被她那一身红棕色油亮的羽毛吸引到了，这发质看着可比自己强多了，于是劝他妈妈。
“要不别杀了，养着吧。”
“行，省了鸡蛋钱。”
楼米安又想起《哈利波特》里多比被救下后的那句台词 Dobby is free，于是福至心灵，给同样 free 的母鸡取名多比。
因为是冬天，楼米安将多比散养在屋子里，她像一个贵族般带着一身美丽的羽毛，优雅骄傲地四处走动。看到楼米安回来，还会冲他“咕”地叫一声。有这么个生命在，楼米安感觉多了一份陪伴，虽然不像猫狗智商那么高，但当他感觉多比听懂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激动的老父亲，“女儿长大了”！
因为次日要去南州出差两天，楼米安开始整理行李。某家大出版社搬去了房租更优惠的南州，楼米安受邀去参加乔迁酒会。又要踏上南州这个城市的土地，但经过了好几月，他也慢慢遗忘了那次社死经历，毕竟他人生社死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钟蕴闻，距离签合同过去了数月，她怎么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他的职业病告诉他，该问问进度了。
“翻多少了”还没等楼米安打出后面的问号，钟蕴闻居然先主动给他发来了信息，就是微信里那个露牙贱笑的那个表情。楼米安看着这个表情，皱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
于是，他删掉了“翻多少了”那四个字，直接回了一个“？”。
对话框名字那栏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等了半天，那边都没再回半个字。
她搞什么？
发错信息了？
楼米安在心中自问，看着那个表情百思不得其解。说起钟蕴闻，除了初次见面经历的尴尬事件，对她的印象倒是还不错，小小的一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好看。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像只活泼的小兔子。楼米安在婚礼上见识过她两眼冒火看田奎的样子，心想俗语形容她很合适：兔子急了会咬人。最打动他的还是钟蕴闻翻译的那段样稿，遣词造句恰到好处。当然他还有另一个好奇，为什么自己的恋爱外挂识别不出她呢？
等了半天，钟蕴闻还是没回一个字。他当然不知道，发完那个表情，喝多的钟蕴闻就在自己床上昏睡了过去。钟蕴闻次日醒来，看到手机上有条来自楼米安的信息。
“我明天去南州出差，到时候见个面，我们对一下工作进度。”
再往前翻，她看到了那个表情和那个问号。她想起来前一晚得知了楼米安也有外挂后，就逗他似的发了这么个表情。唉，果然喝多了就该把手机扔了。
等洗漱完开始准备早饭的时候，钟蕴闻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儿，她的外挂失灵了，那就意味着，没有外挂 buff，有外挂的楼米安就可以把她看个底儿掉了。昨晚还以为 7 天不用外挂简直小菜一碟，如今看来，还是幼稚了。
钟蕴闻立刻搜刮肚肠寻找拒绝见面的借口，但她向来不是撒谎的好手。煎蛋的时候，她转念一想，又不是要跟楼米安谈恋爱，识别就识别呗。结果给鸡蛋翻个面的工夫，她又一想，万一那外挂给她的关键词都是负面的可怎么办？
算了，何必在乎呢？就算是负面的又怎样？钟蕴闻吃完早饭，彻底说服了自己。于是给楼米安回了两个字，好的。
楼米安刚下飞机，就闻到南方久违的初冬湿冷的味道，心里有点开心。此时消失了一晚上的钟蕴闻终于给他回了消息，想到出版社的活动安排在第二天，楼米安决定今天跟钟蕴闻见一面。
“下午有空吗？”
“有的，找个咖啡馆？”
“别，不想再进医院了。”钟蕴闻看到这，这看着不苟言笑的楼编辑居然还会自我打趣了？
“那找个餐厅？”
“公园吧。”
“行。”钟蕴闻给楼米安发去了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公园定位。
“下午一点见。”
下午一点，钟蕴闻准时站在公园门口，但左等右等没看见楼米安，却等来了他发起位置共享。忘了说，楼米安是个路痴。
钟蕴闻看着微信地图上，楼米安在一个距离自己很遥远的点，那个点正在缓缓向她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的缩短。钟蕴闻站在公园门口的红绿灯下，绿灯闪跳，变成了红灯。她看到对面人群里出现一个大高个，那就是楼米安，两人隔着斑马线正对面站着。钟蕴闻注意到，他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他脸上少了一副眼镜。后来她才知道，楼米安有个习惯，但凡出席重要的场合，他只戴隐形眼镜。
楼米安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钟蕴闻，小小一个，看着更像小兔子了。隔着马路，钟蕴闻冲他挥了挥手，出于礼貌，他也浅浅冲她挥了挥。他完全没注意到，一辆洒水车正喷着水经过他的身前。
钟蕴闻挥手并不是要跟他打招呼，只是想提醒他洒水车正在驶来。显然楼米安没有 get 到她的意思。
洒水车播放着一首熟悉的 BGM，待到洒水车驶离楼米安身前，这个世界上多了一只落汤鸡。
楼米安傻傻站在红绿灯下，回想洒水车上那首熟悉的 BGM 到底是哪首歌，等到绿灯亮起，他终于想了起来，是《世界真细小》。他站在原地，哼唱起这首歌。
为何上天选今日 没防备的这一日
……
宇宙那么细
如何回避亦碰到吗
偶遇太可怕今天想偶遇吗
只好仓促扮优雅

21.体温是37°2
楼米安合理怀疑，他跟南州八字不合。
上回的事情好不容易快忘光了，结果楼米安第二次踏足南州，就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丢了个大发。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冬天的，街上会有洒水车？更让他无语的是，两次都被自己的乙方钟蕴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想着想着，楼米安差点唱出这首陈年金曲《雾里看花》。
楼米安告诫自己，此时绝不能慌，要优雅做人。于是他像一只小狗一样使劲地甩了甩身上的水，又揉了揉进水的眼睛。这一揉不要紧，楼米安忘了自己戴的是隐形眼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眼镜因为揉搓得太大力而从眼睛里掉了出来，直勾勾地掉进了脚下的下水道。
楼米安傻了眼，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吗？他突然开始害怕了，按照自己的体质，待会儿还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说。要不走人？可对他这个近视超过 900 度的人来说，没有眼镜，寸步难行。
楼米安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但实际上仅仅才过了一分钟。绿灯亮起后，钟蕴闻小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作为一个乙方，她也并不想屡次见证甲方的社死瞬间。
“你是，不太好吧？”钟蕴闻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当然是显而易见。”
“你要不先回酒店换身衣服吧？”
“很遗憾，恐怕没有一件干衣服了。”楼米安指了指自己的行李——一只帆布包，也已经被水打得湿透了。如果给他回到过去的机会，他昨晚一定会把东西装进登机箱，而不是帆布包里。
“最近的 XXX 在哪里？”XXX 是一家以简约休闲风出名的服装品牌。
“我带你去。”虽然最近的商场离这并不远，步行也就十五分钟，但看着他的狼狈样子，钟蕴闻还是决定带ʄɛɨ他打车前往。可俩人一连拦了好几辆都接连被拒。
“师傅，他不脏，水是干净的。”钟蕴闻努力解释道。
但司机看到满身是水的楼米安都摆手皱眉摇头：“谁知道他是哪个脏水沟里爬上来的，不拉不拉！”
“那要不走着去？”钟蕴闻试探性地问道。
“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隐形眼镜刚刚掉了，我看不清路。”楼米安强装镇定地说出这句话。而钟蕴闻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见世面了，楼米安绝对是她见过最倒霉的人，没有之一。
没了眼镜的楼米安看啥都得蹙眉凑近了看，他的耳朵也仿佛跟眼镜一块儿丢了似的，钟蕴闻说啥他都得凑上来听。因为他个子比钟蕴闻高出不少，又因为看不清人控制不好距离，几次险些跟钟蕴闻脸贴，不得不承认，这大哥眼睛还挺好看的，标准的丹凤眼，外加比苍蝇腿儿还长的睫毛。
“咳咳，你别挨我这么近，保持距离。你跟着我，我领着你走。”
于是，楼米安跟在钟蕴闻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慢悠悠地走着。湿漉漉的楼米安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好在他看不到，也就当做这尴尬不存在。单因为他个高腿长步子大，他走一步抵得上钟蕴闻走两步，加上遇到风，他开始犯冷，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于是好几次踩中钟蕴闻的脚后跟，精准地将她的帆布鞋踩掉。
钟蕴闻摘下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突然停下。楼米安险些撞进钟蕴闻怀里。钟蕴闻将围巾的一头塞到楼米安手里，然后调整出一个合适的距离，自己拿着另一头。
“我牵着你，别踩我鞋啦！”
楼米安在钟蕴闻身后，像一只被主人牵着的小狗，乖乖地走着，再没有踩到过她的鞋子。这感觉很奇妙，楼米安就这样突然平静了下来。冬天的暖阳照在身上，暖呼呼的。
钟蕴闻就这样把楼米安牵到了 XXX 店里，俩人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楼米安大概能看到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却看不清具体的尺码。外套裤子还好说，钟蕴闻都能帮忙，可轮到买内裤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了。钟蕴闻看出了他的羞涩，心里突然觉得这个人还有点可爱。
“180 的合适吗？”为了让他不尴尬，钟蕴闻特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小了。”
“那 185？”
“可以。”
“颜色呢？红的？波点的？”她故意逗他。
……
“黑白灰。”
楼米安结完账，捧着一大兜衣服去试衣间换。穿上这个才见三面的女孩给自己挑选的内裤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都知道我内裤颜色了。可再转念想想，她都陪自己割过痔疮了，知道内裤颜色又怎样呢？
楼米安换完衣服，钟蕴闻又陪他买了隐形眼镜，世界终于清晰了，楼米安这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他努力在与钟蕴闻对视的时候，保持甲方的优雅：“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还去公园？”钟蕴闻又故意逗他。
“换个地方。”
“咖啡馆也不能去，公园也不能去，你想去哪儿？” 钟蕴闻在看到他瞳孔地震后，心里窃笑，感觉逗楼米安玩，居然还挺有意思。
半小时后，俩人站在了另一家有动物园的公园门口。钟蕴闻有点担心，以楼米安的体质，遇到诸如被猴子抢了包，被羊驼吐了口水，或者被老虎扑倒，钟蕴闻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这家动物园钟蕴闻小时候春游常来，她记得那个时候动物园里有两只体型庞大的骆驼，在那时候的她看来宛如两只恐龙。但现如今，骆驼住的房间换成了两只羊驼。除此之外，老虎狮子猴子等等动物，都还在原本的笼子里。但具体还是不是小时候她看到的那些，就无从考究了。
工作日的下午，空荡荡的动物园里，只有这他俩在这里闲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久都没看到过活人了，见到他俩，动物们都跟集体吃了兴奋剂似的冲他们嚷嚷。楼米安回头看见身边的钟蕴闻，她正在聚精会神地逛着动物园。
一时间，在这个小小的动物园里产生了一条奇怪的观看链，看似是楼米安在看钟蕴闻，钟蕴闻在看动物，实际上是动物们在观赏这一对人类男女。
“进度怎么样了？”楼米安还没有忘记今天见面的主题。
“翻了五分之一了吧。”钟蕴闻翻翻删删，工作一直在反复，其实可能才翻了十分之一，但她不敢说。
“哦，也就是翻了十分之一最多了，我没说错吧。”楼米安这个老狐狸，一眼识破了其中的水分，让钟蕴闻哑口无言。
“你十分之一花了一个月，按这个进度，剩下的还需要九个月，但我有必要提醒你，距离交初稿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看来楼米安已经从狼狈中恢复过来了，钟蕴闻听他算时间听得心跳加速，感觉跟死亡倒计时似的。上一次她听男人说话心跳加速，还是和周海诚分手的时候。
“你放心，我翻得完。”钟蕴闻说完，二人之间暂时陷入沉默。
“你昨天晚上发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楼米安说完转头看向钟蕴闻，只见她露出一个和表情一模一样的笑容，当然还有那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因为两人的身高差，钟蕴闻抬着脑袋笑而不语地看着他，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你怎么笑得这么瘆得慌，你是不是从谁那儿听说什么了？”
“你是说用唢呐吹《致爱丽丝》还是被猫砸中送进医院？都不是啦，是你另一个秘密。”钟蕴闻在逗他玩这件事上找到了乐趣。
楼米安听完感觉更晕了。
钟蕴闻发现他双眼涣散，精神迷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下意识地凑近，踮起脚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楼米安能感觉到钟蕴闻冰凉的手掌，心脏短暂地漏拍后又开始狂跳不止。
钟蕴闻摸完他的额头再摸自己的，摸了两个来回：“你好像发烧了。”
这么一说，楼米安发现是有点上头，一吸溜鼻子，果然感觉不对劲。
钟蕴闻二话不说，拉着楼米安就往外走去，楼米安就跟一只巨型犬似的被钟蕴闻这么牵着。
“去哪儿啊？”
“找温度计。”
到了动物园门口，钟蕴闻又二话不说，把他推到红外测温仪前，果不其然，电子屏上显示他体温 37°2，测温仪发出了“嘟嘟”的预警声，楼米安又一次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眼神。他都要担心下一秒就有人认出他来。
“看！他就是那个被洒水车浇成落汤鸡的男人！”
“看！他就是那个痔疮破了血流成河的男人！”
真的是，再也不想来南州了。
因为发烧，显然任何需要量体温才能进的公共场合，包括酒店，楼米安都不配涉足了。
眼见着他就要流落街头，钟蕴闻又一次发了善心：“算了，你去我家住吧。”
“这不合适，我找地方买个帐篷，我去露营。”
“然后明天起来就高烧 39 度了。”
“咱俩虽然见过几面，但又不熟，再怎么样，我对你来是也是半个陌生男子，你怎么一点都不警惕？”楼米安心里如此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放心，我去我爸妈家住，你自己住。”
楼米安从小只要体温超过 37 度就会感觉非常不舒服，无奈同意了钟蕴闻的提议，跟着回到了她家里。钟蕴闻给他在书房打了一个地铺，这时间楼米安钻进浴室准备洗个澡。脱下内裤的时候，他这才发现钟蕴闻给他挑选的内裤正面，赫然印着一只撅着嘴的可达鸭。楼米安没忍住笑了出来，这算是钟蕴闻跟他开的小小玩笑吗？
楼米安感觉身体微热着，有点上头，他突然想起一个说法，37°2 是爱情刚刚出现时的温度。

22.《冬天的故事》
洗完一个热水澡，楼米安这才感觉重新回到了人间。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忘了带框架眼镜，还得戴着那让人不舒服的隐形。来到客厅，桌上已经放着泡好的感冒冲剂，他一边喝着一边走到书房，钟蕴闻已经将这里收拾成了一个临时的住所。地上的简易地铺铺着一套黄色碎花的床品，羽绒被看起来格外蓬松，光是看看就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了。一定很舒服，楼米安心里想。不过最吸引他的还是枕头上的牛仔裤，不正是那条血染的裤子吗？
“这是上回你落下的裤子，洗了三遍给你洗干净了。”身后传来钟蕴闻的声音。
楼米安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词是“洗了三遍”。
“谢谢。”楼米安转过身。
“你居然会说谢谢！”钟蕴闻故作惊讶，夸张地瞪着眼睛捂住嘴巴。
“你说得我好像多没礼貌似的。”楼米安语气里带着八分冷酷，两分撒娇，捧着他的感冒冲剂又走回客厅。
“难道不是？”钟蕴闻尾随其后。
“谢谢你，我不是，”楼米安将已经快放凉的感冒冲剂一饮而尽，“来都来了，不然把你稿子拿来我看一下。”
钟蕴闻前一秒沉浸在调侃楼米安的快乐里，下一秒就仿佛一个暑假结束没做完作业被老师抓包的学生：“要不还是等我再整理一下。”
“你不会一个字都没动吧？”楼米安故意问道。
“我写了！”为了自证清白，钟蕴闻老老实实地走去书房，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沓手写稿，“不过是手写的，还没誊到电脑里。”
楼米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手写稿这样的东西了，别说还有点另类。他端详着钟蕴闻的字，钢笔字写得不错，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俏皮劲儿，又略带着几分倔强。他很认真地开始阅读钟蕴闻写在纸上的文字，老实说，翻得还行。
“有红色水笔吗？”楼米安视线没有离开稿子。
钟蕴闻递来了笔，楼米安抬头，故意用重音强调了三个字：“谢谢你。”然后便火速闷头看稿子去了。
“你用不用这么拼？你不去先睡一会儿？”钟蕴闻显然没料到，他一个身体不适的人竟突然开始工作了。
但楼米安就跟周围有个罩子，自动把钟蕴闻屏蔽了似的，再也没搭理钟蕴闻。倒不是他故意的，其实他这人有个坏毛病，但也谈不上是坏毛病，一工作注意力就过于集中，既听不到别人说话，也不会去跟别人说话。
钟蕴闻本想着安顿好楼米安就回爸妈家。但楼米安突然这么一工作，让她不好意思跑路了，毕竟当着甲方的面，乙方摸鱼也是要讲基本法的。于是，钟蕴闻捧着书接着往后翻译。冬天的阳光暖烘烘的，实在太过舒服，不知不觉间钟蕴闻的眼皮开始耷拉，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开始瘫软。她心想，算了，干脆眯一觉起来再走吧。
等楼米安重新打开耳朵的时候，发现暮色将至，客厅开始变得昏暗，夕阳穿过重重云层照进屋子里，楼米安循着光的方向看向它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沙发，那团橘色的光精准地包裹住了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钟蕴闻。楼米安工作得忘我，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楼米安看着眼前的场景，脑子里冒出了三个想法。
第一，奥特曼说过，要相信光。
第二，她未免太像一只小兔子。
第三，好饿。
楼米安打开外卖软件，本想点个外卖，但碍于不知道她家几栋几号，只好作罢。沙发上的兔子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他想了想，决定在饿死之用她家冰箱里的菜做顿饭出来。
他对着熟睡的钟蕴闻说到：“借用一下厨房，谢谢你。”心想，省得你再说我没礼貌。
但令楼米安大开眼界的是，她家冰箱里几乎啥也没有，最后翻找半天，找到了两根快干透的小葱，两颗鸡蛋，两袋自家包的馄饨，几根速冻烤肠，以及半颗白菜。
钟蕴闻是被菜香吵醒的，睁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个透，屋里除了厨房黑黢黢的，厨房里正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于是赶紧走到厨房一看，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田螺小伙？
只见楼米安不仅用那几样寒酸的食材变出了两菜一汤，还趁做饭的空档把厨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现下，正蹲在地上处理瓷砖缝里的陈年老油。钟蕴闻虽称不上有洁癖，家里谈不上一尘不染，但至少干净整洁，可当她亲眼看见楼米安细致干活的样子，内心还是叹服不已，跟他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邋遢大王。
“楼编辑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楼米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呢？”楼米安一边感慨一边狂拍着胸口。
“sorry sorry，让你受惊了。”钟蕴闻赶紧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顺便看了眼灶台上的菜，馄饨两吃，煎一盘煮一碗，煮的那碗汤里格外讲究，还漂着蛋皮丝和葱末，还有一盘烤肠炒白菜。
“呀，不少吃的嘛，还挺香。”钟蕴闻承认，这赞美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这是你家冰箱全部的东西了，再多我也变不出来。”
“我一个人做饭太麻烦，现在都上爸妈家蹭饭，所以家里很少买菜了。”
“我以为你晚上在这里吃，所以做了两人份的。”
“那我就吃完再去我爸妈那吧。”钟蕴闻爽朗地说道。
两人面对面在餐桌前坐下，气氛有些许的尴尬。这个家，钟蕴闻还没有和周海诚以外的第二个年轻男性单独吃过饭，当然了，周海诚除了泡麦片，从来没下厨做过一顿饭。
而楼米安恰恰相反，以前恋爱的时候，他最爱做的事儿就是下厨给前女友们做好吃的，但分手之后，一个人吃饭多少有点糊弄，更别提做饭给别人吃了。
钟蕴闻认为自己作为主人，有率先打破尴尬的义务。
“你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
“看完了，我在上面打了批注，你自己看就行，看不懂你再问我。”楼米安因为非常厌恶男性爱给人说教的基因局限，加上自己的甲方身份，所以在工作里格外注意这一点，尽量避免成为一个爱说教的甲方，所以他有时候看起来略显高冷话少，惜字如金。为了不把天聊死，楼米安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到底知道我什么秘密？”他吃完一口菜，看着钟蕴闻。
钟蕴闻刚把一颗馄饨吞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楼米安突然发现她吃饭的样子很是可爱，脑子里竟又冒出一个动物——仓鼠。
而钟蕴闻并没有注意到楼米安的拉丝眼神，此刻正在飞速旋转大脑，并不想让楼米安知道，她知道他有外挂这件事。
“就还是些你的糗事，不值一提。”
肯定没说实话，楼米安心里想。他刚要追问，钟蕴闻打开了电视，调到了电影频道，巧的是，电影频道正准备放侯麦的电影《夏天的故事》。
原本坐在楼米安对面的钟蕴闻，为了看电视方便，抱着碗筷坐到了楼米安身边。原本打算吃完饭就走的钟蕴闻，现在决定看完这部电影再走。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法国电影。”
“是主角一个夏天都抵达不了的威松岛。”
楼米安的话让钟蕴闻两眼放光：“你也看过啊？”
“嗯，我买 Isabelle 的小说，也有一部分这电影的情结，你知道的，那本小说前半段的故事就发生在威松岛。”
钟蕴闻转过脸看着楼米安，露出惊喜的微笑。楼米安看着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嘴角边还沾着一粒葱花，他感觉心脏又漏了一拍，下意识也笑了出来。两人默契地不再聊天，吃完晚餐，从餐厅挪到了客厅，各坐在沙发的两端，接着一起享用 1996 年布列塔尼亚浅蓝色的海岸，一开始的尴尬逐渐消解在了充满荷尔蒙的小镇夏天里。
钟蕴闻很难想起，上一次同别人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周海诚是不喜欢看电影的人，恋爱初始，还会陪着钟蕴闻看她喜欢的电影，可好几次，钟蕴闻都发现他要不偷偷刷手机，要不干脆昏睡过去。久而久之，除了去电影院，两人再没一起看过电影。她用余光偷瞄了楼米安好几次，他的确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嘴角还时不时上扬，看得出是真的喜欢。其实楼米安夜偷瞄了她好几次，他的前女友们只爱好莱坞帅哥，从没陪他看过法国电影。他看着沙发那头的钟蕴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接着涌上一股暖意，觉得心都突然变得轻盈起来。
电影中间插播广告的时候，钟蕴闻跑去阳台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洗了，楼米安则自觉地洗完了桌上的碗盘，任谁看，这俩都像是一对相恋多年的老夫妻，而不是没见过几面的甲乙方。
电影结束，两人都感觉意犹未尽。
“要不再看一部？”钟蕴闻提议。
“《春天的故事》？”楼米安提议。
一拍即合，钟蕴闻找出珍藏已久的 DVD。她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半，那就看完这部再走。
但两小时后，两人又打开了《秋天的故事》。她看了眼时间，九点一刻，看完这部必须得走了，钟蕴闻心里想。
十一点刚过，第三部电影也结束了。
“剩下一部《冬天的故事》，下回再看吧。”
“行。”
钟蕴闻决定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完就回家。刚走到阳台，她却惊喜地哇哇叫了出来。
“怎么了？”楼米安闻讯而来。
“快来，外面下雪了！”
窗外，细密的白色雪花正无声地缓缓降落。
“这是今年的初雪。”
两个人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
楼米安看着身边站在板凳上，跟自己齐高的钟蕴闻，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和她会在这个冬天，书写他们自己的《冬天的故事》。

23.冬天的事故
但楼米安和钟蕴闻没等来冬天的故事，倒是等来了冬天的事故。
事情是这样的。
前一夜，因为怕吵到爸妈休息，钟蕴闻最后没去爸妈家住，而是住在了自己家里，这就埋下了第一颗雷。又因为前一晚洗过衣服，阳台上晾了男人的衣物，这就埋下了第二颗雷。好巧不巧，前一天晚上外婆老家的姐姐派人送来了一箱五花八门的海鲜，家家都有份。这不，一大早，钟蕴闻的妈妈钱女士就带着新鲜的海鲜和她的小跟班老钟来女儿家送货了。谁知走到小区里，老钟率先发现了不对劲。
“欸欸欸，你等一下。”老钟拉住了钱女士。
“干嘛？”
“你看闻闻阳台上，是不是晾着男的衣服？”
“哪有男的衣服？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12 楼，不信你自己数。”
钱女士立刻命跟班老钟拿出她的老花眼镜，两人站在小花园里，一顿猛数，数到 12，果然看见阳台上晾着男士衬衫，还有长裤和外套。
俩人大眼瞪小眼，钱女士的眼神里，有惊喜又有期待，但钱女士隔着老钟的眼神，仿佛听到了国粹。
“她谈男朋友了？”老钟问到。
“没听说啊。”
“那就是故意的，家里挂男的衣服能让坏蛋以为这家有男人，听说现在一个人住的姑娘都这么干。”老钟信誓旦旦，老钱将信将疑，两人决定先给女儿打个电话探探口风，但很显然，这个点儿，他们的女儿是不可能醒着的，更不可能从梦里爬起来接他们的电话。
理智上，钱女士和老钟都觉得，现在应该立刻转身走人。但情感上，好奇心却在怂恿二人上楼看看。
“不好吧，万一真有人在多尴尬。”老钟在犹豫。

“我晓得了，如果门口有男人的鞋子，我们放下东西立刻就走。”钱女士两眼冒光，跃跃欲试。

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小跟班老钟屁颠儿屁颠儿的提着东西跟在老婆后面，往钟蕴闻家走去。
钟蕴闻家厕所的马桶上，楼米安正戴着耳机努力酝酿便意，几乎每一天他都会被便秘所困扰，他的某音乐软件里，专门有一个名为“噗噗噗咚”的歌单，集合了一众他认为可以治疗便秘的音乐。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歌单的收藏量还不低，看来世界上还有很多同病相怜的人类。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环境，还是小病初愈，今天马桶上坐了没多久，他就心满意足地起来了。他有种预感，今天一定会是美好的一天。他上半身穿着白色的秋衣，下半身只穿着那条可达鸭内裤，出去前特意用浴巾包上下半身。
正好耳机里开始播放范晓萱和她妈妈 Miss.D.D 合唱的歌《everybody loves a lover》，爵士风的调子活泼轻快，跟楼米安的内心分外贴合。楼米安看见钟蕴闻的卧室门紧闭，心想她一定还没醒，于是不自觉地跟随着耳机的音乐开始摇摆。
不发烧了，心情太好了；没有便秘，心情太好了；昨晚一起看了电影，心情太好了；昨天还看到了初雪，心情太好了。今天有无数让人开心到跳舞的理由，楼米安闭着双眼，动作幅度逐渐变大，沉浸式地幻想自己正在夏天雨后的忠孝东路，五彩的霓虹灯都聚集到他身上，街上所有男女老少都开始跟随他毫无章法，妖娆中透着神经质的魔鬼舞步，他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 Dancing King。
楼米安跳得过于忘我，全然没有注意到玄关处看得目瞪口呆的老钟和钱女士。
两分钟前，两人“鬼鬼祟祟”地打开了门，一眼就看到地上那双大尺码的男士马丁靴，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答案。
于是按照说好的，两人放下东西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一个下半身裹着浴巾的高个男子，迈动着魔鬼的步伐从浴室蹦了出来。寂静的家里，钱女士和老钟看着这个背对着他们男子陶醉般地舞动着四肢，时而甩头，时而扭两下屁股。怎么说呢，楼米安可能觉得自己是舞王，但在钱女士和老钟看来，他四肢僵硬，动作极其不协调，与其说是跳舞，更像是恐怖片里僵尸复活。
俩人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决定趁楼米安发现前悄悄离开，一切当做无事发生。偏巧此时，楼米安耳机里的音乐结束了，他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摆出一个 ending 姿势，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二老，而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的浴巾倏地从腰部滑落下去。内裤上的可达鸭正正好对准了老钟和钱女士，楼米安看到二人下巴快掉地上的样子，当场石化。
钱女士和老钟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立刻背过身。而楼米安更是惊慌失措地扔了耳机，捡起地上的浴巾赶紧裹上，不用问都知道，眼前肯定是钟蕴闻的爸妈。他脑子里立刻闪出了一万个自杀的方法。
不愧是被社死之神垂爱的楼米安。
楼米安立刻上前解释。
“叔叔阿姨你们好。”
“欸欸欸，好好好。”老钟的语气里带着三分颤抖，三分敷衍和四分怒气。
“我是钟蕴闻的朋友，来南州出差，借住了一晚。”
“没事没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继续，我们走了。”
钱女士抓起老钟夺门而逃，“砰”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
楼米安傻傻地站在原地，心里涌出三个想法：
第一，是我把他们吓走了吧？
第二，他们肯定会觉得我脑子不好。
第三，算了，跳楼吧，没什么活头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打开了窗户，冬日凛冽的风立刻灌了进来。钱女士和老钟正从楼下路过，抬头朝阳台看了过来。楼米安没想到这么快就跟他们见了第二面，鬼使神差地露出了营业式的笑容，并冲两人挥了挥手。
钱女士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冲他挥手致意，楼米安站在阳台上，目送二人远去，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钟蕴闻起床后，看到楼米安穿戴整齐，生无可恋地坐在沙发上，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还发烧呢？”钟蕴闻关心道。
楼米安摇摇头，一言不发。
“那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钟蕴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
“早上，你爸妈来过了。”钟蕴闻一个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看见你了？”
楼米安点点头。
钟蕴闻心想完蛋，赶紧重回卧室拿了手机，果不其然，她家有个活男人的事儿已经传到了外婆和小姨的耳中，二人分别发来了微信关心。
“但这不是最糟的。”楼米安一五一十，声情并茂地将早上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没想到钟蕴闻爆发出无情的大笑。楼米安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她面前丢脸了。
“你还是跟他们解释解释吧，那场面确实很容易误会。”楼米安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但显然没有得到钟蕴闻的同情。
一直到楼米安收拾完出门， 钟蕴闻还笑个不停。
“我走了，多谢你收留我一宿。”
“不客气哈哈哈，你明天回北州吗？”
“我明天走，酒店订好了。”
“有空了还是要来南州玩啊哈哈哈。”钟蕴闻只要脑补那个画面，就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楼米安欲言又止，抿着嘴露出营业式的假笑，冲她挥手拜拜。
往小区外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钟蕴闻家的阳台，阳台空荡荡的，昨晚的初雪也早已经消融得不留痕迹 。
楼米安前脚刚走，徐娅后脚就打开了电话。
“什么情况？你谈恋爱了？”
“怎么谣言都传到你这儿来了？”
“钱阿姨问我的啊，我说我不知道，我的确啥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的？男的干嘛的？多大了？外挂识别了吗？什么样的人？”
“Arrête！不是男朋友，没有谈恋爱，就是个误会。”
“那男的谁啊？”
“楼米安，你的吧，白彬皙婚礼的伴郎，我的甲方。”
“噢，他啊。”
“我妈可真行，问了一圈就是不来问当事人。”
钟蕴闻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到阳台，正好看到楼米安的背影。如果楼米安此时回头，他就会和阳台上的钟蕴闻四目相对了。
挂了徐娅的电话，钟蕴闻一边收拾海鲜，
一边给钱女士打去电话解释。
钱女士满怀期待：“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谈个恋爱大大方方承认呗。”。
“真不是，就是出版社的编辑，跟我对接工作那人。
“噢……”钱女士语气明显失落，“你嘛也分手好久了，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也去谈谈恋爱，不要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弄得跟个修女一样。我看这个小伙子嘛个子蛮高的，脸嘴也还不错，性格嘛也挺活泼的。 有机会的话，可以相处试试。 ”
一个下午，钟蕴闻都在认真阅读楼米安昨天的批注，按照他批注修改译稿，又接着翻了一千来字，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停下。
做晚饭的时候，钟蕴闻脑子里回味着妈妈电话里的话。说起楼米安，虽然一开始挺烦他的，但经过这几次相处，感觉是个挺有趣，挺可爱也挺有原则和底线的人。想起他来，钟蕴闻的嘴角总会不自觉上扬。
但经过上次失败的恋爱后，钟蕴闻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就跟周海诚最早给她的印象也很好一样，她不确定楼米安的好是真的好，还是他表演出来的。
要是外挂没被禁就好了，就可以用外挂来一探究竟，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钟蕴闻心里想着。
叮咚，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钟蕴闻心里有一丝期待，希望是楼米安发来的，但很遗憾不是。
是周海诚。他通过某个忘记解绑的软件，发来一张照片，并配以一句话：我来参加一个出版社乔迁活动，遇到了你朋友。
钟蕴闻点开照片，赫然看见，楼米安与一个女人紧紧相拥着。

24.每个心动都危险
有时候亲眼所见的并非真相，那可能是有心人想让你看见的“真相”，当这个有心人还是前男友的时候，就得更加当心。
一切还要从中午楼米安离开钟蕴闻家说起。
楼米安特意订了一家离钟蕴闻家很近的酒店，步行十分钟可达。硬要问他为什么偏偏订这家，他会说纯粹是因为这里身处市中心，去哪里都方便，绝对不是想离钟蕴闻近一点。去酒店入住放下东西后，他先是在附近的一家门面不大的小吃店，点了一桌子当地著名的小吃，各种糕点，菜饭，粉丝汤什么的。等菜都悉数上了桌，楼米安才意识到这都足够两个人吃了。当然你要问他为什么点这么多，他一定会说是肚子饿了，绝对不是心里在想要不要喊钟蕴闻来一起吃。
菜上齐了，楼米安十分钟都没动筷子，坐在桌前捧着个手机，手机页面是他和钟蕴闻的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共享公园位置那里。
正好是饭点，要不要喊她一起来吃？楼米安心里想。
算了，都已经一点多了，她肯定吃完了。楼米安对自己说。
但在她家里打扰了一晚，好像是该请她吃个饭表示感谢。楼米安心里又想。
算了，都点完了才喊人来，等来了菜都凉了。也太没诚意了。楼米安又对自己说。
过了饭点，店里只有零星的两三桌客人，除了楼米安，其他人都闷头吃得香喷喷。老板服务意识极高，以为是自家的饭菜不合客人的口味，忙上前热情询问。楼米安忙不迭尝了口眼前的菜式。
“好吃的，好吃的。”
老板听到肯定，但心里还是打鼓，觉得是不是客人照顾自己的自尊心，看上去是坐在收银台后面算账，眼神还是时不时地瞟向楼米安。楼米安当然感受到了不远处老板热辣的眼神，这家店门面不大但干净整洁，口味谈不上惊艳但绝对对得起这价格。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楼米安只能更加卖力地吃饭，连他的外挂使者 Suda 坐在他面前都没注意到。
“有这么好吃吗？”Suda 看着楼米安狼吞虎咽的样子对眼前的食物产生了好奇。
楼米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忙不迭抬起头，这家伙可是很久都没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
“你眼镜呢？怎么没戴？”Suda 没有回答楼米安的问题，反问了他两个。
“因为要参加活动，我习惯带隐形眼镜。”
“那可惜了。”Suda 露出了可惜的语气，接着自然地拿起筷子，吃起眼前的红豆糕。
“可惜什么？”
“还想给你升级呢。”
楼米安露出一脸“你展开讲讲”的表情。
“你最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楼米安惊讶不已，随后补充到，“但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但是心动了对吧？”
“怎么说呢……”楼米安欲言又止。
“哦，没有的话那我走了。”Suda 放下筷子准备离开，却被楼米安一把拉住。
“来都来了，话不要说一半，怎么升级外挂？”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心动了？”Suda 追问。
“是……”不止怎么的楼米安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Suda 重新坐下，清了清嗓子。
“我跟你说你中大奖了。”Suda 神秘兮兮地说道。
楼米安活了 33 年，先不说中奖这种需要天大狗屎运的事儿，一个月不出糗他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听说自己中奖，他觉得 Suda 在逗他玩。
“是这样的，你的心动对象，她也有外挂。”
“蛤？”楼米安眼前浮现出钟蕴闻戴的那副眼镜，又立刻联想到前几晚钟蕴闻黑不提白不提发来的微信里那个露牙贱笑的表情，直觉告诉他，钟蕴闻所说的那个秘密，肯定就是知道了他有外挂。
啊，怪不得自己的外挂怎么着都扫描不出她来。
“所以，我们俩只要都戴着外挂眼镜，就无法扫描彼此对吧？”楼米安向 Suda 求证。
Suda 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没有戴眼镜，但她却戴了眼镜，她能识别我吗？”楼米安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能啊，外挂相当于你的 buff，如果你没戴，就跟普通人没区别，她当然可以识别你。”很显然，Suda 并不知道钟蕴闻这几天外挂被禁的事，将错误信息传达给了楼米安。
“这么说，她把我看了个精光。” 楼米安双眼失神，如丧考妣，分不清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 Suda 说话。
“有什么她看了，会让你觉得丢人的地方吗？”Suda 故意看向桌肚下楼米安的下半身。
楼米安已经无力理会 Suda 的玩笑，坐在桌前连叹了好几口气。
“你叹什么气？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作为男人的自信去哪里了？”
“我是个普通的男人，但我不自信。”楼米安放下了筷子，已经没有了食欲。
“都不是什么问题。说回到升级，是这样，因为你俩都有外挂，所以现在你可以开启心动模式。”
“我想开启心死模式。”
Suda 没搭理楼米安，继续说：“如果开启心动模式呢，就意味着你同意打开一部分的隐私权限，外挂会提取你的记忆档案，当对方也开启心动模式的时候，她就可以看到你曾经的恋爱经历，包含但不限于你和曾经的恋人是怎么喜欢上的，如何相爱的，又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当然你也可以查看她的。除此之外呢，还可以查询对方的恋爱信用，有助于避雷。”
楼米安听完没有回答。
“所以你要开启心动模式吗？”Suda 认真地询问。
看得出楼米安在犹豫，Suda 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那你想好了再说吧，谢谢你请我吃饭。”Suda 说完，扔下楼米安，潇洒离去。
楼米安一下午都跟蔫儿了一样，只要一想到自己被钟蕴闻看光光，就恨不得立刻买张船票移民去火星。在恋爱这方面，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太有自信的人。也许是因为从前太胖，青春期的几次暗恋都无疾而终，又也许是因为被戴过两次绿帽子，让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哪里有些问题。
但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钟蕴闻不仅因为外挂被禁没能识别他，而且还觉得他是个挺可爱的人。这个误会原本很好解开，如果半路没有杀出周海诚的话。
出版社的乔迁酒会上，楼米安强打精神跟同行们寒暄社交，分发名片。他曾经也是这家大出版社的一员，出版社的刘社因为一直赏识他，深知这年头干出版不易，所以这次特意喊他过来，又带着新朋友介绍他认识，算是一种帮衬，更像是一种惺惺相惜。楼米安自然知道刘社的用心，自当格外感激，几种情绪裹挟下，难免多喝了两杯，厕所多跑了两趟。于是就在厕所里遇到了周海诚。
楼米安起初没认出周海诚，直到走到花园里醒酒的时候被周海诚叫住。
“喂！”
花园里只有他们俩，这个“喂”显然就是指他。
“我们认识？”楼米安很是不解。
“这么快就忘了？咱们可是互相出过拳的关系。”
楼米安定睛一看，认出了此人正是当日在咖啡馆里死皮赖脸的玫瑰男。
周海诚走到楼米安面前，死死盯着他：“你跟钟蕴闻什么关系啊？”
“你是谁啊？”楼米安没想到他还认识钟蕴闻，有点惊讶。
“我是她前男友。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周海诚的言语中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和挑衅。
“这位先生，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楼米安转身准备走，却被周海诚一把拽住。
“你俩是不是在我们分手之前就勾搭上了？”周海诚继续进攻。
看着她前男友的样子，楼米安突然理解，为什么钟蕴闻也会有恋爱外挂了。
“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和她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你在咖啡馆骚扰小姑娘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说谁骚扰小姑娘呢？”周海诚明显提高了音调。
“说你啊，难道不是吗？还需要我给你复述一下当时的场面？我可不像你，在这里无中生有。”楼米安冷冷说道，周海诚憋得一句话没说出来。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楼米安！”
楼米安循声看去，发现是自己曾经的实习生瞿麦，瞿麦正激动地冲楼米安挥手，让他过去。瞿麦比楼米安小五岁，三年前研究生毕业刚进出版社的时候，正好分到了楼米安的组里，热情阳光的瞿麦成了组里的气氛担当，只是没共事多久，楼米安就从出版社辞职了。楼米安离职的时候，瞿麦哭得最凶，当时她喜欢楼米安，却因为楼米安有女朋友，而将那份喜欢埋在了心里。
三年未见，瞿麦剪掉了长发，褪去了青涩，但热情不变，二话不说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楼米安：“老楼！听说你单身一年啦！”瞿麦言语中满是欣喜和跃跃欲试。
这一幕，被远处自讨没趣，悻悻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周海诚看在眼里，掏出手机拍了下来，并发给了钟蕴闻。 但是，楼米安很快拉开瞿麦，却是钟蕴闻没有看到的。

25.后退的默契
钟蕴闻看到那张照片，老实说脑子里立刻蹦出的一句话是：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周海诚给她发这张照片，明显就是抱着挑事儿看热闹的心态，钟蕴闻不想顺了他的心意，更不想跟他再说半个字，直接取关拉黑。
但那张照片却在钟蕴闻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楼米安和那个高瘦女孩紧紧相拥的样子，女孩溢于言表的喜爱冲破了那张不清晰的照片，还是冲击了钟蕴闻的内心。他们看上去关系匪浅，钟蕴闻心想。也是这个时候，钟蕴闻才意识到，由于之前自己对楼米安的偏见，一直默认没人喜欢他，但如今看来，他很可能并不是单身。
初期的心动就是这样不经一击，对方晚回了信息，用错了表情包，或者任何其他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把心动小火苗浇得七七八八。而当双方都是爱情菜鸟的时候，这个概率又将以倍数增长。心动发展成暧昧，暧昧进展为恋爱，恋爱成为佳话，每个阶段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保驾护航，这仨条件缺一不可。
楼米安在礼貌地与瞿麦拥抱后，很快松开了。他冲瞿麦苦了笑两声，算是对瞿麦那句“听说你单身一年啦”的回应。
“一会儿去吃宵夜啊？咱都多久没见了！”瞿麦在亲自确认楼米安的感情状况后，向他发出邀约。
“太晚了，明天还得赶早班机回去，下回吧。”楼米安能感觉出瞿麦眼神里的炙热，他当年不是不知道瞿麦对自己有意思。那会儿他正和当时的女友出于热恋期，作为一个信奉爱情必须忠贞的人，他有相当强的自制力。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当时没有女朋友，性格过于明媚的瞿麦也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现在也一样。
“你不会是为了保持身材节食吧？”瞿麦当年认识楼米安的时候，楼米安还是个五官俊秀的微胖人士。那会儿，她坐在楼米安的右边，每天看的最多的就是楼米安的左脸。一段时间内，她总觉得这人长得眼熟。直到某天她重新打开 BBC 剧版《傲慢与偏见》的时候，瞿麦恍然大悟，原来他的侧脸长得像科林费斯。这个发现很快在她的传播下发扬光大，楼米安拥有了“社内达西”的称号。如今，楼米安的反应在瞿麦意料之中，但即使被拒绝她也并不感到沮丧或是失落。一贯乐观的她自我安慰，能够再度重相逢，而相逢时两人又都恰好单身，这就是天意，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钟蕴闻在瞿麦这个年纪的时候，对爱情也是这种勇往直前打了鸡血的态度。但自从经历了上次失败恋爱的打击后，她对自己开启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反思，发现自己这种“易上头”的体质，很容易无限放大对方的优点，而忽略对方的缺点，而在暧昧之初，每个人都是千好万好，千方百计地隐藏与对方的差异。这绝对是致命的，因为决定一段关系能否良性发展的，往往就是彼此身上的缺点与差异。照片事件又一次提醒了钟蕴闻，不要再在同一个问题上摔跟头了。
钟蕴闻收拾了一晚上家，仔细打扫了房间的角角落落，洗了楼米安睡过的床单被褥，想明白了这件事。做完了所有家务，她拿上手机准备下楼散步，这才发现，一个小时前，楼米安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批注看完没？有什么问题吗？
钟蕴闻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发现除了工作，他们从不聊别的。所以这两天相处所谓的心动，甚至她感觉到的楼米安对自己的好感，大概都是荷尔蒙传递出的一种错觉，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手机那头的楼米安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钟蕴闻五分钟没回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五分钟不回消息，很正常。
十五分钟没回的时候，他对自己说，可能在洗澡没看见。
又过了半小时，他开始在酒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问自己，当今这个年代，还会有人这么久都不看一眼手机的吗？
就在楼米安怀疑钟蕴闻是不是讨厌自己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她的回信：看完了。没有问题。
嘶……这条信息给楼米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本想借着工作的话题开启聊天，再以感谢为由请她出来吃宵夜，却没想到她的回答如此简明扼要，且以句号收尾，摆明了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难道是外挂识别出的关键词涉及了钟蕴闻的雷点？无数猜测在开始在他脑内闪现，他和钟蕴闻从认识之初到现在相处的画面和说过的话，都像过电影一般出现在眼前。他像一个举着探测器的排雷兵，试图从记忆中排查出地雷，随即发现，处处都是地雷。
对方都已经摆出了一副拒绝聊天的态度，楼米安自然觉得再约她出来或者继续聊天，就有骚扰之嫌，于是只发了一个 OK 的表情，道了一声晚安，果然钟蕴闻没有再回复。楼米安在酒店的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浅睡了两三个小时后又被赶飞机的闹钟叫醒。窗外没有太阳，天阴沉着，湿度又大，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的五分钟里，楼米安感觉冷得刺骨。
他前脚刚坐上出租车离开，后脚钟蕴闻就出现在街角，她要去这条街上的咖啡店买咖啡。快到咖啡店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小曲。
“祝你生日快乐。”钟蕴闻循声望去，看到了捧着一束小小花束的小曲。
“谢谢你！”钟蕴闻接过她递来的花束，是一小捧的粉色蔷薇，非常漂亮。
“今天来要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小曲笑着说道。
“这束花吗？”
“花是我个人送的。鉴于你今天过生日，不光可以提前为你解锁恋爱外挂，还附送你一个新的功能，滤镜粉碎器。”
“滤镜粉碎器又是什么东西？”两人沿着街一边散步一边说着。
“就是字面意思啦，我知道你在心动初始会不停放大对方的优点，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给对方加上了一层滤镜，你看到的那个人，是经过你的大脑美化过的人，恐怕和他真实的样子有天壤之别呢。外挂的滤镜粉碎器功能就可以有效地帮你去除滤镜，更理性地看待这个人。”小曲认真地向钟蕴闻解释道。
“当然，要使用这个功能得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就是开启外挂的心动模式。”小曲看钟蕴闻一头雾水，给她解释了一遍何谓外挂的心动模式，说辞与 Suda 一致。
“所以你要不要开启？你最近好像有心动哦！”小曲冲钟蕴闻来了个 wink，露出一脸坏笑。
“开什么开呀，我不开。我那都不算心动，顶多就是比平时多跳了几下，现在又恢复正常了，不信你摸。”钟蕴闻伸出手腕，示意小曲摸摸自己的脉搏。
“那随便你，回头后悔了可别找我。”小曲撇撇嘴。
“绝不后悔！”钟蕴闻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昨天晚上之前解开外挂，钟蕴闻承认自己对楼米安有好感，说不定会愿意开启心动模式，但现在，还是算了。
周日上午，整条街都冷冷清清，加上天气阴沉，恐怕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家躲被窝。南方的冬天的确比北方难熬许多，钟蕴闻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了一圈，手脚还是冻得冰凉。钟蕴闻脑子里思考着如何修改译稿，耳朵里则听着范晓萱十几年前的老歌。老妈的电话闯进来，打断了音乐。
“女儿，祝你生日快乐哦！”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妈妈的齐声祝福。
“谢谢爸爸妈妈，嘿嘿。”钟蕴闻的感谢是发自真心的，感谢妈妈忍着剧痛，在 33 年前的今天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
“妈妈有一份生日礼物要送你。”
“什么东西？”钟蕴闻从钱女士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丝亢奋，脑内立刻响起警报。以钱女士的性格，她除了给钱，绝不会搞什么送礼物的浪漫事情。
“哎呀，我跟你说哦，隔壁徐阿姨弟媳妇跳广场舞的朋友啊，有一个侄子，年纪跟你差不多。”
听到这里，钟蕴闻就知道，单身青年回老家必被相亲的剧情虽迟但到。
“去见见吧，看不看得上地再说，就当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又不会掉块肉。”见钟蕴闻不说话，钱女士在电话那头持续输出。
“行啊，我半小时之内有空，他能出来就见，出不来就拉倒。”钟蕴闻以自己的方式开杠。
“你这小孩！”钱女士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接着就挂了电话。五分钟后，钟蕴闻收到钱女士发来的信息：二十分钟后在八佰伴星巴克，男孩叫张伟，在机关工作。并附加了男生的电话。
果然，单身青年回老家必被相亲公务员的剧情虽迟但到。
张伟，谁的人生中不认识一个张伟呢？钟蕴闻想起自己初中时候的同桌也叫这个名儿，这人还差点成为了自己的初恋。他的样子在钟蕴闻的记忆中模糊难辨，光记得是个特别爱笑的男生，掰着手指头算算，和他做同桌那都是十九年前的事儿，钟蕴闻嘴里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不知道这个张伟又会是什么样的人，钟蕴闻想着，那就去会会，就当给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钟蕴闻算了算时间，离那家星巴克不远，散步过去正正好。快到的时候，钟蕴闻收到相亲对象发来的消息：我到了，坐在面对人民路的位置。
楼米安过完了安检，百无聊赖地坐在候机大厅里。通常他会掏出电脑见缝插针地工作一会儿，但今天因为睡眠不足，他心情有点低落，于是走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提神。楼米安坐在面对候机大厅的座位上，一边喝着美式一边望着远处发呆。就在此时，瞿麦突然闯入他的视线：“嗨老楼，这么巧，一班飞机啊！”
同一时刻，钟蕴闻走到星巴克那扇对着人民路的巨大落地窗前，见到了自己的相亲对象，她立刻认了出来，这个要跟她相亲的张伟，就是差点成为自己初恋的那个张伟。
在钟蕴闻 33 岁的第一天，她和楼米安默契地同时后退，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前。

26.33岁的第一天（上）
世界很细小，四线城市的相亲世界则更加细小。如果你有幸在适婚年龄没有找到伴侣而身边凑巧又有一群热心的亲戚邻居，他们又给你介绍了年纪相仿的同龄人，那就有极大的概率，会遇到自己的老同学、老冤家。运气好时，甚至能遇到读书年代错过的初恋或者暗恋的高年级学长。一句话，只要在老家单身，就会遇见偶然与巧合。
和钟蕴闻记忆里那个老同桌相比，眼前的张伟个子好像没怎么长，明显发福不少，停留在了眼周已经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好在发际线为他保住了最后的尊严。没记错的话，距离两人上次见面过去了 13 年。
每个人年少时的初恋，那些遥远的画面和细节，在经历了一次次的回忆想象与口头或是文字叙述的美化后，都多多少少带上几分故事性和滤镜。细节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第一次情窦初开的，干净纯澈到国王湖湖水都甘拜下风的氛围。
钟蕴闻想起初中时的心动，如今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两人刚做同桌的时候，彼此都非常冷漠，板着张脸一天下来都说不上几句话。后来大概是因为时间长了，钟蕴闻不会的数学题问问他，他不懂的英文再讨教讨教钟蕴闻，大早上彼此打掩护给对方抄作业，晚上一起留下来值日，慢慢就熟悉了起来。熟了之后，钟蕴闻才发现，张伟根本就是个快乐无忧的沙雕男孩，每天都有讲不尽的烂笑话。每次钟蕴闻被逗笑，都是因为他讲得太烂。张伟看到唯一的听众被逗笑，于是更加努力地搜罗更多的烂笑话，于是他们那一桌成为了全班笑声最多的一桌。
笑到后来，俩人逐渐培养出了一种只有他们能懂的微妙默契，但还是被当时年轻的物理老师和语文老师敏锐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小火苗。钟蕴闻犹记得，去物理办公室问小考成绩，物理老师冲她露出颇有意味笑：“张伟替你问过了哟。”语文老师全班朗读钟蕴闻的作文，张伟又在桌子下面偷偷为她鼓掌时，语文老师也会露出“我都懂”的姨母般笑容。
时至今日，钟蕴闻仍然深刻地记得，张伟与她之间一段不是告白但胜似告白的对话。
“你以后大学想考哪里？”某天课间的时候张伟突然问她。
“我想去吴海，你呢？”
“我也是。”
“你为什么想去吴海？”
“因为那是你想去的城市啊。”
两人在星巴克面朝人民路的窗前坐着，一人捧着一杯美式咖啡，不远处就是他们一起读书的学校，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我妈跟我说你名字的时候，我还想，不会这么巧吧。”
“我也没想到，还以为是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张伟。”
“你不是在北州吗，怎么回来了？”
“说来话长，反正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毕业了一直在南津。”
“我大学毕业就回来了。”
如果按照通常校园言情故事的发展，钟蕴闻和张伟应该会开启一段甜甜的初恋，但作为一个没什么主角光环的普通人，钟蕴闻不仅没有开启主线，还亲手扼杀了心动的萌芽。作为一个胆小的女孩，她在经历了心动带来的短暂的快乐后，内心陡然生出了一种害怕。伴随着学校副校长抓早恋的“秋风扫落叶”行动，这种恐惧日益加深，被抓了怎么办？被家长知道了怎么办？要怎么收场。胆小怯懦的人注定与澎湃汹涌的青春无缘，在险些被母亲钱女士抓包的初三那年，钟蕴闻自作主张找到班主任。
“曹老师，我要换座位。”
“为什么？”
“我想好好学习。”
“你最近成绩一直在进步啊。”
班主任老曹是那种会在上课前给大家放《猫和老鼠》动画片的开明中年男性，对所谓早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应该看出了钟蕴闻的顾虑，又不好明着鼓励学生早恋，于是同意了他的诉求。这件事带来的代价就是，直到毕业，俩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中考结束，张伟如愿升上了本校高中部，钟蕴闻则从省重点跌去了市重点。高考后，两人都没有去吴海，而是去了一南一北两个城市。
钟蕴闻当年害怕的老妈，如今竟然间接又介绍了两人认识，不得不说，这就是该早恋但没有早恋的福报。
“你要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来相亲，喝完这杯咱就撤。”
“倒也没那么有压力。”钟蕴闻看着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产生了好奇心，于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打开了外挂。外挂检测到眼前的男生，将他变成深沉的蓝色，并很快给出了“现实”和“按部就班”这两个关键词。这和她印象里那个爱讲烂笑话，活泼调皮的老同桌判若两人。
“你怎么还没结婚？”钟蕴闻的好奇心让她打破了沉默。
“我都离过一回了。介绍人没跟你说吗？”
果然同龄人速度快的都已经走在二婚的道路上了。
“没说。”钟蕴闻摇摇头，“那是因为什么离婚啊？”
“分居两地，加上她不想生小孩。你呢，怎么还没结婚？”
她为什么还没结婚？从前，钟蕴闻觉得恋爱必然是走向结婚的，结婚这件事，在所有人看来都顺理成章，不容置疑。但在回到南州和周海诚共同生活的这一年中，她却发现，走向婚姻的这个过程，更像是一种协商谈判。
“结完婚，咱们尽快生小孩吧，我爸妈等着抱孙子呢。”
“这么早吗？不能再过几年二人世界？”
“还早什么？你都快 33 了，再等就大龄产妇了。”
“我还想趁年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生了孩子也可以做啊。”
“但养小孩很费时间和精神。”
“可你看你妈妈我妈妈，不都把我们养大了，还有我姐，有两个儿子呢，家庭和事业都兼顾得很好。你那么厉害，肯定也可以，再说了我也会帮你的。”
“什么叫你帮我，说得好像这事儿本来跟你没关系，是你恩赏的一样，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要抠字眼。”
“那小孩跟谁姓？” “跟我啊，不然跟谁？”
“为什么不能跟我？”
“自古以来都是跟爸爸姓啊。”
“如果是两个小孩呢？”
“我爸妈恐怕不会同意跟你姓。”
“为什么我怀孕十个月，最后小孩不能跟我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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