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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暗潮汹涌的自尊，刻在陶念的骨子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所以外公字字斟酌不愿伤她。
“今天晚了，先在超市把必需的生活用品买了，以后再慢慢给你置办其他东西。”外公边往购物车里添东西边说。
陶念没有行李，不是她妈没给带，是真的没什么可带的。
那个家里已经被陶念她爸连输带砸，败的家徒四壁，好在房子不大，不然穷酸的还不如别人家堆杂物的仓库。
从超市出来，原本马上就要到外公家了，老天像是故意为难他们似的，疯狂的往下倒豆子大的雨滴，迅雷不及来势汹汹。
外公赶忙脱下外衣罩在陶念头顶，然后一手搂着陶念，一手遮在她的脸前，自己却浇了个结结实实。
外公身上清晰分明的骨头硌得陶念生疼，但怀抱与保护却是货真价实的，陶念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了一个正常孩子应有的待遇。
她以前不知道做女儿是个什么滋味，到了外公这里，才终于真切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舐犊情深。
个中滋味，在她这个既冷漠又半成不熟的内心里，掀起风浪，无法言说，却又实实在在。
她看着外公遮在自己眼前的手，指腹有茧骨节分明，带着暖她心肺的温度为她隔绝住冰冷的雨滴。
就在这一刻，陶念从内里往外，珍而重之的认下了这个名叫“外公”的骨肉至亲。
到家后，这落汤鸡似的爷孙二人，像是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同仇敌忾，他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视而笑。
那天陶念才知道，在自己家洗澡可以这样舒适方便。
适中的水流冲在身上，不仅冲散了她这一整天在路上奔波的疲累，也温暖了她刚被雨水浇得冰凉的身体，似乎连带她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心，也一并暖热了。
现在正值初秋，蚊子们苟延残喘的非常积极，陶念以前每次在家洗澡，都有种给蚊子洗菜的错觉。
今天她从浴室出来闻着外公点燃的蚊香，她想，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外公做晚饭的时候，是坚决不让陶念插手的，好似在外公眼中，陶念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可小公主实在没当过公主，什么都不做，干等着米饭入口，她愧不敢当，所以就算外公什么都不许她做，她也一直杵在厨房里当个据嘴的木头桩子。
最后，外公赶不走她，只好给她派了个能坐下的活计——剥蒜。
当看见陶念如释重负的拿着一头大蒜坐在餐桌前剥了起来，外公暗暗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可怜。
外公准备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陶念吃了个风卷残云心满意足，中午就没吃饭的她，在吃晚饭的时候把自己那个几近偏执的自尊暂时放在了一旁。
只是外公看见陶念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只是堪堪搭上了个边——习惯使然，她受多了罪，忘记了怎么享福。
那天晚上，酒足饭饱的陶念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闻着枕巾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泪流满面。
她想她一定是因为脱离了那个一直想逃离的家，才喜不自胜，在无人的深夜痛哭流涕。
那天夜里，陶念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在火车上辗转的她，吃着妈妈给她买的午饭，心满意足。

第4章 这孩子，要成精！
老年人本来就觉少，第二天一早，外公怕打扰陶念休息，生生把起床这个动作做成了个蹑手蹑脚的贼。
不过当外公小心翼翼打开房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餐桌上摆着白粥，小面饼，和煮鸡蛋。
陶念昨晚虽然吃得风卷残云，但内心却坐卧不安。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像外公这样善待过她，她还没学会坦然接受，她诚惶诚恐。
于是她投桃报李，早早起来准备了一桌早餐。
外公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陶念正在用抹布擦拭每个调料小瓶，不过从远处看，她哪里像擦调料瓶，分明是在精雕细琢一件件艺术品。
其实外公虽然退休工资不低，但生活上却十分简朴，剩下的钱他会定期给偏远山区的孩子们捐款。
所以外公家的厨房里，调料瓶就是普通的调料瓶，它们既不精美也不华贵，但这些小瓶小罐对女孩来说也像是有很大的吸引力。
以前陶念家里的酱油、醋和盐都是小卖店里买的袋装货，而后这些调料就会极其自然的呆在袋子里终其一生，她家没有过调料瓶这种物件。
所以她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稀奇，一边研究着它们的用途，一边把小瓶小罐们都擦成了镜面。
外公加重脚步声，故意弄出了点声响，又轻咳了一声，才道：“小念起这么早啊，怎么没多睡会？”
“我平时起的就早。”陶念放下手中的调料瓶，转身把抹布洗净，又冲了冲手，说：“姥爷，吃早饭吧。”
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会做饭的，就算偶尔做一做，她们说话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姥爷，我给你做了早饭。”或是“姥爷，来尝尝我的手艺。”
她们的话语里承载的内容要么存在邀功，要么抱有期望。
但外公敏锐的察觉到，陶念说出口的这句话，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陈述句，它既不存在邀功，也从没有过期望。
她把“做早饭”这件事放在了习以为常或是理所当然的位置上。
爷孙俩坐在餐桌旁，陶念依旧是屁股搭个边就算是坐好了。
外公没说什么，他明白，想让陶念彻底放松下来成为这家里的一员，不是他多说一句半句话的事，这件事要交给时间。
“小念，马上要开学了，今天外公去给你办转学手续。家里有很多书，你可以随便看。”外公昨天就发现陶念在他的书柜前驻足很久，应该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
“好的，姥爷。”陶念心满意足，以前她想看书只能和同学借或者有时间的时候去书店，这回好了。
“一会小阔会来家里，他爸爸妈妈都是我们大学的老师，寒暑假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忙，我就帮忙照看一下。”外公继续交代：“他家就住在我们对门。”
“好的，午饭我可以做的，您不用着急回来。”陶念说。
“好，转学的事我托老朋友帮了忙，应该是要一起吃个午饭。”外公撕了一块面饼，放到嘴里：“小念做的面饼真不错，又软又有嚼劲，我们叫它‘糊塌子’。”
陶念基本没被亲人夸奖过，不太习惯地笑了笑。 钟阔像是来惯了外公家，也不客气，直接坐到餐桌前吃起了早饭，一会功夫就狼吞虎咽的把自己塞成了一只正在屯粮的花栗鼠。
不过花栗鼠有颊囊，钟阔却没有，他囫囵吞枣的把嘴里的东西迅速咽下去，露出一脸满足：“爷爷，今天的糊塌子好好吃啊。”
陶念看见钟阔因为嘴里的东西太多，咽的那一下，甚至伸长了脖子。
她在心里吐槽：吃相这么难看，活该你是个小胖墩。
陶念之前不知道钟阔要来吃早饭，做饭的时候没带他的份，现在这花栗鼠开启了疯狂炫饭模式，就肯定不够吃了。
陶念默默的放下筷子，从花栗鼠的小爪子下抢下来半张糊塌子，放到外公碗里。
“这小饼是你小念姐做的。”外公边说，边要把那半张饼再拿给陶念。
陶念赶忙说：“姥爷，我吃饱了，我饭量小。”
说完后，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场风卷残云，小脸一红，忙低下头作掩饰。
外公没揭她的短，又对花栗鼠说：“小阔够吃吗？不够吃爷爷这里还有。”
花栗鼠眼睛不大，但还算聚光，小眼睛在外公和陶念的脸上转了两圈，估计是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而后呵呵一笑说：“够吃了爷爷，您也吃。”
陶念心里翻着白眼看他卖乖，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不够圆滑的友好温和。
她太了解自己的那点心胸，哪可能真心实意的让饼让到毫无怨言，但她却硬要装出毫无怨言，好像不这么做就会丢了温良恭俭让的体面。
三人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用过早餐，外公出门后，就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要说这俩小崽子，一个幼年不幸，练出了一身的面冷腹黑，一个天赋异禀，从小就擅长揣摩人心。
于是这天上午，钟阔负责撒娇卖萌，陶念负责按兵不动，见招拆招。
有时候，陶念甚至觉得这小鬼说的那些“弱智儿童欢乐多”的话，完全是耍宝卖乖，就为了和自己多说两句。
比如最开始，他说话的内容是这样的：“姐姐，你开学上几年级？”“姐姐，你爱吃巧克力吗？”
然后当他发现他问的这种问题，得到的答复都是三个字以内的时候，他立刻调整了策略。
他一脸的求知若渴，虚心向学：“姐姐，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
陶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于是，小鬼开始了他的表演：“为什么小红和小明一听就是小孩子，小王和小张一听就是大人？为什么老王一听就是住隔壁的，王大爷一听就是有低保的？为什么大黄和小黄一听就是狗，小强一听就是蟑螂？”
……
这孩子，要成精！

第5章 你知道隐藏我的天才身份有多难吗？
暑假转眼就要结束了，外公每天一买，已经积少成多，给陶念置办了好多东西。
今天外公要带着两个孩子去书店，给他们买新学年的辅导书和练习题。
“姥爷，练习册不用买的，我可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带着笔和本去书店做题。”陶念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她觉得不用花这份冤枉钱。
不过，说完她就发现钟阔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说：为什么要去书店做题？
但很快，钟阔这种疑惑的眼神就变成了同情。
小丑八怪，我用你同情？陶念腹诽。
相处了几天，陶念发现钟阔这个小崽子和同龄的孩子区别还是蛮大的。
前几天，她看书的间隙，看了看正在做题的钟阔，发现他做题的时候，有的题在纸上划拉两笔，有的就一直盯着题看，完全不动笔，而且做完题并不把答案填在练习册上。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钟阔的妈妈来外公家接他，发现钟阔正在做题，就问：“怎么样？这些题都会做吗？”
钟阔立刻愁眉苦脸地说：“一道题都不会，但是有几道题我看过参考答案倒是能明白。”
陶念差点没收住自己一脸的目瞪口呆，她明明看到钟阔在纸上划拉出好几道题的答案，而且从没看过什么所谓的“参考答案”。
所以她实在没控制住，瞄了一眼一脸“愁眉苦脸”的小崽子。
哪想到这小崽子竟然在他的妈妈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的朝她挤眉弄眼，还用口型说：“明天和你说。”
陶念想着“谁想听似的”，但心里却是实打实的好奇了。
特别是当她看到钟阔做的习题册封面上，写着“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好奇值瞬间又提升了两个等级。
这小子多大，才不到11岁吧？10岁是上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反正总归不会是初中一年级。
这些天，陶念看着这小崽子每天装傻充愣的和自己聊天，心里是有点感动的，她知道，钟阔是想逗自己开心。
每当这些时候，她会觉得虽然钟阔比同龄的孩子敏感机灵，更能洞察人心，但也属于正常范围内。
至于，在家长老师面前装傻子这种绝技，陶念自己是会的。
但那是现实所迫，那是在特定时刻不得已而必须藏起来的锋芒，但凡不是在她那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不应该具备这种技能。
不过，钟阔就当着陶念的面，大刀阔斧的在自己妈妈面前装了把傻子，这个操作着实把陶念整疑惑了。
难道钟阿姨只是在人前装成贤良淑德的母亲，人后也是个丧心病狂的虐待狂？
第二天钟阔一脸少年老成的对陶念说：“我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智力超群你懂吧？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轻松做出三年级的题了，那时我也爱在妈妈面前显摆，因为妈妈一高兴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说到这，钟阔发自内心笑了笑，本来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此刻好像都被这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点亮了。
“妈妈忍了两年，终于在我二年级的时候不再隐藏她的真实想法：她不想让她的‘天才儿子’埋没在平庸的人群里。之后就给我办了跳级，所以我没上过三年级，从二年级直接升到了四年级。”
他越说表情越严肃，最开始说到“智力超群”这几个字时，那种得瑟到几乎欠揍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再之后，妈妈就想让我从五年级直接升上初中，在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后，及时止损把自己的智商拉到了和同学一个水平线上，不然再跳几次啊，我可能就要和姐姐上一个年级喽。”
陶念敏锐的抓住了几个词“天才儿子”“平庸人群”“及时止损”，这些话全部出自一个不到11岁的小男孩口中，这还是每天耍萌卖乖的那个小丑八怪吗？
这些天相处下来，陶念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抵触钟阔了，就算单独面对钟阔时，脸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冷，她问：“你不愿意跳级吗？”
她从小就生活在泥里，当她陷在泥里一身污垢无法自拔的时候，小学班主任的一句话，成为曾经的那个她，这么多年来贯穿始终的????念想。
老师说：“同学们，知识改变命运，学习就是未来。为了自己将来有更多、更大的机遇，从现在起你们要好好学习，为自己的将来创造出一片天地。”
从那时起，陶念便拼命学习，因为她想改变命运，她想有机遇，她想改变自己的未来。
哪怕知道就算自己考上了高中，她爸她妈也完全有可能不让她去读，她都从未放弃过，因为在她心里，学习似乎是唯一一个能让她脱离那个家，离体面的人生更进一步的出路。
现在想想，自己那么努力才能做好的事，钟阔这小子为了不再跳级，却得“拉低智商”“及时止损”“装傻充愣”。
老天真的很会开玩笑啊，陶念想。
钟阔在说完刚才那番话以后，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智力超群”的细胞都用完了，又恢复成了他惯有的“天真烂漫”。
他眯起弯弯的笑眼，嬉皮笑脸的说：“姐姐，我才不想跳级呢，那可太累了！我还想有个快乐的童年呢。”
从那时起，不管钟阔再怎么“天真烂漫”，陶念也终于意识到：钟阔这小子的早慧程度，确实早于常人太多。
外公带着两个孩子买了辅导书和练习册后，给陶念屯东西这件事，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开学的头一天，陶念早早的准备好了自己上学用的东西，书包包括书包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她现在经常有种生活在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里的错觉。
就在十几天前，自己还在一直用她单薄的少女身躯和她的命运抗争，在泥地里艰难的匍匐，她而现在，她有了疼爱她的外公，舒适的生活环境和新的学校。
似乎，她还交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朋友，那个鬼马精灵的钟阔。
她也经常想，她也许真的可以拥有一个新的人生了。
可那时的陶念，就算她在内心深处把未来描绘出了多么叹为观止的模样，但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活，习惯性的让她把幸福视为镜花水月，那些似乎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总是患得患失的害怕，害怕哪一天这个美梦突然之间就会烟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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