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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他们前脚走，我后脚却会被我爸打一顿，生活过得更苦。
「至于那个女人，更是过分，总能找到各种理由，让我爸打我。
「我恨她，小时候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我还是一个未成年人，我杀人，是不是可以不用被枪毙。
「但是我不敢，我怕会影响到你，姐姐，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我不想你觉得我是一个坏孩子。
「而，对于我爸，其实说了又能怎么样，对他来说，妹妹才是他亲生的，我就像一个捡来的。」

9
其实有好几次，如果我们深究，是可以看明白舅妈的真面目的。
可没有人去深究。
毕竟就像我妈说的，涵涵也是你的妹妹，你别只关心一个，就不关心另一个，一碗水总是要端平的，人家的家事，人家自己会处理。
只能期望你弟读书能够稍微争气点，如果不能读书，就早点去打工，也可以脱离这个家。
再说了，后母继子，这种矛盾，哪里没有，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小孩，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嗯，我妈的意思很明白，与其委屈大人，把伤害面扩大，不如委屈一个孩子，只要他争气一点，或者与其说懂事一点，考上好大学，早点离开这个家，这些问题，总能解决的。
想必，你们看到这些话，只会嗤之以鼻吧，但是，你们遇到这个情况，大部分，也只能这么做吧。
因为，只要不是虐待，就算看清楚真相又如何呢？
就像他十四岁那年正月，我们去了姥爷家打麻将，姥爷家是一个四合院，就是一楼住人，二楼天台。
那一年，我妈分压岁钱，钱不多，每一个人就一百，意思意思罢了。
浩浩也拿到了一百，只是半小时后，他跑到天台，声嘶力竭地喊着要自杀，说要跳下来，原因就是不想把一百交出来。
他哭着喊着：「别骗我了，一百我给了，你们就不会给我，什么会给我零花钱，从小到大，你们给过我零花钱没有？
「其他的同学，都可以吃零食，我呢，每天只能带一个饭盒，里面的菜，都是前一天你们吃剩的菜。
「你们知道同学都喊我什么吗？小乞丐，小乞丐！为什么？没有零花钱，还跟我说，男孩子要穷养，让我去捡矿泉水瓶子，钱呢？她拿去打麻将啊。」
浩浩指着舅妈，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
舅妈脸色极为不好，沉着脸没有说话，舅舅大骂着：「畜生，你这个畜生，你就是只畜生，对你这么好，还这么说话。」
「哪里对我好？每天让我晚上六点睡觉，作业必须在学校里做完，家里都不让我复习，然后说我不会读书，我这样怎么读书？」
「你妈让你早点睡，不是让你身体健康吗？」舅舅大喊着，丝毫不顾弟弟已经坐在了阳台的栅栏上。
看着焦急的一群人，我看见他的眼里都出了希望，仿佛这一次发泄，就可以将问题解决。
只是显然，他不懂大人的世界。
哪怕他喊着：「健康，你们给妹妹买这个补品那个补品！我呢？」
「没有给你吃吗？」
「吃？她吃剩的，你们才给我，什么时候给我单独买过？」
「家里哪里有这么多钱，给你们兄妹都买，你这个畜生，你是哥哥啊，你就不能照顾妹妹吗？」
「那你们是大人啊，谁来照顾我？」
弟弟大声地哭着，两只脚，坐在阳台角落边荡来荡去，随时会跳的感觉。
「畜生，你等着！」估计只是一层楼，没有人觉得他会摔死，只是着急，舅舅转身去拿了一把菜刀，「来啊，有骨气啊，要自杀啊，拿啊，拿去割脖子啊，你割，我当你是男人！」
看着舅舅这样，那天，我还是急了，上去劝。舅舅直接骂了我：「我家的事情不要你管，就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把她宠坏的！」
那一刻，我委屈无比，直接出了门。
之后，弟弟被劝下来了，还被舅舅打了一顿。

10
那一天，我以为，这是弟弟过得最委屈，说得最透彻的一次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弟弟说的，只是表面，只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的委屈，和一个做后母的小小心机。
所以，后来，他这样闹自杀式发泄，用了很多次，每一次，我们的感觉越来越少。
因为每次，弟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闹自杀，只是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别人才会听他说话，可真正要动手，他还是在眷恋这个世界。
直到！
那是我结婚以后的第二年，我大着肚子，舅舅突然打电话过来哭着说，他要离婚，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希望我们过去给他和浩浩做主。
「你舅妈就是一个畜生，我真的是瞎了眼，我对不起我儿子，我对不起你弟弟啊。」

11
那天舅舅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做孕检，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真的不是人，我怎么会娶到这样的老婆，这次你们无论如何要来一趟。」舅舅在电话那边是撕扯着嗓子说的。
原来昨天，浩浩又「自杀」了，只是这次，不再是假装自杀来宣泄，而是真真正正地跳河了。
原因是，家里东西又不见了，舅舅让弟弟拿出来，舅妈让弟弟承认错误，妹妹也在旁边说：「哥哥，男孩子要敢作敢当。」
「行！冤枉我，又冤枉我是吧，好！你们就是想逼死我是吧。」一次又一次，弟弟总是被打，终于这一次，多年的委屈到了一个临界点。
而给这个临界点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是舅妈的一句话。
「死？你闹了多少次了，有意思吗？做错事就是这么一个态度，刘良，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啊。」
啪！舅舅一个耳光，打在了弟弟脸上：「偷偷偷，就知道偷！小时候下药，长大了偷东西，我就不该把你从你亲妈家接回来！」
「我说了！我没有没有！包括小时候！我说了多少年！我没有，你们就这么想逼死我吗？！
「那我去死好了！」一个耳光，让弟弟直接跑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舅舅就接到了消息，弟弟跳河了！
浩浩不会游泳，是一只旱鸭子，舅舅连忙跑了出去，而弟弟跳河的动静也让四面八方的乡亲围了过来，也幸好有人先一步把他救了上来，不然等舅舅赶到，弟弟早就凉了。
见到弟弟以后，舅舅直接抓着弟弟的肩膀，大吼道：「你要干嘛，谁让你去死，你既然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今天这么多人在，你说啊。」
终于，弟弟真正的一次决然，给了他一次真正倾诉的机会。
「我说了很多次，你会相信我吗？」
大概是四周围满了人，或许是有人真的看见过什么，也或者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人们也纷纷劝导着，说吧，说吧。
这一刻，真正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浩浩大哭了起来，将自己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12
从小到大，他很少知道什么是吃饭可以夹菜的感觉，只知道，饭可以浇汤。
因为舅妈说，营养都在汤里。
包括家里做白灼虾，虾是大人吃的，留下的水，煮白灼虾的水，是给他喝的，他说：「满是腥味，还有泥沙，但是妈说，必须喝完，因为长身体！」
吃菜，多夹几筷，就会收到白眼，如果顶着白眼继续夹菜吃，就会用筷子打头，打得额头都是破的。
这些，因为舅舅在外面忙，家里就舅妈和他，后来是舅妈、表妹，还有他。
表妹出生后，这种情况越来越糟，表妹吃剩的，不要的，舅妈就会端给他，说这个有营养，能长身体。
到了晚上，从小到大，他都几乎看不到电视，因为舅妈说影响学习。
后来家里买电脑是因为，表妹小学考了满分，所以奖励了电脑，但是严禁他碰。碰一次打一次。
理由很简单：「电脑很贵，你这么笨手笨脚，绝对会弄坏。」
而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可以随便玩。
到初中，他都没有拿过零花钱，他的妹妹却是怕不够她花，准备好各种吃的，又准备好了钱，有一次，他跟妹妹拿了两块钱，说以后想办法还，被知道后。
舅妈对舅舅说：「你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钱了，以后是不是要去坐牢啊？」
妹妹没有出来解释，这是她借给哥哥的。
浩浩就被狠狠地打完以后，用打火机烫热的针再狠狠刺手，一边刺，一边喊着：「让你偷，让你偷！」
浩浩说：「我真的好想她出来给我解释一下，我没有偷钱，我真的没有偷钱，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另一方面，舅妈一方面说要培养这个儿子成为高材生。
一方面，晚上到了六点半，必须上床睡觉，哪怕作业没有做完。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做完啊？你不知道电费很贵的吗？」舅妈一边说着，自己的女儿却在另一个房间里用电脑打着跑跑卡丁车。
这样温水煮青蛙，再聪明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学习好，尤其是加上了各种的心理 PUA，没有零花钱的他，穿着旧衣服的他，被逼放学以后，在学校里捡矿泉水瓶子的他。
试问，怎么可能将学习弄好？
不得不说，这后母的 PUA 能力，确实很强。
将一个聪明、活泼的小男孩，硬生生地逼成了班级里成绩最差的几个学生之一。
不仅如此，看着身边越来越惊讶的乡亲和舅舅通红的双眼。
他说：「你不在的时候，她都不让我用浴室，让我就在门口洗澡，门口都是人啊，还有女孩子啊，就让我这样去洗澡，说我不会用浴室，会弄坏的。
「是不是我在你们眼中，就是头猪，什么东西都会弄坏？
「而且，她还用衣架打我，打我下半身，因为你们都看不见伤口，还用指甲掐我，你们看，我手背上这些疤痕，全部是被指甲掐的。」
浩浩哭诉着自己的经历，如何被打，如何被骂。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在所有人的惊讶目光中，将裤子拖了下来，只见他腿上各处，皆是斑斑瘀青，以及还有各种陈年旧疤。
新的旧的，夹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这时候，也有几个目睹过弟弟赤裸着身体，毫无尊严蹲在门口的人也出了声：「这事我知道，我也去说过，大表叔你老婆说，一个男孩子，还小，又没有什么，还说是你知道的。」
舅舅抬起头，通红着眼，看着一个个人在验证着弟弟话的人，他说，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早出晚归，自己的妻子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他本以为妻子只是严了一些，儿子只是太过胡闹，所以，之前弟弟一次次地闹，一次次地说，他怎么也不相信。
「为什么，你们都看见了，没有人和他说，为什么，我要这样被对待，既然如果你们不把我当人，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啊！为什么！」
浩浩对着那些曾经视若无睹的街坊邻居和舅舅大哭着，嘶声呐喊，呐喊出十几年的委屈，他为什么想死，因为他想解脱，这个世界，不爱他。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
「我恨不起你们，但是我真的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爸，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信她不信我！我是你亲生儿子啊。」
13
那一天，几乎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婚是离定了，舅妈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在知道情况后，不仅是我，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情绪都是极为激动的，纷纷指责起了舅妈，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舅妈也不甘示弱，也是回骂着，大概的话就是，他做错事了，我凭什么不能打，他自己学习差，凭什么怪我身上，如果就装得的好，有本事，你们来照顾啊。
那一刻，我眼中的这位舅妈变了，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我对着浩浩所在的门外看了一眼，那位置并不能看到里面的一切，我转头又看向了舅舅，轻声问道：「舅，你这事打算怎么弄，真的要离婚吗？」
但凡舅舅坚定离婚，我必然站在他这边。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那时，我赫然忘记了我也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即将做妈妈的女人。
我只知道，浩浩是我弟弟，从前，我还小，不能保护他。
以前，我也不知道这些，总是忽略他。
可现在，我相信，我已经有这个能力可以照顾他，也有这个能力保护他。
所以，今天，我必须为我的弟弟讨回一个公道。
可就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舅舅却站起来说：「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这话显然是对舅妈说的，虽然看上去神情激动，甚至是两眼充满了血丝，可我还是心里一沉，我太了解我舅舅了，他是在给人退路。
「能怎么办？你不是要离婚吗？我能怎么样？反正这个妈，我怎么做都是不对，你离婚好啦啊，你有本事就离婚好啦啊？」舅妈跷着二郎腿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怕离婚啊，离啊。」
这话，不是舅舅说的，是我表姐夫。
这种时候，哪怕平时不是太走动的，也都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
可没有想到这么一句话，舅妈直接炸了，她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啪！气氛炸了。
眼看姐夫一副上前要打人的模样，我赶紧招呼着兄弟姐妹几个把他拉住，姐夫是搞装修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可哪怕这样，舅妈也是不怂的模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姐夫，一副你试试的模样。
她，显然有底牌，
而……这个底牌很快就出现了，随着外面几声吆喝声和浩浩的声音，两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是夸张地说道：「哎呀，姐夫，姐姐，你们在干什么？有什么好吵的？」
原来是她娘家人来了，而这显然还不是她最大的底牌，毕竟这底牌在我们眼里，不就是拼娘家人嘛，我们也不怂啊。
可还没有等我们几位兄弟姐妹说什么，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和气地说：「哎呀，雯雯的姐姐哥哥都在啊。」
雯雯，刘子雯，舅舅的女儿，亲女儿，也是浩浩同父异母的妹妹。
也同样是我们的妹妹。
刹那间，气氛直接变了，就连姐夫都收起了坏脾气，只是脸色不悦地坐在了凳子上，没有说任何话。
他没有说，我们也同样没有说，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离婚？真的能够离婚吗？
雯雯也是我们的妹妹啊，难道，就这样拆散，可不拆散，浩浩怎么办。
难怪舅妈有恃无恐。
可……就真的要这样放过吗？
想了想半天后，见没有人说话，包括舅舅，我还是站了出来，对着雯雯的外婆，也就是舅妈的妈妈说：「外婆，你要不先带妹妹去楼上看电视吧，这里没事的，我们就聊清楚一些事情。」
一边说着，我一边怕她拒绝，还拉了拉我表姐的手说：「姐，你去陪陪外婆和雯雯吧。」
几番推辞和说话后，外婆终于上去了，只是临走前，她当着自己外孙女的面，对着舅舅说了句：「我女儿黄花大闺女嫁你的，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你自己心里最好有点数，别脑子不灵清。」
好家伙，这老人家也不是一个善茬啊。
可这么一闹后，大家还是沉默了下来，然后我就看见，舅妈的两个妹妹就这么得意洋洋地坐着，用着鄙视的眼神看着我们。
直到数分钟后，舅舅绷不住了，对着自己的小姨子和小舅子哭诉了起来。
「我到底该怎么办？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对浩浩好一点啊？」

14
最终，婚自然没有离成，毕竟，就像我妈说的，一个是她亲外甥，一个也是亲弟媳，还生了一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妹妹挺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虽然两兄妹看上去感情不怎么样，可浩浩也几次夸过这个妹妹好。
我们真的要劝舅舅离婚吗？
意难平，也终只是意难平，在舅妈两位妹妹的劝导下，舅妈答应会对浩浩好，以后不再打骂，虽然我们不相信，可又有什么办法。
虽然我提出了……浩浩跟我去生活，我来照顾他读书。
可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她的两个妹妹骂了：「是我姐夫全家死绝了吗？轮得到你养吗？你算哪个婊子，来说这话，是想拆散我姐夫的家庭吗？
「再说了，我姐打他，也是他不听话，他听话会打他的啊？」
我们走了，我记得走的时候，是快十点，浩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着小电灯，看着我走进去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后来，他跟我说：「本来早就睡了，但是知道姐会上来看我，一定会给我点零花钱，所以我就一直等着了。」
我笑了，那天，我给了他五十块钱，并且告诉他：「以后乖一点，如果妈妈对你不好，就来姐家，姐家永远有你的饭吃，哪怕再晚，知道吗？
「姐，永远是你姐。」
浩浩开心地点头，我却无奈地离开，心如刀割，我想带走他，可我清楚结果，带了，也会被所有人逼得送回来。
他，只会过得更苦。

15
之后，浩浩来过我家很多次，每次，我都会挺着肚子，给他做好吃的，听他说着，很久很久没有吃虾了，喝的都是虾汤。
也说，这个菜，从来就没有吃过，然后夸我做得好。
他很开心，我也很心疼，心疼他的过去，更心疼……他说这话时，满眼都是讨好的神色，生怕，下次不能再来。
大概是因为浩浩的事，我老公也知道了，老公也没有再说他什么，也是跟亲弟弟一样，时不时会去学校看看他，给他点零花钱，双休会去买衣服给他穿。
我以为……他未来的日子终于可以好起来了。
直到……第八个月，我意外摔倒，孩子早产……
那段日子，我整个心都扑在了我的孩子身上，几次浩浩都来见我，我也没有心思去再照顾什么，只是劝他好好读书后，没有让他坐多久，就让老公送他回家。
有数次，浩浩欲言又止，可我却以为，是经济遇到问题了，估计舅舅又没有给零花钱，就让老公给了他一些。
后来我才知道，他遇到了更加残酷的对待。
舅妈撕破脸后，再也没有伪装，以浩浩如果考不上省一级高中就不用读书了，还是出去工作为由和年少气盛的浩浩达成了协议。
浩浩好面子，受不了激将法，舅舅也被说通，因为那段时间，舅舅的小生意越来越差，加上妹妹成绩很好，就想着，男生早早出去工作也行，至少可以脱离这个家。
所以，浩浩当时是想找我这个「高材生」姐姐做辅导的。
可，有了孩子以后的我，生活完全变了，一天不知道要起来几次，喂奶，换纸尿片等等，几乎整个身心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变成了一台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转动。
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是，要不就是读书不好，做不了辅导，要不就是有自己的生活。而且大部分都不知道这个赌约。
等到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中考完毕，成绩仅仅三百多分，只能上职专。
那年浩浩十六岁。
他说，准备去学机修、车床，问我哪个好？
从小营养不良的他，身高还是小小的一只，他站在我面前，眉头紧锁，想着做什么？
我劝他，还是去读书吧，职专也行，至少可以学习技能，可他还是拒绝了，说想工作，说想自己赚钱，有自己的生活。
他还笑着说，姐你看，我 16 岁开始工作，别人要 22、23 岁才大学毕业，我比别人多近十年的时间努力赚钱，多好啊。
我说，你不知道大学的重要性吗？那是真的不一样的，别人可以用仅仅几个月的努力，超越你十年的拼搏。
他反驳着，不是啊，你看，那些大老板，以前都是小学生，初中生啊，现在还不是可以管理大学生，做得很大很大，我相信我自己也可以的啊。
我们争论了一番，他还是没有听进去，他太想离开这个家了，太想踏入这个社会了。
这个家庭，将他逼成了一个心里自卑到极点，可表面却装坚强到极点的人，他想证明，他哪怕初中毕业，也是可以的。
可这个社会，那种靠着仅仅一点学识，没有技术就可以白手起家的，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显然他不是这样的天才，哪怕小时候的他真的很聪明很聪明，可这个家庭，这个后妈，把他的一切天赋，都磨掉了。
而社会，显然不会惯着你，不会因为你小时候的悲催经历而惯着你，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数次换工作，数次，我提过，姐帮你找份可以学技术的工作。
可是他拒绝了。
他说，他不想靠任何人，哪怕我是他最爱的姐姐，他就是想证明自己，就是要比妹妹优秀，让我爸眼里不会只有女儿。
是的，撕破脸皮以后，舅妈变了，而舅舅，认命了，只要舅妈不是太过分，舅舅就不会管，最多说几句而已。
加上妹妹成绩越来越好，能哄好自己的爸爸，越到后面，舅舅的整颗心都只放在自己的另一个孩子身上。
浩浩，看上去有父母，其实……跟没有一样。
除了，还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小房间，而原来的房间，让给了妹妹，被舅妈要求，舅舅点头的情况下，说妹妹是好学生，能读好书，需要更好的房间。
反正你也上班了，不读书了，把大的，给妹妹吧，毕竟你是做哥哥的。
弟弟就是这样，哄几下就好，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你弟弟这样，似乎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以前对他越差的人，只要现在不是更差，偶尔给一点好，他就会去满足人家。
他在渴望亲情。
可显然，亲情不想眷顾他，或者说，他渴望的亲情对象错了。
所以，之后浩浩的人生，就是如此这般，低学历，找不到好工作，睡着小房间，又不愿意跟亲戚说，大概是失望，大概是满足于不被打就行。
直到他下老鼠药的前两个月。

16
那年，他 17 岁，人生最后自由的一年。
浩浩养的猫，被舅舅活活打死了。
凄厉的猫叫，周围邻居都可以听见，浩浩跪在地上，拍打着门，哭着求着，求爸爸别打死自己的猫。
这猫是浩浩省吃俭用几个月才买下的一只美短，取名，花生。
他对它特别好，天天都是抱着它睡觉，哪怕舅舅说脏，我们也说脏，可浩浩就是不介意，就是喜欢这只猫。他似乎把所有的情绪灌注在了这只猫上。
猫也很乖，很依赖自己的铲屎官，每天都会在房间里等着铲屎官回来，为什么在房间里，不是在家里，因为浩浩很怕自己的爸爸，趁着自己上班，放走这只猫。
显然对这个家庭，他没有安全感了。
哪怕是那个优秀的妹妹，在别人眼中听话的妹妹，对这个哥哥，从知道自己爸妈差点离婚后，对这个哥哥态度也变成不冷不淡。
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切的祸起，就是在这个妹妹身上。
那一天，妹妹的同学来了，听到猫叫声，她说家里有猫啊，显然，这个同学很喜欢猫，妹妹就说这是自己哥哥的猫。然后也不知道后面说了什么，反正就是，舅妈打开了浩浩的房门，把猫抱了出来。
两人一起撸猫后，便被喊着吃晚饭。
她们没有把猫关进去。
猫跑了！
浩浩回来知道这事以后，连饭都没有吃，就要去找猫，他当时没有怪家里，也没有怪妹妹，可后妈来了一句，猫倒是比我们这些人还金贵。回来连招呼都不打。
舅舅当场就气了，拍桌子让浩浩吃饭，说一只畜生丢了就丢了。
弟弟自然不依，在舅妈的煽风点火下，父子从争执，到了打架，弟弟抱着舅舅的腰，也没有动手，只是把他往墙上顶。
舅舅就一直捶打着自己儿子的背。
舅妈就在大门口喊，畜生啊，畜生啊，儿子打爸了。
一瞬间，很多人都来看，这个时候，浩浩再怎么样有理由，但是和自己爸爸打架这事上，就已经是大不孝，很多人纷纷指责浩浩，有的人呢，想让浩浩道歉。
可浩浩就是梗着脖子不道歉。
也在这时，有人找到了猫，浩浩刚开心起来，舅舅就一把夺过猫，直接上楼，关上门，将猫开始活活打死。
浩浩在那边撕心裂肺地哭着，雯雯也知道事情大了，连忙打我这个姐姐电话，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后，让我过来劝。
等到我过来时，浩浩哭得几乎晕厥，整个房间到走廊都是血腥味。猫被打得头都碎了，脑浆、血，满地狼藉。
我当场就吐了出来，吐了以后，我劝起了弟弟，也说起了几句舅舅。
舅舅却说，这个儿子，他不要也罢，现在已经不知道上下尊卑，读书不会好好读书，工作不会好好工作，要这个儿子干什么，我就只要一个女儿就行。
好家伙，这话一出，弟弟直接炸了，直接梗着脖子吼了起来。
我也生气，也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直接就上去和我舅舅吵了起来，然后……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脸上。
不是舅舅，是舅妈。
她大骂着我，说我是婊子、挑事鬼等各种难听的话，连妹妹也指着门口说，让我走，不要来我家挑事。
我没有走，为了这个弟弟，我自然也不会走，就对骂着。
只是我没有想到，站在二楼楼梯边对骂的我，被我舅妈一推搡，就直接跌了下去。
我从二楼滚到了一楼中间，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我老公抱着孩子，着急地看着我。
门口，我听见了我妈、我婆婆在骂人的声音，回骂的是舅妈和舅舅，我看了看我老公，也看了看被吓哭的孩子，我说：「浩浩来了吗？」
老公说，来了。
我说，能不能喊他进来一下。
老公犹豫了一下，还是听我的，喊了进来，
看着低着头，一脸忍着哭的浩浩，我努力地起身，想说很多话，可听着外面的吵声，我最终说：「子浩，以后自己争气点，你爸已经不是你爸，你也别太去想了，一个男孩子只有自己努力才行。
「不要把希望指望在别人身上，知道吗？要好好地学门技术，一定要自己努力才行，自己争气才行。」
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弟弟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姐，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沉默了，直到我说了生平最后悔的一句话。
「姐真的管不了你家了，原谅姐，姐也结婚了，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看，你都当舅舅了……」后面的话，我脑子已经完全乱了，至今记不起我还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浩浩走的时候，是耸动着肩膀，哭着出去的。
医生告诉我，我没有大问题，就是骨裂，休息几个月就好，而这几个月，虽然总是想起浩浩，可身体也吃不消，老公几乎天天从单位赶家里，家里赶单位，一天回来几趟地来看我。
直到婆婆到来，但是婆婆也告诉我，少管那家子的事，这事只有你弟弟自己努力，我们只是外人。
是啊。
我们……只是外人。
我终于，对这个社会……妥协了，我养起了身体，直到……正月期间，去姥姥家，再次碰到了舅舅全家，包括弟弟。
他精气神都变了，萎靡不振，沉默寡言，可没有人管他，该打麻将就打麻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数次想找他说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打住了。
…………
正月第一天是在姥姥家吃的，第二天是去了舅舅家，姥姥姥爷身体不好，浩浩提议弄几个菜，他端过去，我们虽有小小惊讶，可也觉得正常。
那天，浩浩回来后，主动给大家盛了饭，首先是我爸妈和其他几个长辈，可唯独缺了舅舅舅妈还有妹妹的，我们以为是故意的。
后来，也真的是故意，被舅妈念叨了几句以后，他去了厨房。
说再快速做就行，十几分钟。
我跟了进去，也就是发生了开头那幕，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沉默了，转身了。
那天，舅舅和舅妈吃了饭。
妹妹，没有吃，因为，浩浩没有给她盛，他提了一句，女孩子吃米饭，容易长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