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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二楼
裴浅海曾经在书里读过，人生最好的三个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却没有一个和好如初。
江北驰只是单纯的一个动作，裴浅海却领悟了一件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江北驰讨厌的，可是经过这几次的事件，她慢慢肯定了一件事。
江北驰不讨厌她，是因为他真正放下了。
只有无情无欲，才可以这样和平共处。
和好是成年社会最容易伪装的事情，如初却是一件得跟随心意的事，因为要付出真心，所??????以假意不来。
拿回手机后，裴浅海第一件事是开机检查通讯软体。
确认所有讯息都安然无恙，她才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随即又想起什么，重新打开画面，把那句新年快乐截图，偷偷存在照片串流里。
时间会让人遗忘，可是隐藏起来的东西不会消失。
一早的时间都花在修理手机里，回到家裴浅海困意连连，简单洗个脸便趴在沙发上直接睡过去。
被电话声吵醒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接起电话，声音里有一丝困意的沙哑，“喂。”
“裴小姐吗？这里是西京市警局，妳父亲裴翔安先生因为偷窃被捕，要麻烦您过来一趟。”
裴浅海半眯着眸子，白皙的巴掌脸上毫无任何反应，只冷漠说了句，“关我什么事情。”
便挂上了电话。
电话很快又响了起来，裴浅海捏紧刚修理好的手机，不管对方重复拨打几次，她都决定不回应。
也许在她人眼中她无情无义，可是在她眼里，她与裴翔安就只是血缘上无法选择的关系。
如果硬要从关系里解析出一分情分，那便只有当年他将她从生母手中带回来，不至于让她流落街头当弃婴而已。
但那远远不够的。
在她十七岁独立前，她在亲戚家辗转流浪，远的近的亲戚都待过，每个人都是受了爷爷所托，拿了钱，却从来都不把她当家人。
尝过人情冷暖，却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只除了那个佝偻的老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用退休金养孙女，到处给儿子还债，却一辈子没享受过任何福气就走了。
她从此恨上了父亲。
她能接受他无任何作为，却不能接受他为了自己的私欲，一再给人带来伤害，无论是谁。
一通电话打乱她一整晚的心情，让她险些忘了答应了要给编辑的番外篇，直到小凤的讯息跳出来。
编辑小凤：【老师老师，三十六页的番外别忘啦，下周可以看到分镜吗？/星星眼.jpg】
总共三十六页的番外，得要蜜里调油的甜，她的脑子里却一片模糊，不知道该画些什么。
灵感就是这样飘渺的东西，并非呼之则来，但随时挥之则去。
重新坐回电脑桌前，裴浅海抱着平板开了新档案，在空白的版面上慢慢画起了一张素描。
主角是江北驰，地点是他在星巴克低头看书的模样。
因为是速写，线条显得有些凌乱，但江北驰的神韵与气度却被抓得恰到好处，既看得出是个长相硬挺气质出众的男人，又看不出真实长相。
裴浅海把档案上传到作者专栏，慢吞吞打上一句话——
秉烛夜画有话说：【不能和好如初也没关系，能再相见是老天给的礼物。】
档案进度条很快显示上传完毕，她照惯例关闭回应，转身继续剪片子。
可是剪着剪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一片湿意。

……

六月的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
夏日的酷暑在夜晚也从不歇停，大地像是蒸笼，连带的让裴浅海白天睡的时间也不太安稳。
这一天她才刚把稿子发出去给编辑正打算睡一会儿，就被大门外的吵杂声给惊醒。
经历了上回的事件，她不敢大意，只偷偷打开一条门缝，看见老李跟江北驰站在对门正在交谈。
敞开的大门内堆了几个纸箱，老李对着江北驰歉意连连说，“抱歉啊，江医师，那孩子本来说前两天就要搬走，硬是拖延了半个月，房子我已经请人打扫过了，水电瓦斯也都检查过没问题，尤其那冷气啊，冷媒也换上新的了，你晚上试试看，有问题再找我。”
江北驰嗯了声，垂眸在出租公约上签上名字，抬头对上裴浅海的目光。
“辛苦了，有什么事我会再跟你说，没事的话我开始整理了。”
老李收起出租公约放入资料夹里，看到探出头得朝裴浅海，立刻邀功似地说，“裴小姐，以后有江医师住在对门，妳有什么事都有人找啦。”
“……”
老李自以为风趣幽默，却搞得裴浅海尴尬不已。
她垂下视线，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压得低低的，“谢谢李先生，但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地方需要麻烦江医师的。”
裴浅海嗓音清冷，音量不大，却一字不漏入了江北驰耳里。
江北驰站在大门边上，凉薄的眼神落在裴浅海身上几秒，很快又收回去。
“那就好，我也怕被人麻烦。”
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老李也不敢多说废话，又寒暄几句就飞快下了楼。
裴浅海揣着一口闷气正打算要退回屋子里，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裴浅海将门关上，靠在门边接起电话，赵喜喜高八度的嗓音已经透过手机传了过来，“浅海宝贝生日快乐！！！晚上八点，酒吧街的海底捞不见不散！”
“……”
裴浅海愣了下，握着手机后知后觉想起。
今天是她生日。
有多久了，就在她已经将这一天当成寻常的一日再也不提起时，突然有人要为她过生日。
一瞬间裴浅海心里涌起千百个不愿意。
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日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尽管那一天，有可能是一年中白日日照最长，阳光最充足的一日，可也许这一天在她母亲的眼里，是个厄运笼罩的日子，是毁了她一生的日子。
阴暗又晦涩，何来祝福，何来欢喜。
裴浅海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拒绝的话已经打上去。
可是转念又想，依照赵喜喜爱热闹的个性，她一定是蛋糕餐厅都定好了才会打这通电话，要是不去的话肯定会让她失望。
赵喜喜是她来到这个城市后，唯一的一个朋友。
想到这，裴浅海做了一会儿思想挣扎，最后还是把拒绝的话吞下肚，匆匆回覆了句，“好，不见不散。”
补眠一下午，裴浅海在傍晚五点左右醒来过来。
为了去拿早先预订好的触控笔笔头，她提早出门去维修店，没想到老板说货还没到，让她晚点过来。
裴浅海也没地方去，只好提早到了相约的餐厅，同时给赵喜喜消息。
浅浅的海：【我到餐厅了。】
喜欢的喜：【这么快！！！我跟宋迎曦还在拿蛋糕的路上，妳先在店门口等我们一下行不，不过千万小心别被人搭讪啊，我马上让人喊护花使者过去！】
裴浅海也没多想，只当她又要麻烦店员了吧，忙回：【不用，我站在角落就没事。】
裴浅海躲在店门前一人高的盆栽后，可站了没多久她就觉得尴尬了。
酒吧街人来人往，都是夜归的善男信女，她站在那里自以为低调，但实际上一点也不。
有些人十分懂得自己的外貌长处，有些人却一点也不自知自己惊艳世人。
裴浅海就属于后者。
此刻她低头站在店前，目光落在手机上，百般无聊滑动抖音转移注意力。
虽然清冷的面容面无表情，可那张红唇不抹而艳丽，清澈的眸子也仿若含着一池春水，无论她动与不动，都十足吸引人目光。
在拒绝了第五个来搭讪的男人后，裴浅海决定再往角落躲一点，只是才一转身，眼前晃进一道高挺的人影，裴浅海脚步一下没煞住，径直撞在了来人的胸口。
一瞬间她听到了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还伴随着她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果然，抬起头，就撞见江北驰那双冷淡的眸子。
她微不可闻叹气，心想果然又是这样的阵容，有宋迎曦十之八九就有江北驰，早该想到的。
江北驰敛眸看她微微垂下的嘴角，似乎不是很乐样的模样，语气立刻冷了几分，“赵喜喜说晚到五分钟，让我们先进去。”
裴浅海喔了一声，转身要往店里头走，没走几步又让人给拎住衣领，略微严厉的嗓音自身后而来，“看路。”
江北驰身量极高，站在一百六十三公分的裴浅海身后就像一堵安逸的软墙，虽然口气不怎么好，但那保护者的姿态还是让店里几乎一半女性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我知道了。”
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热汤锅，裴浅海这次步伐明显加快。
她不喜欢被人注视，尤其是陌生人。
好不容易来到座位上，服务员马上靠近，殷切问：“今天吃什么锅。”
“麻辣。”
“鸳鸯。”
两人异口同声完又对看一眼，同时又开口。
“鸳鸯。”
“麻辣。”
服务生搓搓手，维持专业素养，看着眼前这对一脸我们俩很陌生的男女客人，殷勤解说，“是这样的，我们海底捞的特色就是有四个格子，开放四个口味可以选择，不用迁就谁的。”
“……”
“……”
江北驰拿起手机，摆手，“随便吧。”
裴浅海看他一眼，隐隐叹气。
既然这么不乐意，为什么还要来？
为了蹭饭吗？
毕竟海底捞可不便宜。
气氛尴尬着，好在这时赵喜喜终于拎着蛋糕到场，一到场立刻给了裴浅海一个用力的拥抱，“浅海宝宝，生日快乐！”
江北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立刻看到宋迎曦手里提着的千层蛋糕。
“Lady Ｍ?”
“是啊，托人临时插队才买到，算我送给浅海妹子的生日礼物。”
宋迎曦说着坐到江北驰身边，翻开菜单问：“点了没？”
“还没。”江北驰把菜单摊在桌上，大爷似地把双手往后一靠，“行，那这顿算我的。”
赵喜喜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有些不满，“你们男人真是偷懒，请吃蛋糕跟火锅就当生日礼物啦，一点用心都没有。”
随即转过身，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纸袋。
“亲爱的，生日快乐！”
白色 DIOR 纸袋里装着一管粉橘色变色唇膏。
裴浅害愣愣看着那支熟悉的唇膏，只觉得唇瓣隐隐发麻，耳尖也慢慢泛起一抹红。
“浅海，妳干嘛脸红，我送这个没别的意思啊，单纯只觉得妳用了好看，很适合妳这冷白皮，别想歪啊，我喜欢的是男人！”
赵喜喜夸张的口气惹笑了裴浅海，她把礼物收妥，拍拍她的手，“我没想歪，谢谢妳的礼物，我很喜欢。”
因为有赵喜喜在，晚餐吃得还算是愉快，只要没有海底捞专属尴尬庆生模式会更好。
晚饭后赵喜喜把蛋糕收回盒子塞到她手上，又抱了她一下，才把人往江北驰推，“江医师，你们同路对吧，我们浅海就拜托啦。”
江北驰“嗯”了声，算是给了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家，半路上裴浅海才猛然想起要回店里拿触控笔头，赶紧喊住前头的人。
“那个……江北驰。”
前头的男人脚步一顿，懒着声开口，“什么事？”
“我要去个地方，你先回去吧。”
江北驰听了一顿，回过身，看了下手表，脸色不是太好看，“这时间还要去哪？”
“我去商场拿预定的触控笔头。”
“……”
看他的表情裴浅海一时也捉不定他在想什么，只当是交代过了，转身就要走。
“等等。”
裴浅海回过身，疑惑的看着他。
江北驰手指前方的商场，“刚好，我想起要去买点东西，一起去。”
“……”
裴浅海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回到家里裴浅海看着那剩下一大半的蛋糕，想了想，拿刀切下一大半，放在保鲜盒里，走到对门敲了两下。
“谁？”清冷的嗓音在防盗门后响起。
“是我。”
裴浅海小心捧着塑胶盒，看江北驰拉开门，露出那张神色淡薄的俊颜。
“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明天拿去医院分人吃？”
她记得他说他戒糖。
江北驰目光落在大半个昂贵的千层蛋糕上，上头还有她显然忘记拿起的、写着她名字的巧克力片。
眸光淡淡流转，片刻后，“好，我明早拿去分。”
见他愿意接受，裴浅海心底悄悄松口气，把蛋糕端给他，轻声说了句“晚安”，才转身回家。
江北驰一直到听见落锁声才关上门，走回餐桌上把蛋糕拿出来，仔细端凝片刻，把上头的巧克力拿起来，慢慢含入嘴里。
屋内鹅黄色的暖色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精致五官上，尽管额前半长不短的发半遮住漆黑的眉眼，可依旧清晰地捕捉到那双带着温柔色泽的桃花眼。
他慢慢品尝过甜的巧克力，半闭上眼，轻声呢喃，“浅海，生日快乐。”

第十七章 唇膏
深夜悄然。
裴浅海坐在工作台前，慢条斯理打开那管 DIOR 唇膏，正确来说，这是一管变色润唇膏。
粉橘色的外壳有着饰品一样晶莹剔透的质地，握在她白皙的掌心里，像是璀璨的粉水晶。
裴浅海看了片刻，打开抽屉，拿出一支一模一样的唇膏。
扭开看，粉橘色的唇膏体只剩下小拇指最后一指关节的长度。
她当时收起来不用，不是不喜欢了，而是舍不得用完。
这是江北驰送她的第一个西洋情人节礼物。
他在那一天对她告白。
在江北驰出现前的所有节庆日，裴浅海都会在打工中度过。
因为是周末，那天下班时已经过了深夜一点。
为了可以早一点回家，她懒得换下制服，下班直接在制服窄裙外套了一间长羽绒衣便下楼离开。
店门口前聚集几个中年男人正在吃槟榔喝啤酒，看到她推门走出来时，眼神也隐隐跟着微动。
尤其是那双白皙修长的细致小腿，是男人都会心猿意马。
她走了没几步，男人们也跟上，在后头嘻嘻闹闹，“小姐，走慢一点啊，我们送妳回家。”
裴浅海拢紧外套，把小脸藏进围巾里，脚步快得近乎小跑。
但是后头的人似乎觉得这像是猎人追赶小动物似的游戏十分有趣，也跟着围绕上去。
男人跑近她，伸手撩了下她的长发，被她厌恶挥开。
此刻裴浅海手里已经握着包里的防狼喷雾了，打算他们再靠近就要拿出来对付。
身后的男人依旧紧追不舍，还频频叫嚣，“小姐，别跑啊，交个朋友吧，我姓王，妳喊我一声王哥，哥带妳飞啊！”
男人一开口便酒气冲天，手也伸到她脸上，意图不轨。
裴浅海已经跑出了小巷，但是时间已晚，路上行人匆匆，谁也没多余心力多看来一眼。
裴浅海拿出防狼喷雾打算朝男人混浊的眼使劲喷去，一双有利的手臂突然破空而来，随着腰一紧，她已经被那人正面搂进怀里。
男人身量极高，嗓音低哑，将她的脸按压在怀里，随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带着寒意的嗓音直接落入她耳里，“要骨裂还是骨折直说，我是医师，一定让你断得痛快！”
当下男人吓得直甩开他的手，骂了句“有病啊”，随即要捡起地上的木棍打人。
眼尾余光瞥见木棍挥下的影子，裴浅海也不知道自己从哪生出的力气，把防狼喷雾朝对方脑袋砸过去，转过身拉住江北驰的手就跑。
他们一路奔驰过寂静的大街来到灯光敞亮的便利商店前，直到看见有警车在不远处临检酒驾才停下脚步。
裴浅海气喘吁吁回过头，看到两人不知觉交握在一起的手，脸色一红，随即要放开。
但是江北驰不让，直接扣住她手腕，将人拉近自己。
“吃完豆腐就要翻脸不认帐了啊，裴浅海。”
习惯性拖腔拉调的嗓音，此刻低沉的万分迷人性感，就在裴浅海不知所措的当下，江北驰将她拉得靠自己更近，微弯下腰，将嗓音送入她耳里，“裴浅海，跟我一起，我会一直保护妳。”
裴浅海一顿，脸色慢慢淡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喜欢江北驰无庸置疑。
但她不明白，江北驰喜欢她什么。
她沉默着不说话，可一双眼牢牢瞅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有几分。
裴浅海性子一向稳定务实，在亲戚家辗转借住时，她学到了很多，冲击最大的，是她懂得被爱是需要条件的。
在亲戚的眼中，她是个累赘。
在小姑姑的眼中，她是个遗憾。
在爷爷的眼中，她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的小孙女。
所以她沉默、乖巧，努力念书上进，尽力不给人添麻烦，也收起所有的天真与任性。
在他们的眼中，她就是个麻烦累赘，有什么资格孩子气。她得像个大人喜欢的小大人，尽量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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