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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妍一时头脑发热接下来的泥塑摆件小摊基本上都是黄珍燕顾着。
青妍平时太忙了，又是排得满满的工作又是去陪着祁乐的，根本抽不出时间再管一个摊子，但黄珍燕的时间倒是充裕的，她除了晚上在造纸厂的工作以外还没有去找别的工作，正好可以在上下午的时间守着摊子。
青妍本想在打工与打工之间的一点空闲去看看黄珍燕的，但因不知道黄珍燕找了什么位置摆摊，她不得不时常飘来飘去满大街地找黄珍燕，并且总是找不到，结果就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看摊子的时间全都浪费光了也没找到摊子在哪里。
两个合作伙伴的合作磕磕绊绊的，黄珍燕觉得青妍根本就是给她接了个麻烦回来，青妍觉得黄珍燕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不定，难以共事。
但不管如何，她们都会在晚上的造纸厂相逢，一般这种时候她们就同时出言质问对方。
“你今天上哪儿去摆摊了？”
“你今天怎么又不来看摊子？”
而后就是两个鬼各自为自己说话的场面，一起干活的两个小时倒是热热闹闹的。
因着这样不顺利的合作，青妍又做了一个决定，想自己的时间实在分配不过来，便决定退出小摊的经营，将小摊全部给了黄珍燕。
“珍燕，泥塑摊子以后就全部是你的了，你要顾好它。”青妍语重心长地同黄珍燕说道。
黄珍燕脸上生动的表情瞬时僵住了，“什么？你把摊子给我了？”
“是把我的那部分也给你，那摊子本来就是我们俩一起接下的。不过我当时没有考虑清楚，没想到我的时间会那么紧，完全兼顾不了，所以就只能全都交给你了。”
黄珍燕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给我？”
“是呀，给你，那摊子现在是你的了，干嘛？你不会是也不想要吧？”
“没有没有，我想要的，我一定会顾好它的。”
青妍从一次短暂的合作中脱身，但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消失，她只要一有空就大街小巷地乱飘，去寻找黄珍燕的踪迹。
找了七八天之后，终于在某个县团的某一条街上看到了黄珍燕。
原本摊子主人只是用一条不起眼的脏兮兮的蓝布垫在地上，又随意地在布上摆放着他的泥塑作品，而现在摊子换了个主人，也换了一副样子，它现在有一个浅绿色棉布裹木板做的底座，泥塑摆件从小到大井然有序地立在上面，旁边还有一个牌子，写着“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珍燕！”青妍边飘下去边招呼道。
黄珍燕抬头见到青妍亦笑得开心，“你终于能找着我啦！”
“花了我快十天，你可太难找了，你怎么跑到别的团了？”
“我觉得澄县团那边的鬼都逛到过这个摊子了，就想换一下地方，说不定会有新的客源。”
“噢，你还挺会做生意的。”
黄珍燕无奈地拍拍青妍肩膀，“青妍，这是常识。”
青妍：“……”
正说着，有个路过的鬼同黄珍燕打了声招呼：“今天来了朋友和你一起卖小泥人吗？”
黄珍燕笑眯眯地应着：“是呀，这是我在地府最好的朋友。怎么样，要再买个小的回房里摆着吗？今天我朋友来了，我心情好，算你八折。”
那鬼听了，当真停下脚步，蹲下去看那些摆在前排的小摆件。
青妍诧异地见证了黄珍燕在短短时间里做成一单生意，目瞪口呆地说道：“珍燕，你好厉害啊，以前那个男鬼十天半个月都卖不掉一个，我看看，”青妍粗略地数了数摊子上仅剩的商品，差不多是十来个大件和三十多个小件，“真了不得，你都快卖完了。”
黄珍燕笑道：“来到这里之后生意会好一些。”
“而且你在别的团里都有鬼认识你了，我说这摆摊做生意能认识到的鬼就是多，我打了几十年工，澄县团里会在大街上跟我打招呼的鬼一只手都能数完了。”
“我就在他们来往的街上站着嘛，这么显眼，他们留意到我也是正常的。”黄珍燕凑近了些，同青妍说道：“这些我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卖完了，之后这个摊子是收了吧。”
青妍忙反对道：“别收别收，卖完了摆件可以卖别的东西呀。”
“卖什么？”
“额……”青妍没想好，在黄珍燕的注视下，她将动脑子的事情推给了黄珍燕，“你这么会做生意，当然是由你来想卖什么呀。你琢磨一下，等到今晚去造纸厂了再和我说。”青妍说完就急匆匆地飘走了，留黄珍燕在异团他乡的街道上不知该从何想起。
到了晚上，青妍和黄珍燕在造纸厂见面时，黄珍燕说想卖点编绳手链，这门手艺是她在福利院学的，她会编很多花样，而且是童子功，动作熟练，能编得很快。
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的青妍自然是大力赞同的，并且还尽力地推销自己织的毛衣，“我已经织好了三件毛衣，都放在房里，我明晚拿来给你，你顺便把它们卖出去吧。”
黄珍燕当即替它们想好了促销方式，“好呀，可以做买毛衣送泥塑小摆件的活动，或者加一点钱换成大摆件，这样两样库存都能清掉了。”
青妍没有听过什么促销方式，但直觉是好的，崇拜地看着黄珍燕说道：“你真厉害，你好会安排呀。”
“哪有，这不过是很普通的促销方式而已，在地府里像我这样要挣钱的鬼不多，他们都懒得在钱上面动脑筋，即便是出去摆摊也是吊儿郎当地去消磨一下时间罢了，要是大家都牟足劲去挣钱，那你能见识到的手段可就多了。”
地府里各种手工材料，如毛线、编绳、布料等，都是和造纸一样的生产过程，即把人们烧给亡魂的各种没什么用处的纸扎转变为地府能够用上的东西，此类材料是可以免费领取的，只需要写申请交给本团的鬼差，鬼差直接去材料厂里递交，而后便可拿到相应的材料。
青妍第二天早上去祁乐办公室时就同祁乐说了这件事，祁乐还夸了她，说她“帮助孤苦无依的鬼魂创业是个不错的做法”。祁乐难得夸她，青妍很开心，就是没怎么听懂内容有点可惜。
祁乐的动作很快，还没等黄珍燕写出需要的编绳数目和种类，他就在材料厂的库存里每样拿了三十条，汇成一小麻袋，拎给了青妍，青妍又抱着去交给了黄珍燕。
黄珍燕瞠目结舌，“这……这么多，倒也不需要……一麻袋……”
青妍手一挥，豪气地说道：“没事，你尽管用，不够了我再给你拿，要是有多出来的你到时候再给回我，我拿去还。”
于是黄珍燕开始了艰苦卓越的编绳生涯。
手绳与泥塑摆件的衔接很好，一开始她的小摊上是半边手绳半边摆件，而后摆件逐渐减少，手绳逐渐增多。
黄珍燕每天都坐在小摊后编手绳，还发展出了定制项目，来光顾的鬼加点钱可以定制他们设计的款式，还能在上面编进一点小挂饰。
本来黄珍燕想到做手绳的生意完全是因为她会的手艺活儿不多，而编绳是其中做得最好的，没想到竟创造了一个商机，生意红红火火地做了起来，黄珍燕已经不需要去别的团揽生意了，她直接出了地狱楼坐在路边摆出她的小招牌，就有鬼陆陆续续地过来光顾了。
而这样红火的生意，使黄珍燕升级得很快，两个多月后，黄珍燕同青妍说她已经快要入轮回了。
“你要不要像接手泥塑摊子那样，接手我的手绳摊子？”
青妍想了想，为难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没有时间顾摊子。”
“也是，那我把现在有的手绳卖完了再走。”
青妍听了觉得有点舍不得，瞄了一眼黄珍燕，看她也有点惆怅，不禁叹道：“好不容易才做起来的摊子，这就要放手了。”
黄珍燕亦认同道：“是呀，这里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刚刚拥有了些什么，却要离开了，要一无所有地去到人间，重新开始。”
黄珍燕停了好一会儿，脸上有沉思的痕迹，她仿佛是在言语广博的海里努力寻找一叶合适的舟，“也不能说是不好，以魂魄的形式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像是……结局之后的番外一样，是一种与上一段人生不能说无关也不能说完全有关的续写，我背着从前的记忆，在这里无论多么自由，也没办法书写成一个新的故事。唯有入了轮回重新投胎，才能进入另一个故事。”
青妍在黄珍燕的话语与经历中有许多的难过，难过黄珍燕只有在死了之后才能拥有些什么，难过黄珍燕背着一世的不甘，负担过重，难过黄珍燕又要回到人间去苦苦寻找能够被她拥有的东西。
但青妍最难过的是，地府能够给她的东西，却给不了别的鬼。
没有几个鬼像她这样在地府中度过一世，她不需要背负来自于人世的过重的负荷，她不需要因疲倦和伤痛而不断安慰自己。他们在地府中能获得的自由就是她生存的环境，他们在地府短暂地拥有的某种轻松就是她的日常生活，她的拥有不是转瞬即逝的，她已经拥有了很久很久。
青妍无法告知黄珍燕这些，她只能说：“地府是个好地方，是个编织梦境的好地方，你就当作在地府的一切是下一世的胎梦吧。”
青妍挺舍不得黄珍燕的，在手绳小摊最后一天营业时，青妍请了假去陪着黄珍燕守了一天摊，两个鬼也絮絮叨叨地聊了一天自己对理想人生的构思，并给予对方祝福，青妍对黄珍燕说希望她能投生到一个普通但幸福的家庭里，过上轻松且完满的一生，黄珍燕对青妍说哪怕认不出来对方，也希望在人间时她们可以遇见，擦肩而过的缘分也是缘分。
黄珍燕走的那天青妍去她的房间门前送她，青妍是习惯这种离别的，黄珍燕却不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又不能因为这点情绪而选择不走了，这是走向新生的代价。可越是如此越是显得悲情，黄珍燕像个不得不做取舍的电影主角，泪眼婆娑地抓着青妍的手。
眼看着黄珍燕拖拖拉拉太久了，青妍绝情地抽出自己的手，将黄珍燕塞入房间里，“行了，快走吧，再不走轮回司就不等你了，珍燕，我们有缘再见。”
黄珍燕哽咽着，边抹眼泪边同青妍道别：“好，我们有缘再见。”
黄珍燕慢慢关上房门，青妍也不在门前久留，转身离开了。
在黄珍燕走之后，青妍曾陷入过一场短暂的思索，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留在地府这么久。
黄珍燕同样是没有人烧纸钱的，怎么黄珍燕就能两个多月入轮回呢？
虽说黄珍燕是做生意挣钱多，但自己一天打几份工，加起来应该也不会少太多，哪怕是她平时要花钱买土吃，按理说也不至于这么穷，在两次捐款和替祁乐买精魂花掉大量钱之前，她也是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几十年的，可这几十年的努力之下，她却连十层地狱都没升上去过，她挣的钱到底去哪里了？
怀揣着一个生死攸关的巨大疑问，青妍开始留意自己钱财的去向。
早上去看祁乐时，青妍还同祁乐说了，“祁乐鬼君，我总觉得我挣的钱好像失踪了，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
祁乐抬起头，带着点探究意味地看向她，青妍以为祁乐是想她详细地解释一下方才说的话的意思，于是便说道：“我将自己的升级速度和黄珍燕的升级速度做了一个对比，好像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和我都是一样没家人烧纸钱的，一样都是靠着在地府工作挣钱才能入轮回的，可她两个多月三个月的就能入轮回了，而我呢，没日没夜地打工，还替你干活挣奖金，却留在了地府几十年，这太不对劲了。”
青妍说完发现祁乐仍是用那种神情在看她，不解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祁乐脸上挂了一个清浅的笑，平淡地说道：“没有，你说得对，并且让我对你改观了，你倒也不是太过没有金钱观念。”
青妍似乎被祁乐夸了，低头笑笑，“是的吧，我好歹也为钱忙了这么长时间。”
祁乐的笑的保质期大概只有三秒，此刻他专注在工作上的神情就谈不上友善，看着文件轻皱着眉，整张脸上浮着一层虽带了些克制但依旧十分明显的不耐烦。
不知祁乐正在处理的是怎样棘手的事情，青妍不敢说话了，本想坐下看报纸的，余光却看到了桌子上的摆件。
青妍转头定睛一看，祁乐办公桌上摆着一个腾飞的龙造型的泥塑摆件，那是青妍买下来送给他的。接手那位男鬼的小摊之后，青妍立马就看上了这个摆件，因不想合作伙伴黄珍燕吃亏，便掏钱买了下来。
青妍又看了看摆件旁不远处的祁乐的左手，其手腕上正戴着一条红黑线相交的手绳，那是青妍买下来并强烈要求他戴上的，青妍在黄珍燕的手绳摊子开张后，成为第一个光顾她生意的顾客，一共买了两条手绳，一条给祁乐，一条自己戴，青妍为了个好意头，不让黄珍燕送，硬要自己掏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