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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君仪微微皱眉：“你胡说什么？你走了，颜家怎么办？”
“离萧的孩子还小，你祖母年纪也大了。三叔虽然不想你那么累，但你身为家中嫡女，如今离萧不在了，颜家的重担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道理颜唯茹都知道，可是想到寺里解的那支签，她心中惴惴难安。
颜君仪见她不语，叹了口气：“恩兮，三叔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我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家里。若你在，我在战场上也能安心些，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儿，颜唯茹再不愿，也只能压下跟他一起出征的念头。
“我会守好颜家。我只希望您和父亲平安归来……”
闻言，颜君仪却没有回话，浓浓的情绪藏于眼中。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颜唯茹点了点头，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兄长的墓，随后才推着三叔，回了府。
五日后，颜君仪出征。
颜唯茹站在城门上目送他离去，心中好似落空一块。
她回头看向母亲：“娘，若我是男子该多好？”
颜母轻轻抱住了她：“男女都一样，都是颜家的好儿郎。”
颜唯茹紧紧的回抱住母亲，好似在寒冬里找到温暖。
送离颜君仪后，母女两个在街上走了走才回府。
可刚到门口，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前围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颜唯茹挤进人群询问。
周围人看见她，却纷纷后退。
茫然间，就听有人高声大喊：“就是她！自她出生，颜家将军不断战死，南国动荡不安！”
“她就是个灾星！”
颜唯茹整个人都傻了，还没等回过神，一个烂菜叶砸到身上。
紧接着，各种东西从四面八方一起砸了过来——
颜唯茹将母亲护在身后，连连后退躲避。
耳边响彻着百姓的高喊：“让她去死！换南国太平！”
“没错！赐死！”
“赐死！”
颜唯茹震惊地看着他们，甚至忘了躲避。
脏污丢了她一身，好不狼狈。
“住手！”
一道冷叱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声。
很快，无数身着铠甲的御林军跑过来，将百姓挡在人墙外，护住了颜家母女。
颜唯茹抬头望去，就见叶锦源一身白衣走来。
他一步步走上前，冷眼扫过人群：“当街辱骂朝廷官员，你们是要造反吗？”
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开口。
突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响起：“我娘说她是灾星！害我爹爹打仗回不了家！”
“没错，都是她的错。”
“我们只是替天行道，除灾星！”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他们一股脑的冲上来，却被士兵拦住。
颜唯茹看着这幕，突然心生无力，有些谣言的兴起只需要一副唇舌，澄清却难如登天。
就像他们喊她灾星，在兄长马革裹尸之际污蔑他通敌叛国……
这一刻，她不免自问：这便是他们颜家人用命守护，换来的结局吗？真的值得吗？！
一旁，叶锦源将她眼里的疑惑与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说话，只是喝令御林军将闹事的百姓驱逐，然后将颜家母女送进了将军府。
府门开了又关，也将外面的喊骂声清空。
颜唯茹将母亲送回房，再出来时，就看到叶锦源还站在堂中。
她脚步顿了顿，复走上前：“方才之事，多谢帝师。”
叶锦源眸色冷淡：“颜君仪刚走你就又生事端，是觉得颜家太安宁了吗？”
被害者是她，如今被指责的还是她！
颜唯茹掩下苦涩，哑声说：“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出现这种流言！”
叶锦源却只说：“管好你自己，我不想半月后的大婚，再出事端绿̶。”
说完他毫无留恋地离开。
颜唯茹看着他离去心如一片死灰，眼角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半月后，他便是别人的夫君了。
而他和她此生再无缘分。
良久，她收敛好情绪，转身要回房，却看到本该在房里的母亲，正在廊下等着她。
“娘……”
颜唯茹知道刚才之事已被母亲看到了。
颜母走上前，安抚道：“自陛下赐婚，你与他便注定无分，不要太偏执。”
“我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总把心事藏在心里容易憋坏了自己。恩兮，偶尔也和娘谈谈心，好吗？”
颜唯茹含着泪点头。
颜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等你爹回来，娘再给你寻一个良配。”
颜唯茹却回绝了：“良配未必心悦。如若不能嫁于心悦之人，我愿只做颜家女，终老一生。”
听到如此誓言，颜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
夏日已过，秋风萧瑟。
转眼，已是公主大婚之日，普天同庆。
颜唯茹站在院中，听着府外传来唢呐和锣鼓合奏的声音，又想起她与叶锦源大婚之日。
那时他一袭白衣，风姿卓越。
她忍不住想今日的他还会是那般吗？还是也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却迎娶他的新娘？
思绪缥缈间，远处突然响起一片嘈杂——
“公主！不能进去！”
“滚开！敢拦本宫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颜唯茹转头看去，只见身着婚服的萱忆公主戴着满头金冠，怒气冲冲地走来。
她不是要成婚了吗？为什么突然来了将军府？
“公主？”颜唯茹连忙站起来，满脸疑惑，“你怎么……”
没等她问完，萱忆公主一把将手中的圣旨砸在她身上：“你们颜家都是晦气的东西！你三叔和你父亲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本宫大婚之日去死是吗？！”
“红白犯冲，本宫婚事只能推迟！颜唯茹，颜家毁我婚事，本宫不会放过你们！”
萱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震住了颜唯茹。
她不敢相信：“不可能！三叔和父亲怎么可能死？他们不会……”
颜唯茹一把推开萱忆，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的话是假的，三叔和父亲一定没事！
然而刚迈出府，就看到一身喜服的叶锦源走来。
他红衫墨发，勾魂摄魄，唯有一双深邃星眸，冷的好似千年寒冰。
而他身后，则是披甲持刀的御林军！
颜唯茹无暇多想，手紧抓着他鲜红的衣袖，颤声问：“我爹他……”
叶锦源凉声告知：“颜大将军已死，南国连失五城，损失惨重！”
颜唯茹脸色霎时惨白，她凝着男人不带丝毫玩笑的眼，手无力垂下。
绝望如水，将人溺毙。
她被迫接受这个事实，红着眼再问：“……尸首呢？”
“颜君仪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颜大将军尸身被敌军所获，挂在天堑城城门，振奋敌军势气。”
“轰——！”
随着叶锦源话落，晴天之上突然一声雷鸣轰响，顷刻间滂沱大雨落下。
颜唯茹只觉一股晕眩之意直冲大脑，她后退半步，差点摔倒。
她不敢想象，生前顶天立地，安若泰山的伟岸父亲，死后居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为什么……不派人夺回父亲的尸首？”颜唯茹的声音都在颤抖。
叶锦源冷漠道：“一个毫无用处的尸体，不值得更多人为之赴死。”
颜唯茹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叶锦源的口中说出！
她父亲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面对他的死亡，以及死后的侮辱，叶锦源竟可以如此波澜不惊！！
颜唯茹凝视着叶锦源如海的深眸，视线渐渐落到他身后的御林军上，心里后知后觉的升起些不安。
“所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面对颜唯茹的质问，叶锦源淡声宣旨：“陛下有旨：颜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命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以身殉国，换来的却是抄家灭门！
颜唯茹无法接受，更让她震惊地是宣读这道圣旨的人竟是叶锦源！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模糊了颜唯茹的视线。
眼前那抹红衫喜服的身影，越来越陌生。
眼见叶锦源越过自己，就要带着禁卫军走进将军府。
颜唯茹想要阻拦：“叶锦源，你不能这么做……”
下一秒，却瞬间被禁卫军压制在地，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走进去……
天牢。
颜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团聚，却独独少了颜老太太。
颜唯茹茫然的看着母亲，便听她说：“你父和你三叔的死讯传来，她受了刺激，犯了心疾，没能……熬过来！”
颜唯茹只觉眼前一黑，那个小时候抱着她说别怕，在她打了胜仗回来时，摸着她头说‘不愧是我颜家女儿’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一刻，颜唯茹再绷不住情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三叔让我留下来保护颜家，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责自己的无能，怒骂自己废物，可终究改变不了这一切。
颜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颜家避不开的命运，不是你的错。”
……

夜，来的悄无声息。

脏乱的牢狱中，颜家人靠在一处睡去，
只有颜唯茹窝在角落，望着天窗外倾泻而来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牢门打开，狱卒粗声喊道：“颜唯茹，出来。”
颜唯茹抬起头，就瞧见他身后的叶锦源，一身洁白，不染尘埃。
两人隔着木栏对视，许久，她才起身走出。
空寂的牢房里，沉默蔓延。
直到叶锦源开口：“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颜唯茹神色空洞：“我娘说这是颜家的命。”
“只是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叶锦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没回答，转开了话题：“你爹曾对我有恩，作为回报，我可帮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颜唯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时想起这份恩情又有何用？颜家要没了，一个不留……
倏然，颜唯茹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她瞳孔微微一震。
“颜元……能救元元一命吗？”
叶锦源摇头拒ɯd绝：“不可能，他是男丁。”
颜唯茹早已猜到，却不免失望：“那便没有了。”
见她黯淡的眼眸，叶锦源心里涌上抹异样：“你……”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颜唯茹打断：“帝师大人，若你真的有心，就夺回我父亲和三叔的尸首，送他们……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顺着来路走回。
叶锦源站在原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慢慢走进阴暗的囚牢中，神色难辨……
三日后，颜家三十几口人被拖上了刑场。
“颜家通敌卖国，罪恶深孽。颜家三十九口人，行刑——”
高台上的监斩官丢下火签令，刽子手举起屠刀。
头顶的太阳明亮到刺眼，颜唯茹仰头望着，耳边回响着来自家人的高喊——
“颜家无罪！”
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的，是刀落下的凛冽，还有热血浇洒——
颜唯茹不敢去看，只能从声音中辨别出那是三婶，然后是四婶，接着是二婶，五婶……
身旁，长嫂林若烟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元元，别怕，别哭，娘马上就带着你去见爹爹。”
林若烟怜惜的望着自己的孩子，随后将他抱紧，怅然高呼：“吾儿何辜！吾夫何辜！颜家何辜！”
下一刻，刽子手举起大刀——
刹那人头落地，鲜血洒满刑台，也映进了颜唯茹的眼。
她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人，视线慢慢落在母亲身上。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都没有害怕与恐惧，只有满腔的从容！
颜唯茹弯唇粲然一笑：“娘，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女儿。”
“好。”颜母含着泪点头，“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随着他们话落，身后刽子手手里的大刀慢慢举起。
刀刃上寒光一现，颜唯茹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喧哗声响起。
紧接着，颜唯茹只听见一声惊呼——
“有人劫刑场——”

听到呼声，颜唯茹下意识睁开眼。

只见无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朝刑台涌来。

现场一片混乱，台下人更是惊恐逃命。
这时，其中一人快速解决掉身边的侍卫，来到颜唯茹面前：“末将林泽勋！颜小将军，在下失礼了！”
林泽勋是父亲的亲信，年纪虽轻，但已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
“你不是该在边关，怎会出现在这儿？”颜唯茹低声问着。
但情况紧急，林泽勋无暇解释，反身将她扛起就跑。
匆乱之际，颜唯茹下意识往刑台上看去。
就看到，因劫刑场之乱，母亲被侍卫羁押着带下了刑场。
而其他黑衣人也都迅速散去，恍若未曾出现……
京城外，破庙。
林泽勋将颜唯茹放下来，解开囚着她手脚的锁链。
旋即，他单膝跪下：“末将林泽勋，见过颜小将军！”
“快请起。”颜唯茹忙将人扶住，再次问出心中不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天堑城一战后，属下本想夺回大将军尸首，却无果。又听闻颜家之事，便带着兄弟们策马加鞭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提到父亲，颜唯茹嗓音发哽：“若父亲知道颜家就这么没了，他……”
说到这儿，她再说不下去。
林泽勋也红了眼，抹了把泪双手抱拳：“还请小将军不要悲观，弟兄们都在等小将军引领我们！颜家军还在，颜家就在！”
“小将军放心，再过几日，我等便重新潜入京城，定会将夫人救出。”
“不行！”颜唯茹沉声阻止，“劫刑场一事你们已经暴露，若再回城，定会被发现。”6
思虑间，她做下决定：“我回去。”
“这怎么行……”林泽勋要阻止。
颜唯茹却正色道：“回去救人不知又要死多少士兵。你们作为南国的将士，不该对国人拔刀相向，回去边关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守你们该守的山河！”
林泽勋身子微顿，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抱拳：“末将领命。”
闻言，颜唯茹才算是放心，拉开庙门准备回京。
不想开门瞬间，就看到站在几步外一袭白衣的叶锦源。
二人四目相对。
颜唯茹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上锁吧。”
叶锦源低头看她纤细的手腕和突出的骨节，攥在手里的铁质镣铐怎么都无法拿出。
最后，他只是说：“我以为你会逃。”
此话一出，颜唯茹怔住了。
从小叶锦源就和她一起长大。
他也知道颜家人的傲骨，而自己身为其中一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一刻，颜唯茹必须承认，她很失望。
“你看扁了我，也低估了颜家人的血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叶锦源一默。
没等他反应过来，颜唯茹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其方向正是京城。
叶锦源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跟了上去。
……
回京的这条官道很长，路两边皆是树木，挡住了东升的太阳，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距离京城很近，幼时颜唯茹便经常和叶锦源一起偷溜出来玩。
她看着熟悉的小路，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此处接我父亲回府。你还会用路边的小草给我编了小兔子。”
叶锦源一怔，也想起了那时的天真懵懂，目光柔和了几分：“那时你太闹腾了，给你那个东西会安静一阵。”
是啊，那时，她任性，他包容。
可为何，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颜唯茹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叶锦源心里莫名涌出一丝悸动，他抿唇压下情绪：“因为颜家谋逆在先……”
闻言，颜唯茹猛地回头看向他，黑眸里情绪翻涌。
面对这样的眼神，叶锦源竟有些说不下去。
这时，只听颜唯茹一字一句：“你我都清楚，颜家不曾做过。”
说完，她默然转回头，再不开口。
这一刻颜唯茹终于意识到，十年前，她是颜家小姐，他是颜家义子。
十年后，她是朝堂罪臣，他是南国帝师。
他与她，也早已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意义。
至此，他们再没任何交流。
眼看着进了京城。
叶锦源抬头看着颜唯茹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马飞奔而来，竭力大喊：“临城失守，敌军骑兵距京不足八百里！京城危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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