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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其年没说话。
我爸又道：「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重新低头去安慰我妈。
两个老人依靠在一起，画面十分凄凉。
我不想走，我想多陪陪他们，哪怕他们不知道我就在这里。
所以我对江其年说：「先不要走好吗？」
他却已经转身。
「江其年，不要走！」
他还是听不到。
随着我家大门一开一合，他人已经走出去了。
我试图留在原地，最终却被那块无形的屏障拖了出去。
「爸……妈……」
我的声音变成了轻微的风，从我爸妈的耳边一拂而过，他们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11
江其年回家了。
他还没下车，我就看到林芝等在他家门口。
「阿年。」林芝快步迎上来，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刚才走得那么急，衣服都忘了。」
我以为她会把衣服递给江其年，但她没有。
很显然，她等着江其年请她进去坐坐。
可江其年却突然掏出烟盒，当着她的面抽出一支烟点上。
林芝愣了下，紧接着就被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我也有点震惊。
因为江其年平时不会在女士面前抽烟。
哪怕是在应酬的酒局上，只要有女士在，他还会提醒其他的男性不要抽。
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我的死情绪失控了吗？
我飘在空中嘲笑江其年：「之前我当你的舔狗那么久，你都不理我，现在知道我死了，你又爱了？」
他眉头紧皱，一支烟抽完，烦躁地又拿出一支。
这时，林芝按住了他的手：「阿年，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
江其年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要互诉衷肠了吗？
真会挑时间啊，在我死讯刚公布的时候，他们竟然要互相表达爱意。
12
我想要先飘回屋里。
虽然不能离太远，但能离开五米也是好的。
我不想在他们身边亲眼看着两人互相表白，然后紧紧拥抱。
三年前我只追了江其年八个月，但其实我的喜欢……存在于更早之前。
江其年不傻的话，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
可他一直没有接受我。
哪怕后来收了我那么多钱，他也没有吃软饭的觉悟。
现在他功成名就了，选择一个漂亮的、自己喜欢的，好像也是应该的。
就是我心里有点难过。
控制不住的难过。
我想飘回爸爸妈妈身边，想要陪陪他们。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江其年的声音传来——
「林芝，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明白我对你是什么感情。」
林芝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又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我不明白。」
「我不喜欢你。」
一字一字，江其年说得清清楚楚。
林芝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不喜欢她，那心中挚爱又是谁？
总不可能是我吧？
13
江其年丢下林芝独自回了屋里，连外套也没拿。
进屋后，他径直走进卧室，从枕头下拿出那个一直关机的手机，然后充上电。
他终于把手机开机了。
我没想到，锁屏壁纸竟然是我的照片。
江其年一直一直盯着手机，却又没有解锁。
他低着头，灯光打在他的头顶，将他的脸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侧面紧绷的线条猜测，他现在好像情绪不太好。
他真的会因为我伤心吗？
我不敢相信，也还在好奇手机里的内容。
江其年却忽然将那个手机按在心口，上半身缓缓地躺了下来。
他将脸完全埋在枕头里，只有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是……哭了吗？」我震惊到不自觉发问。
可他听不到我的声音，自然也不会回答。
后来，江其年睡着了，而我也在死后第一次进入了他的梦里。
明明我每天都跟在他身边，可突然他也能看到我了，我的心底竟产生一种「好久不见」的心酸。
江其年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突然，他笑了。
我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看到他慢慢朝我靠近，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我。
「迟也……」他的声音里有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轻声问我，「你回来了对吗？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回来干什么？」
「找我。」
「为什么要回来找你？」
「因为你爱我。」
你看，江其年一直都知道，我爱他。
14
梦里的我们可以顺畅地对话，我问他：「那你爱我吗？」
江其年点了点头。
然后我也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我曾千千万万次祈祷，他是爱我的。
可当他真的亲口承认了，我却不敢相信。
爱是我失踪了两年半都不找一次吗？
爱是换八个女朋友吗？
爱是跟林芝多年纠缠不清吗？
我爱他的时候，哪怕他对我毫无回应，我也从未想过要去找别人。
爱应该是唯一而忠诚的。
我得到了生前想要的答案，却好像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现在我最想要的，是能离开江其年的身边。
我想要回去看看我爸妈，我很担心他们。
本来我是打算在梦里拜托江其年去我家，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其年就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梦没了，我跟他也没法对话了。
又是那个林芝！
她在电话里哭着说：「阿年，我出车祸了，我好害怕……」
江其年问：「你在哪？」
林芝报了个地址，就离江其年家不远。
江其年赶过去，看到林芝坐在雪地里哭。
她在江其年靠近的时候，突然起身，狠狠扑进了江其年的怀里，把江其年撞得都往后退了两步。
「阿年，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那么激动，像是抱住了余生的希望。
我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显得当初的我很可笑。
以及……显得刚才江其年在梦里说的话也很可笑。
但我没法离开，硬生生被拖着，陪他们一起到了医院。

15

林芝撞到了头，轻微脑震荡。
医生看完片子后，觉得问题不大，让他们自己选择，在医院观察还是回家观察。
林芝要求在医院，同时哀求江其年：「阿年，我家人都不在这里，你能不能先留下来照顾我？」
江其年皱着眉，好像在思考。
几秒后，他点头答应了。
我：「……」
刚才不还因为我的死痛哭流涕吗？
不是说不喜欢林芝吗？
所以，这又算什么？
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刚吐槽完，江其年就拿起手机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你帮我办两件事。」
「江总您吩咐。」
「我朋友出车祸住院了，找个可靠的女护工过来。」
「好的。」
「另外，我想见一个人……」
16
江其年要见的，是三年前抢劫并杀害我的人。
他的助理还挺神通广大，第二天一早就给他打电话回复：「江总，时间已经安排好了，下午三点，您直接过去就行。」
「好。」
我跟着江其年一起去的。
他拿出我的照片给那个杀人犯看：「记得这个人吗？」
大概是当年我舔江其年的那部分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让人太过印象深刻，对方立刻点头说：「记得。」
「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杀人犯轻笑一声，挑眉看他：「你是谁？跟那个小姑娘什么关系？」
「她是我爱人。」
「不可能，她当时还是单身。」杀人犯说得很肯定，「我还用她的手机跟她舔的人聊了半年呢。」
「我就是那个人。」
杀人犯一愣，盯着江其年仔细看了看：「好像真是你，我在她的手机里看过你的照片，以前的你穿得有点寒酸。」
江其年抿着唇不说话，但我看到，他放在桌子下面的那只手已经悄悄握紧了。
对面的人继续说道：「没想到你现在混得挺好嘛，有没有感谢过她的帮助？我可看了，她给你转了不少钱。」
「她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不知道，我当时也紧张，捅了她好多刀，她应该没力气说话了吧。」
江其年的手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都暴出来了。
对方还在叭叭地说着他从我手机里看到的种种，仿佛在说故事。
17
我在江其年最穷的时候遇到了他，从表白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给他转账。
每晚都会转 520，附带一句话：「今天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一开始江其年不肯收，是我非要他收。
「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砸钱，你放心，每一笔我都备注了自愿赠予，而且是特殊数字，就算你以后创业没成功，我也不会问你要回来。」
可能是后来太困难了，江其年开始收我转过去的钱。
每一笔都收下了，却从不曾回我一句「愿意」。
我总是在「他收了我的钱就是也对我有意思」以及「他只是困难需要帮助」这两个想法里反复横跳。
直到我遇害。
杀人犯拿走我的手机后，虽然有跟江其年联系，却没有再给他转钱。
好在那时候江其年的事业已经步入了正轨，并且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直接起飞。
所以我的灵魂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功成名就的他。
穿着高定西装，站在台上侃侃而谈。
身上早已没有当年穷小子的样子，意气风发里藏着几分矜贵沉稳。
我还偷偷庆幸过——
幸好我死了，要不然，我哪里配得上现在的江其年。
18
江其年离开警局后，没有再回医院。
林芝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径直回了家。
然后，他终于解锁了那个手机，让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相册里全是我的照片。
有的是我主动发给他的，有的是他自己从我朋友圈保存的。
还有的，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偷拍的。
微信里他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都已经删除干净，只有和我的聊天记录还全部保存着。
在杀人犯从我的微信里把他删掉之后，他开始主动联系我。
【在哪？】
【能见一面吗？有些话想当面说清楚。】
【你能不能再问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
【今天愿意跟你在一起。】
【明天也愿意。】
【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说过，如果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生气，那为什么没来找我算账？】
【你妈妈来找我了，说你失踪了，打不通你的电话，看到立刻回复。】
他大概是傻了，每一句话发出去都有个红色的感叹号，我怎么可能看到？又怎么回复？
他还给我打过很多电话，当然，肯定是打不通的。
我的那个号码一直都存在，因为他和我爸妈总是往里面充话费。
江其年每次充完话费都会在微信问我：「今天还不原谅我吗？」
就像当年我每晚问他一样，持续而无望。
19
那晚江其年一夜没睡，他拿着那个手机，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去客厅，最后坐在靠窗的地板上。
外面茫茫夜色，月光落在雪上，折射出来的光辉清冷又孤寂。
就像江其年这一刻的心情。
他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对于他来说，我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的人，是他有生之年中唯一让他感到温暖而心动的人。
他宁愿我一直都是失踪状态，也不想知道我遇害了。
心里最后的那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的世界仿佛都垮了。
「迟也，我很想你……」
他对着月亮喃喃，却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歪着头喊他：「江其年……」
他什么也听不到，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心里话。
「其实在你身边的这一年多时间，我一直都不开心。
「看着你总是换女朋友，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既然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接受我呀？」
如果当初你勇敢一点，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其年在我自言自语的时候，忽然起身去了外面。
这两天都在下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他堆了个雪人。
我飘远了一看，跟我还挺像。
江其年又绕到雪人后面，在背上写了两个字：挚爱。
然后他就站在雪人面前，一直盯着看。
外面那么冷，他连外套都没穿。
我催他：「江其年，进屋吧。」
他纹丝不动。
甚至在最后，上前抱了抱那个雪人。
等明天太阳出来，雪人就会一点一点融化，最后彻底消失。
就像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20
我爸妈很快就安排了追悼会，因为他们想让我早点入土为安。
江其年也去了，却在追悼会的门口被我闺蜜许暖拦下。
「你来干什么？！」许暖很凶，「滚！你不配来送小也最后一程！」
「我知道。」江其年声音沙哑。
他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许暖又一顿输出：「当初小也多喜欢你啊，哪怕你对她毫无回应，她每次提到你的时候也都很甜蜜，结果呢？她是死在去找你的路上！」
哦，差点忘了。
江其年至今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除了在给他转账，还是在去找他的路上。
因为第二天是他的生日，刚好当晚他在公司加班，我就想过去当面祝他生日快乐。
当然了，我还存了点小心思，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
这件事我在出发前跟许暖提过，所以她一直都记得。
那天在警察局，那个杀人犯也提过一嘴。
只不过当时江其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可能没听清。
现在他听清了，表情就跟五雷轰顶似的。
许暖还觉得不解气，恨恨地骂他：「小也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死了来送最后一程，你是想恶心谁？恶心小也还是恶心他爸妈？
「现在滚，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小也爸妈，否则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让你进去送小也的！」
许暖的威胁很到位。
江其年果然没有再往前走的打算。
毕竟是我在人世最后一程了，如果因为他闹得很难看，他怕我不开心。
21
但江其年也没走，他就站在追悼会的门口。
将近一米九的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竟让人觉得他弱小。
我爸妈用了我生前最喜欢的一只玩偶，代替我躺在那里。
虽然人是假的，可感情却是真的。
最后告别的时候，我妈直接哭晕了过去。
我也好难过啊。
看着那么多人送别我。
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哭。
我回头看江其年，他没有哭。
可能从警察局回来的那晚，他已经把该发泄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所以这会儿特别平静。
他跟着我爸妈去了医院，然后又遇到了许暖。
「你有完没完？！小也爸妈还不够惨吗？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还因为你没了命，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其年：「抱歉，可能以后我会常常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