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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给夏晓兰把过脉，神色沉重。
“怎么了？”夏晓兰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不由担心。
“你怀孕了。”
一句话，让夏晓兰心中抑郁缓解不少。
她低头看着腹中，伸手抚摸着。
或许是上天垂怜，她失去了贺西楼，却又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姑姑看着她，眼中难掩难过：“蒹葭，你若生下这孩子，会死。”

第五章 蚀骨蚀魂之痛

夏晓兰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
姑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口，许久才说：“你与别的妖不同，若生下孩子，就会变成一个凡人，同他们一样生老病死。”
况且……如今她的内丹也给了贺西楼，寿命只会更短。
夏晓兰闻言，心里却止不住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她变成凡人，贺西楼是否就会信她，她是否能跟他一起白头偕老……
“姑姑，你让我再想想吧。”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已经有了决定。
姑姑听她这么说，怎么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姑姑沉沉叹息一声，无奈离开。
等姑姑走后，夏晓兰便立刻偷偷下了山。
她要去找贺西楼，告诉他，自己有了两人的孩子！
刚至山下，她却听见两个猎户闲聊。
“这世道乱了呀，听说珈蓝寺的佛子都在抵御妖界时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我们这些凡人遇到妖怪可怎么办……”。
珈蓝寺的佛子……不就是贺西楼吗？
夏晓兰听到这话，只觉脑子嗡了一下，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思考，忙飞身前往珈蓝寺。
等到了后，却见寺里竟真没了贺西楼踪迹。
夏晓兰揪住一个小沙弥，急红了眼：“说，贺西楼在哪里！”
小沙弥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住……住持为了救寺中僧侣，被妖界的人抓走了……”
一道烟消，夏晓兰消失原地，直奔妖界而去。
妖界接壤黄泉，暮气甚重，凡人在那里只怕撑不了多久。
贺西楼，你要坚持住，等我来救你……
来到妖界，夏晓兰抓着一只小妖，稍一打听便问出了贺西楼的下落。
他被妖王关在寒冰地狱。
寒冰地狱接通忘川，连妖怪都不能靠近太久。
夏晓兰赶到时，远远就见贺西楼已经昏倒在了地牢中，地牢四周都盈满了忘川之水。
忘川水蚀魂蚀骨，置身其中便真如处寒冰地狱。
夏晓兰咬牙，下身化作蛇尾，往地牢游过去。
这水冷得骇人，一入水，她的眉间立刻覆上了一层寒霜。
接着便是蚀骨的疼。
从身体到神魂，似有百蚁啃噬，钻心刺骨。
夏晓兰用妖力护住要害，便顾不到鳞片，只能眼见着一点点被溶解
疼，太疼了。
从前她一点点不舒服都会窝在姑姑怀里让姑姑哄，后来遇到贺西楼，她就更娇气了，老是装难受，就想看贺西楼紧张她的样子。
可此刻她便是浑身都疼得颤抖，却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夏晓兰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发现，要不就救不了贺西楼了。
等她带着贺西楼往回游时，更是把全部妖力都用来护住他。
回到岸上时，夏晓兰的下半身已经疼得几近麻木，身子也快要凝结成冰。
而尾巴鳞片更是所剩无几，满身被忘川水侵蚀过的皮肉，不是发黑的伤口，就是猩红一片的血。
但看着终被她救出的贺西楼，夏晓兰觉得蚀魂蚀骨之痛，都值得。
夏晓兰满身狼狈地回到清极洞，姑姑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只得顶着一身伤照顾贺西楼，好在贺西楼有她的内丹护体，不然他真要死在妖界了。
“和尚啊和尚，这救命之恩，你以后就算不报，可也不许杀我了。”夏晓兰轻拂过贺西楼的眼睫，喃喃道。
一想到他曾说要杀她，她心里就一阵钝痛。
夏晓兰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怀了你的孩子，等我变成凡人，你会娶我吧？”
眼前之人仍是静静躺着，没有一丝回应。
夏晓兰看着他干得有些起皮的唇，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自己喝了一口，嘴对着他的唇轻轻覆了上去，抬眼却正撞上一双漆黑眼眸。
夏晓兰对着他的嘴，立时怔住了。

第六章 杯酒解愁

空气凝滞。
贺西楼的黑眸一瞬变得血红，如入魔一般。
夏晓兰刚要细看，那双眸子又是一片清明，纯澈如水。
忽然她被身下之人猛地推开，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
“嘶——”蹭到身上的伤口，夏晓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传来贺西楼冰冷的声音：“常慧师叔说得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恶妖，不仅破坏镇妖塔，竟还和妖界串通一气！”
他厌恶的眼神狠狠将夏晓兰钉在原地，夏晓兰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想解释的话又生生被堵了回去。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原不过是想从我口中知道镇寺之宝舍利子的下落！”贺西楼咬着牙，不知是痛恨夏晓兰，还是痛恨自己。
夏晓兰的心像是被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剐，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她抓住贺西楼的袈裟，望着他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舍利，我要真想做坏事，我大可以直接做，为何要刻意接近你，你一介凡人，能反抗我吗？”
贺西楼却是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她的狡辩之词。
夏晓兰无力地松了手，心被人拉着直往下拽，又冷又冰。
豁出命将他救回，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夏晓兰苦笑一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贺西楼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次次的解释，他也从来不曾信过，这次，夏晓兰真觉累了。
罢了，世间诸事，她勉强不来。
她便是有通天之能，却又能拿他顽石之心如何？
夏晓兰恹恹转身，离开前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哪怕他对她如此，她仍怕他会再遇险境，毕竟巫山也不是太平之地。
而贺西楼看着眼前的结界，五指收紧，攥得指节泛白。
解释再多，最后还不是要囚他于此，这妖孽果真是费尽心机！
另一边，夏晓兰来到人间。
人间热闹无比，可越是喧闹，夏晓兰心里越感孤寂。
走在人群里，她分明与这芸芸众生无异，可在贺西楼心中，就是无她容身之地。
“卖酒咯，百年女儿红！”小二卖力吆喝，“杯酒解愁，一壶忘忧！”

夏晓兰停住脚步，一股清冽酒香传来。

世上又怎会真有酒，平她千里愁，解她万丈忧？
夏晓兰向小二抛出一锭金子：“装酒！”
回到清极洞，不出所料，贺西楼正打坐。
身处石窟，也如端坐莲台。
夏晓兰没有说话，亦不知道能同他说什么，或者说，说了他亦不会信。
她拿出方才买的酒，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她的手和嘴唇都被苦得发颤。
明明酒都喝到了肚子里，却有水珠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夏晓兰抬手摸上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两行，又饮一杯。
却又是有水从眼眶跑出来。
越喝越凶，心却是越喝越痛。
那从眼里掉出的水，沾湿衣襟。
她还要再喝，手腕忽然被人强硬地擒住。
“铛！”一声。
指尖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滚了两滚。
夏晓兰醉眼看着眼前的贺西楼凄然一笑：“怎么，你也想喝？可你们和尚不能喝酒，你……”
她的话到一半，莫名顿住。
眼前人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像黑暗被阳光灼穿的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热。
手腕被握得很痛，她想抽出来，可却被他死死钳住。
夏晓兰蹙眉看向贺西楼，这个和尚啊，真是好看。
好看的令她埋在死灰中的心脏都微微一动，酒气像是由着空气缓缓渗入了心里。
夏晓兰突然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酒水渡到贺西楼口中，他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咳嗽不已。
夏晓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痴痴笑着，眼泛泪光：“你就是假正经，你都破了色戒，再破一下酒戒又如何？”
夏晓兰本以为贺西楼会呵斥她，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眸中一片冰冷。
可他的冷漠才是这世上最伤她的利器，好像两人只是陌生人，她就算迫他破戒，他也不会再理会她一下。
夏晓兰不想再见他眼中冷漠。
匆匆转身离开的刹那，她撞到身边的桌子，伤口剧痛了一下。
她忙眨眨眼睛，将眼中水气逼了回去。
为他受的伤还在丝丝渗血，可此刻，她的心比身体要痛万倍。
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她还舍不下过往的感情。
夜色沉暮。
想着贺西楼大概已经打坐入眠，夏晓兰才回清极洞。
洞内，月光披在贺西楼身上，静谧又温柔。
她缓步上前，依着床头坐下，头慢慢靠在他膝上。
她低声轻喃：“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要我了？就因我是妖，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吗？”
“我不信，我喜欢你，你也定是喜欢我的，对吗……”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自己却没了底气。
喜欢的话，为什么舍得让她难过？
夏晓兰深吸了一口气，靠他更近一些，仿佛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丝暖意：“你知道吗，为了救你，我身上的鳞片都被生生溶光了，真的很痛很痛，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所以，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一滴清泪掉下来，渗入无尘身上袈裟。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夏晓兰缓缓闭上了眼，她真的好累又好痛……
平顺的呼吸声在寂静洞府显得格外清晰，夏晓兰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靠着他的膝盖睡着了。
贺西楼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她熟睡的脸，深沉眼眸中现过一丝挣扎。
良久又重新闭上，不再看，不再想。
半个月过去。
夏晓兰照常从凡间买来吃的回来，却发现贺西楼不见了。
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她脸色一变：“贺西楼！”
她刚想出去找，可背后却响起姑姑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将他送回珈蓝寺了。”
夏晓兰一愣，眸色暗了下去，嘴角勾出一个僵硬的笑：“也……也好。”
他终究是要走的，她也不能一辈子将他留在这洞里。
“蒹葭，你听话。”姑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姑姑算出你生子之时会有一大劫，所以特地回族中取来水灵珠祝你渡过此劫，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知道吗？”
夏晓兰心头难过，摸上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
一晃七个月眨眼而过。
夏晓兰临产之日也将到。
看着阴沉的天空，她心中隐隐不安。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她心中一乱，走出洞口。
只见无数妖怪正往山后逃窜，她拉住一个小妖忙问：“发生何事了？”
那小妖已经受了伤，虚弱害怕地哭道：“珈蓝寺方丈带着人界的修士攻来，说要剿灭我们！”
夏晓兰心里一沉，脚步一刻不停下山去，远远就听见那些熟悉的小妖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挺着大肚子，一眼便见到站在一群修士中间的贺西楼。
他依旧一如以往的慈悲面目，可出手却是毫不留情，一掌便打倒身旁小妖。
夏晓兰一时怔在原地，看贺西楼转身，抬眼之间，两人四目相对。
贺西楼眼神愣了一瞬，可随即又变得无情冷漠。
夏晓兰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神色戚然：“贺西楼，你怎能带人来我巫山大开杀戒，你的慈悲呢！”
巫山妖族众多，是天下修士眼中钉，但地址一向神隐。
她只带过贺西楼一人来过此地。
怎料却给巫山带来灭顶之祸！
寒风乍起，贺西楼看着她的腹部，眼神中红光一闪：“害人之妖，只会为祸苍生！”
夏晓兰骤然红了眼，大声质问他：“巫山的妖很多一生都从未离开过这里，刚刚那些更是才化形的小妖，你如何忍心？！”
“信口雌黄！你们偷拿舍利，作恶多端，还在狡辩！”贺西楼捏紧了手中佛珠，眼神冰冷。
闻言，夏晓兰痴痴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绝望：“是否妖一定就该死？”
贺西楼眸色一沉，没有回答，只凝掌便向她腹部打去。

第八章 我恨你

夏晓兰瞳孔皱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然而疼痛没有袭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姑姑——！”夏晓兰眼眶顿红。
姑姑一口鲜血吐出，她强忍着疼痛，一把提起夏晓兰消失原地。
珈蓝寺后山。
夏晓兰肚子隐隐作痛，她强忍着扶着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没事，那和尚一掌还不能将我如何。”姑姑调息了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腹中孩子，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暂时还找不到珈蓝山来。”
夏晓兰松了一口气，腹中却突然剧痛难忍，孩子怕是要出生了。
姑姑见此，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为她接生。
耳边风声雷鸣，剧痛传至五脏六骸，夏晓兰几欲昏死。
许久，天边闪电划过，一道惊雷落下，婴儿响亮的哭声随即响起。
只见风起云涌，大地灵力凝集，涌入那婴儿体中。
姑姑惊喜的声音在夏晓兰耳畔响起：“蒹葭，是个可爱的女儿！”
夏晓兰虚弱地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皱纹密布，而散落的一头墨发也在缓缓变白。
她生下了孩子，果真变成了凡人。
只不过因为失去内丹，她成了白发老妪。
夏晓兰此刻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此刻四周都变的安静了起来。
姑姑抱着孩子，从怀里拿出水灵珠递给她：“蒹葭，快把这水灵珠服下，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为妖，恢复法力，不受凡人生老病死之苦了。”
夏晓兰颤抖的接过水灵珠，却没有服下，她眼底含泪。
“姑姑，我想知道，如果我是凡人，他会不会信我。”
姑姑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一口气：“痴儿……”
夏晓兰苦涩一笑。
如果不痴，如何能沦落到这般境地？
那和尚无情，可终究她还是放不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定然是方才孩子降生的异动引人来了。
姑姑带着夏晓兰要走，可刚出山洞就被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贺西楼看向一头白发，如同老妇的夏晓兰，眸色一怔。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眼神凌厉：“把舍利子交出来！”
夏晓兰婆娑的眼望着贺西楼，眼中含着期望：“和尚，我已经是人了，你能不能信我一回？若我是为了舍利，怎会给你生下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贺西楼对上她那双苍老却熟悉的眼眸，心中一瞬的颤抖。
而此时他身后修士嗤笑出声：“妖怎么可能会变成人，一派胡言！”
贺西楼强压心中不适，再看向夏晓兰，眸中只有无情。
他目光移到姑姑怀里的孩子上，冷声道：“这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说罢，他抬手便向孩子而去。
夏晓兰忙挡至贺西楼掌前，冲身后大声道：“姑姑，你带着孩子快走！”
然而姑姑却一把将她推开，逼出心头血，画阵为盾，将她和孩子传送了出去。
“姑姑——！”
夏晓兰身形闪烁，扭头眼睁睁看着姑姑被那些修士一刀刀砍在背上，血流一地。
“不要——！”
她拍打着那层结界，凄厉大喊。
泪眼模糊中，夏晓兰银发翻飞，看着姑姑口中含血被人打回蛇形。
姑姑含泪，望着她的方向哀道：“蒹葭……世间男儿不可信，水灵珠有姑姑毕生妖力，你还有机会……莫再挑错良人了……”
话落，巨大的身影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夏晓兰这时被传送出珈蓝寺，空中只留下她悲凉之声：“和尚，我恨你——！”

第九章 人妖殊途

再睁眼，夏晓兰所处之地是荒郊。
她低头空洞的看着怀里孩子，只见其冲自己天真一笑，眉眼跟那和尚何其相似。
夏晓兰心中似悲似恨。
抚养她长大，爱她疼她的姑姑，死在了她最爱之人手中。
一滴浊泪自眼角渗出，夏晓兰仰头无声地看着天空，终是取出了那颗水灵珠。
做人又如何，做妖又如何？左右他从来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