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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敬怀想都没想就回答：“我是她丈夫！”
护士眼中怀疑更浓：“你是她丈夫？”
段敬怀没了耐心，手上力道加重：“带我去见她！”
犹豫片刻，护士挣开他的束缚：“跟我来吧。”
两人走进电梯，段敬怀眼看着护士按下地下一层的按钮，心仿佛一瞬被吊起，摇摇欲坠，而底下是万丈深渊。
他呼吸一滞，声音略哑：“地下一层是哪里？”
护士瞥了他一眼：“太平间。”
刹那间，段敬怀双腿一软，险些就要站不住。
他觉得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电梯门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段敬怀跟着护士走进去，抬眼便看见一架盖着白布的病床停在不远处。
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不可能，可当护士掀开白布，他看见那个跟在他身后二十几年的小丫头，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时，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段敬怀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刺骨的寒意和疼痛他却都感觉不到。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黎离更冰更冷的脸颊，眼泪一瞬从眼眶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段敬怀攥着黎离的手，像小时候喊她起床那样一遍遍呢喃着“离离，醒醒，离离，再不起来、再不起来就……”
就什么呢？
少年时，他常用再也不理她来逼迫她起床。
现在，她再也不会受他的威胁了。
这次变成是她永远不理他了。
段敬怀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已然泛白。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无一不是黎离曾经的笑颜。
她明眸皓齿，唇角上扬，站在透过树叶间隙的碎光下，对着段敬怀天真活泼地挥手：“敬怀！”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哗啦一声，碎成满地狼藉。
只剩下面前再也不会睁开眼对他笑的冰冷尸体。
段敬怀喉咙里发出压抑嘶哑的哽咽声：“离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全是顾雪琳和段父段母打来的电话。
段敬怀靠在墙面坐在走廊的瓷砖地上，双眼失神黯淡无光地看着虚空。
他的心口一阵阵闷痛，像是被人挖了个洞。
这是什么感觉？
是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亲密的家人，还是……
手机再一次响起。
段敬怀俯眼去看，屏幕上跳动着黎母的名字。
他手一颤，按下接通键。
“黎姨，离离她……走了。”



    第十二章 如果

黎家夫妇和段家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段敬怀颓废地坐在地上。
明明不过才两个小时，他却像是衰老了好多岁。
黎父黎母红着眼拉起他：“离离呢？敬怀，你可不要骗我们啊！”
段敬怀喉间一梗，指向不远处的病床。
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在骗人，可他连自己都骗不了。
四位父母走过去掀开白布，黎母双膝一软就瘫坐在地。
紧接着，长廊中就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声。
段母同样靠在段父的肩上流泪，两家好友几十年，她是看着黎离长大的，她没把黎离当成半个女儿，而是就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黎母站都站不起来，攥着黎离的手不肯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昨天她的女儿还回家和他们一起吃了饭，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段敬怀帮着黎父搀扶黎母，声音嘶哑好似砂纸摩挲：“医生说……离离几个月前就被查出了胃癌，但是她一直拖延治疗，并且瞒住了所有人。”
“而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听及此，黎母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段敬怀忍着心痛，轻颤着手递过一封信：“这个，是离离留下来的。”
黎母已经没有力气去接，是黎父红着眼接过，将信纸展开。
纸上是黎离娟秀的笔迹。
“爸、妈，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原谅我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和你们告别，因为我真的不敢亲口对你们说出我的病，我更不敢亲眼看见你们的难过。
我不是个好女儿，小时候调皮惹你们生气，长大了之后还是要你们担心记挂。我的病被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我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的。
与其让你们先伤心，我想，倒不如一个人悄悄地离开。爸，妈，我这一生都生活地很开心，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不能再照顾你们。
请不要为我难过，至少，我解脱了。
下面的话写给段敬怀。
敬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你，因为有你在，我就不会受到责罚。
但这次，我食言了，我要先离开了。只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帮我照顾我爸妈。
还有……祝你幸福。”
短短一封信，每一个字却都有轻微的歪斜，看着就能知道，黎离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忍着痛的，是咬着牙写完的。
看完，黎父黎母早已泣不成声。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能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么多啊！”
黎母看向段敬怀，哽咽地话都说不清：“敬怀啊，你跟她之前一直在一起，就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劲吗？”
段敬怀浑身一怔，突然想起黎离生日那次在玄关处突然晕倒流鼻血。
但当时黎离说自己是低血糖，他便没有追问。
原来……原来不是没有征兆的，只是他没有去关心她！
段敬怀跪在黎母面前，低着头再也无颜面对两位长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错……”
如果他那时再多问一句，如果他坚持要知道她鼻血因何而流，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黎离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医生刚才对他说的另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我建议病人尽快进行手术，但病人执意不肯，说是还没有做完该做的事，如果她能早点接受治疗，手术成功的几率不会这么低。”
段敬怀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黎离为了帮他策划完婚礼，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然而都晚了。
黎离……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三章 戳脊梁骨

签好黎离的死亡确认报告，段敬怀浑身无力地走出医院。
刚走出大门，却看见一袭婚纱的顾雪琳就站在外面。
她红着眼上前，狠狠地打在段敬怀的肩上：“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婚礼现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丢人，那么多人都在问我新郎去哪了！”
段敬怀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年，黎离被班主任选中要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跳舞，她不想自己跳，就拜托段敬怀和他一起。
足足讨好了一个礼拜，他才答应下来，跟她排练了半个月。
然而就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段敬怀在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倒，幸运的是没有受重伤，但到底还是错过了与黎离的合舞。
姗姗来迟的他站在黎离面前道歉，她像只兔子一样红了眼，手臂抬起，最后却没舍得打下去，只是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脸，瘪瘪嘴说：“你不给我带一个月早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见段敬怀不说话，顾雪琳心中怒火更盛。
理智被瞬间燃烧殆尽，她抬了声音：“他们说新郎跟人跑了，人人都在戳我的脊梁骨，你打算怎么办？！”
段敬怀的思绪被扯回来，他凝视了眼顾雪琳，忍下心里愈浓的躁意，声音清冷道。
“抱歉，婚礼眼下是不能办了。”
顾雪琳狠狠一怔，她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段敬怀，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了？！”
段敬怀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
她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顾雪琳不知道段敬怀心中所想，还在不依不饶，上前去抓他的手：“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她必须要赶紧完成和段敬怀的婚礼，她费了那么大劲才嫁给他！
然而，段敬怀却没有动。
他面色淡漠，将顾雪琳的手一点点掰开。
“别胡闹了，行吗？”
顾雪琳愣了愣：“我胡闹？在婚礼上一声不吭消失的人是我吗？”
段敬怀的心底浮上些愧疚，他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雪琳，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和你举行婚礼。至少，今天不行”
“为什么今天不行？”顾雪琳却并不接受，她咬着唇怒眼相视：“你不跟我回去，这婚就不结了！”
闻言，段敬怀怔了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雪琳以为他就要妥协了。
然而段敬怀却是在沉默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好。”
闻言，顾雪琳瞬间僵在原地。
她会这样说完全只是想激段敬怀跟她回去把婚礼举行完。
可不曾想，他竟然答应了？
顾雪琳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敬怀，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段敬怀眸色晦暗，声音低沉凉淡：“我觉得我们的确应该各自冷静一下。”
说完，他抬步就要略过她离开。
顾雪琳慌了神，想去抓住他的手腕：“敬怀，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段敬怀闪身避开，“回去吧，结婚的事……我们都再考虑考虑。”
他没再给顾雪琳说话的机会，与她擦肩而过径直离开。
顾雪琳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段敬怀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的眼底满是嫉恨。
能让段敬怀和段家黎家夫妇全都离开的人，只有黎离。
顾雪琳看了眼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大厅，抬步走进去，拦下一个护士。
“你好，请问黎离在哪个病房，我是她的妹妹。”
护士翻开病历记录，皱着眉说：“黎离？她上午手术失败，已经去世了。”



    第十四章 影子

顾雪琳有一个秘密。
她高一的时候，暗恋上了一个高三的学长。
这个男生，就是段敬怀。
然而还没等她鼓起勇气表白，她就发现段敬怀的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女孩子。
顾雪琳以为她是段敬怀的女朋友，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是段敬怀的青梅竹马，黎离。
两家父母就是朋友，所以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尽管如此，顾雪琳还是放弃了表白。
因为她看得出来，段敬怀是喜欢黎离的。
顾雪琳的朋友听顾雪琳这样说之后，却是笑了起来，说：“段敬怀就是把黎离当朋友而已，特殊对待也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觉得更像是兄妹吧。”
但顾雪琳坚持己见。
她不止一次地撞见他们，段敬怀对黎离，和对其他女孩都不一样。
他会给黎离系鞋带，会在黎离跑步的终点接住她，会帮她背书包，会给她带早餐，还会警告想要追黎离的那些男生离黎离远一点。
本来顾雪琳就要放弃了，直到那次在食堂偶遇段敬怀。
他就坐在她隔壁桌。
他的朋友打趣他：“段敬怀，你什么时候和黎离在一起啊？我看毕业你们就结婚算了。”
段敬怀却说：“别拿这种事开玩笑行吗，我把她当妹妹。”
朋友不信：“真不喜欢？”
段敬怀皱了下眉，停顿了一瞬，还是说：“不喜欢。”
他不知道的是，他说不喜欢的时候，黎离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听完，黎离便转身离开了。
目睹了一切的顾雪琳这才发现，原来段敬怀都不知道自己喜欢黎离，不过黎离却是很明确自己的心意。
顾雪琳一向奉行“喜欢的一定要得到”的言论。
黎离听到段敬怀说不喜欢她，就必定不会主动表白，而段敬怀不知道自己喜欢黎离，那么她顾雪琳的机会就来了。
她开始观察黎离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在镜子前模仿黎离，想着有一天段敬怀认识她，就肯定会被她吸引。
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表白，段敬怀就毕业离开了。
顾雪琳之后便将这份情愫埋藏心底。
直到她大学毕业，和前男友分手，重新回到高中的城市，再次遇见段敬怀。
那份情愫就破土而出，蠢蠢欲动。
她顺利地成为了段敬怀的新助理，并在他面前表现地和高中时期的黎离一模一样。
意料之中的，段敬怀喜欢上了她。
顾雪琳知道，他喜欢的其实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被她模仿的黎离，但顾雪琳不在乎。
就算这段爱情是她偷来的，也是她凭本事偷来的。
要怪，也只能怪黎离的胆怯和段敬怀的迟钝。
可顾雪琳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即将要嫁给段敬怀的时候，黎离却死了。
当正主死亡，她这个影子，是不是也就没了存活的余地？
顾雪琳一遍遍地回想着段敬怀方才的神情。
黎离死了，他当然难过，他怎么不会难过，毕竟那才是他最爱的人。
只是这次段敬怀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吗？
如果他察觉到……
顾雪琳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婚纱。
她就和这件婚纱一样，还没能履行自己存在的意义，就被抛弃了。



    第十五章 满目疮痍

段敬怀回到家，刚走进家门便瘫坐在地。
他靠着门板，冰冷的寒意渗进背脊，仿佛冻结了他的骨头和血液。
他看着漆黑的屋子，心底好像被无数根针刺穿，满目疮痍。
好疼。
从连绵不断的细微疼痛一直到能逼人发疯的窒息一样的痛苦。
这是原本属于他和黎离的家，黎离却早就离开了这里。
她带走了所有东西，没有留下一点气息。
但黎离存在过的痕迹都还在。
家里的一切，都是她去挑选家具城挑选的。
黎离的腰时不时就会疼，所以不能坐太软的沙发，但她还是买了很软的沙发回来，只因他喜欢。
窗帘和床单的颜色都是深色，也是因为段敬怀喜欢，黎离放弃了她最喜欢的粉色和淡蓝色。
段敬怀还记得，黎家老宅里她的房间，总是粉粉嫩嫩的，当时他还笑她怎么都长不大，像个小孩。
黎离朝他吐了下舌头，说：“那我以后就找一个能继续把我宠成小孩的人。”
段敬怀伸手敲了下她额头：“还会有人比我对你好？”
黎离便笑起来，应和他：“是是是，不会再有了。”
可为什么，他把她变成了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样子？
段敬怀很多年前就想，绝对不让黎离被人欺负了去，不能让别人给黎离一点委屈受。
没想到，到头来，欺负黎离的人是他，让黎离委屈的更是他。
段敬怀抬起头看向客厅的墙壁。
阳光长久地照射在墙上，让墙壁有些发黄，唯独结婚照下面依旧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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