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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苏太后面带倦容，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苏乌拿手被毁的画轴伺在一旁。
姑母只看了一眼这画，便派人去彻查，经手过此画的宫人全部都跪在地上，她们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多时，崔嬷嬷行色匆匆地回来了。
她脸色很是难看，躬身道：“太后娘娘，芸桃的尸首在湖里面被发现了。身上没有任何线索，就像是失足落水一般。”
苏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没想到哀家这里还埋了这么一个钉子。将她们带去慎行司，让慎行司的人好好审一审。整个慈宁宫上下全部仔仔细细筛查一遍！”
“谨遵懿旨。”
跪着的宫女太监哭着求饶喊冤，很快被慎行司的内侍们捂嘴拖了出去。
苏太后：“你去一趟长春宫。传哀家口谕，安阳公主禁足期间将女戒女则抄写百遍，好好思过。贤太妃身为安阳公主生母，未曾好好教导视为同罪，亦禁足三月。”
崔嬷嬷：“是，娘娘。”
崔嬷嬷带着人往长春宫而去。
苏乌头一回见姑母如此动怒。
苏太后朝苏乌招了招手。
苏乌走了过去，“姑母。”
“吓着了吗？”苏太后问道。
苏乌点了点头。宫里面就是这样，暗处蛰伏着危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蹿出来咬你一口。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命丧黄泉。
前世她也没少领教。
苏太后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下，仔细地看着苏乌，“莫怕，有姑母在。”
这话让苏乌心里一酸。可是姑母，你护不了棠棠一辈子啊。
你走了后，棠棠即使身在宫中也没能护住苏家。
将来戕害皇帝生母的罪名落下来，她根本护不住！
她好想亲口问一问，永顺十六年皇帝的生母瑾妃随先帝南巡，在苏州香消玉殒，跟姑母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不相信姑母会害了瑾妃。可当那证人证据出现时，无人可辩。
现在让她如何问出口！又怎敢问出口！
苏乌泪眼婆娑，怯声道：“姑母，棠棠还未入宫便如此凶险。今日侥幸是避过一回，也不知下回在哪儿等着棠棠。姑母，我害怕……我、我可不可以不去争了？”
苏乌很是紧张，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姑母的底线。
苏太后沉默了半晌，笑了一声，她拿起苏乌手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泪水，“真是说孩子话。前些日子不是一说起皇上便害羞吗？这会儿便不倾慕了？哪能说不入宫了就不入宫了？”
“今日皇上唯独赏了你古琴，还是大名鼎鼎的绿绮。想来他对你是上心了，只要这回递上去的名单皇帝点头了，你便可以早早来宫中与姑母相伴。等你坐上了皇后位子，其余的人也蹦跶不起来。”
苏乌难掩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姑母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苏家花了这么精力教养她，就是想让她能够在宫中有一席之位，能够延续苏家的荣光。
只是事情不会像姑母所说的那样顺利。
前世傅怀景这个时候根本不会册立皇后，也没有纳妃。
他是次年才开始纳妃，而皇后的位置一直给沈家留着。
姑母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苏乌回到暖阁时，月亮已经出来了，冷冷地清辉显得秋夜更凉了。
秋玉迎了出来：“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乾清宫的公公送了一把琴过来，说是皇上赏的。奴婢不敢动，一直摆在桌上。”
苏乌绕过屏风，便看到那把隐隐透着绿光的古琴。
目光又移到猫窝里，里头空荡荡的，她转头问道：“怎不见绵绵？”
秋玉：“奴婢本来要抱着绵绵回来的，乾清宫的那位小成公公叫住了奴婢，带着奴婢去了太医院找李太医给绵绵包扎了。太医说担心绵绵五脏六腑有损，先留在他那儿观察一个晚上，明儿再去接回来。”
苏乌皱了皱眉，成忠？他什么时候会管这等闲事了？
秋玉给苏乌倒了一杯茶，“姑娘你便放心罢，奴婢离开的时候看着绵绵精神好多了。”
苏乌接过茶盏，喝了两口，舒缓一点便放了下来。
苏乌站在桌前伸手摸了摸绿绮的琴弦，有种荒谬又不可思议的感觉。
前世备受宠爱的柔妃心心念念的绿绮，竟然会到了她的手里。
若是前世的自己定会欣喜万分。
只可惜现在，这琴于她没有半分意义。
她感慨地抚摸着琴上交织的藤蔓纹样，忽地摸到了一处触感有些异样，顺着缝隙用力一按，出现了一个暗格。
苏乌见那暗格之中存放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她好奇地拿了出来，将纸张翻开。
只一眼，苏乌脸上的血色褪尽，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背脊隐隐发凉。
秋玉察觉不对，上去扶住苏乌，关切道：“姑娘，你怎么了？”
苏乌手脚发软，不想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一个错。
手中的纸张上面是潦草的曲谱，像是信手闲余之作，只有若干个段落，并不完整。
而她前世时，也曾见过这张曲谱，是在御书房被他强压在桌上时，挣扎之间掀翻了一本书，从中掉落而出。
事后他将那曲谱捡了起来，告诉她，这是他在逆王之乱时随手所作。
当时她只看了几眼，便记住那曲谱。
后来弹琴时，会不自觉地将记住的曲谱融入她所作的曲子当中。那时她总是遗憾那首曲子未能在他寿辰时献出，一次次的修改，一次次的完善，想着往后能将最好的呈现给他。
而她此前在大殿上弹的曲子，正是融入后的曲子。
此时的她，根本就不该知道那曲谱，更不可能弹出来。
傅怀景是不是听出来了？
他疑心那么重，会相信这是一种巧合吗？
他将绿绮赏赐给她，是故意让她发现暗格，从而发现曲谱。
这一次，还是在告诫吗？
苏乌竭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怕，不要慌。
天下巧合之事那么多，她只要不承认，没有人知道她看过那曲子。
……
“微臣查过承恩侯府三房都未曾有人去过云州。苏家的那位三姑娘从未出过京城，甚少参加各家的宴席。”
御前话说之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气质冷冽，相貌冷峻，右眉峰处有着一道刀疤，凭添几分肃杀之气。此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裴池。
傅怀景翻着手里的卷案，唇角噙着一抹笑，“从未出过京城？难道天下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傅怀景薄唇勾了勾，眼中未见丝毫笑意。
第十三章
身子悬空，被铁钳似地双臂抱到了案台上。
女子蹬着腿哭着低声哀求：“不要……不要在这里……求求你……柔妃娘娘还在门外……”
男人不顾女子的低泣，大手一挥，将碍事的奏折扫到地上。
“里面是什么声音？可是陛下忙完了？李公公，这人参鸡汤得让皇上趁热喝才行，便让本宫进去罢。”
外头的话传进来，让蜷缩在桌上的女子瑟瑟发抖，惟恐那扇雕花大门会被推开。
滚烫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挣脱不开，男人的动作也未停下，她只能捂住自己嘴，生怕会泄出一丝声音。
“柔妃娘娘，皇上批折子不喜人打搅。您若是贸然进去了，奴才可担当不起。”
外头的人沉吟了片刻，似有顾虑。“也罢，本宫将参汤交给你了，可要叮嘱皇上喝呀。”
“娘娘放心，恭送柔妃娘娘。”
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得一室明亮，那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染上星星点点的红梅，瞧着凄艳又可怜。
男人将女子捞到怀中，手拿着一张曲谱，漫不经心地道：“多大点事，怎还哭得这般伤心？”
……
翌日，苏乌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叹息一声，面上施了点薄粉，眼睛还有点发红微肿。
她昨夜睡得很不安宁，梦里面乱糟糟的，又在睡梦里哭着醒过来。
还好这次没有将秋玉给吵醒。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再在这皇宫里待下去她恐怕真得被吓出病来了。
苏乌想到要去跟姑母辞行，怕她担心，便化了个桃花妆，将眼睛的红肿遮掩一番。
只是这一画完，本就姝艳的容颜媚态更浓了，那双杏眼只需微微一弯，便如同一把小钩子在人心上挠痒。
苏乌到达正殿时，刚好苏太后在用早膳，她见苏乌走过来，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她让苏乌在一旁坐下，陪着她用早膳。
“棠棠今日这模样，姑母能多用一碗粥了。秀色可餐，哀家总算是体验了一回。”太后打趣道。
苏乌掩唇一笑，故意道：“那姑母赶紧多看两眼，要是等棠棠回家去了，姑母便不能随时见到了。”
苏乌陪着苏太后又用了半碗粳米粥。
苏太后吃了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苏乌为太后奉上一杯热茶，乖巧的候在一边。
苏太后道：“这回，姑母也不多留你。万寿节过了，便等皇上那边的消息罢。”
苏乌见苏太后这般轻易地答应了，她欣喜万分，总算可以出宫了。
现在皇上还未纳妃，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有太后姑母在，也不好一直待着宫里面。昨儿就听说宴席一散贤太妃的侄女谢明姗便同谢国公府的人一道回去了。
苏乌就知道今天一定顺利，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从姑母寝殿出来，她脚步轻快，她得赶紧去吩咐秋玉把绵绵接回来，然后出宫回家！
刚走下台阶，与前方正过来的一行人撞个正着。
苏乌见到为首的那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离她只有几步之远，生生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侧过身子低头福礼：“皇上万福。”
“不必多礼。”傅怀景温声回答。
苏乌等着他进去殿内，可他却站在没走。。
苏乌也只好原地不动。
傅怀景的目光在苏乌脸上停了一瞬，继而笑着道：“苏姑娘，你很怕朕？”
“臣、臣女惶恐。”苏乌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便抬起头来。”傅怀景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平易近人。
这句话像是要把苏乌内心深处的恐惧唤醒，她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却不敢看他，鸦青乌密的眼睫颤了颤。
那张浓桃艳李的脸尽管极力忍耐，那股子怯意却是藏不住。
傅怀景捻了一下拇指的玉扳指，问道：“朕忘了问苏姑娘了，那把绿绮可还用的习惯？”
他这话是何意？
在试探她有没有发现那个曲谱？还是有另外的怀疑？
苏乌犹豫一下，道：“回陛下，绿绮于臣女来说太过贵重了，实在受之有愧。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将这把绿绮留给它真正的主人。”
傅怀景见她低眉顺眼说着推拒的话，唇边的笑意渐浓。
他朝苏乌走近一步，闻到她身上淡淡地清香，眼神微凉，笑了一声，“苏姑娘，欲迎还拒的把戏玩多了，便不新鲜了。”
说完，他没有再看苏乌一眼负手踏上台阶，朝慈宁宫殿内走去。
苏乌伫立在那里，冷汗淋淋，风一吹湿透的里衣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她回到暖阁，喝了一杯热茶身子才渐渐暖和过来。
这时秋玉从太医院抱着绵绵回来了。
苏乌见绵绵的左腿用纱布巴扎固定了，她摸摸了它的脑袋。小家伙蹭了蹭她的手回应，小声的喵了一声。
苏乌将它搂到怀里，吩咐秋玉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她们马上出宫。
好在她的物什并不多，有些东西可以不用带走，不到一个时辰秋玉便把东西收拾好了。至于那把绿绮，她本想把它放在这个暖阁，却有想到傅怀景的话，只好让秋玉把这琴也带上。
这时姑母吩咐的宫人已经将轿子抬了过来等候，有姑母的令牌，出宫之路很是顺利。
到了宫门口，便有承恩侯府的马车等在那里接应。
苏乌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见着外头熙熙攘攘人群还有街市上喧闹的叫卖声，苏乌有种回到人间的踏实感。
她靠在软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离承恩侯府越来越近，苏乌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于她而言，是有三年没有回来了。
马车停下，换了小轿直接抬到了院子里。
沅芷院，她所居住的地方。
祖母过世后，她便搬到了沅芷院，那是她的一方小天地。
……
汀兰院正房的厅堂中，一年约三十左右的秀美妇人正在翻阅账册，时而紧蹙眉头，时而摇头。
一穿着体面的仆妇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太太，三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苏氏放下手中的账本，惊讶道：“回来了？”
“是的，太太。三姑娘直接回了沅芷院，想来等会便会过来给太太请安。”
苏氏摇了摇头，“不打紧。你派人过去问问，沅芷院有缺什么没有。还把前几日从江南运过来的瓷器、绸缎、那几件没有杂色的狐裘送过去给三姑娘挑一挑。告诉她若是累了，便不用过来请安了。”

第十四章
傍晚时分，汀兰院中，苏氏正在拟定晚膳的菜式，老爷下值后会到正院来用膳，她得提前准备好。
她让人去把女儿苏容和小儿苏宣一道唤上了。
至于苏乌那边，苏氏没有派人去请。一是苏乌刚从宫里回来，定累了，不会想跑这一趟。二来，苏乌向来不与他们一同用膳，有自己的小厨房，许是会更自在点。
苏氏刚将菜式交给仆妇，让其吩咐下去。
这时大丫鬟喜月急步走了进来，“太太，三姑娘过来了。”
苏氏一惊，往日三姑娘从宫里回来，都是
怎么会突然过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
苏乌行至汀兰院时，与苏容苏宣两姐弟碰上了。
苏容十二岁梳着垂鬟分肖髻，已初现少女秀美的模样了。
苏宣才五岁，正是爱闹的年纪，他正跟苏容嚷着要去玩蛐蛐，却见到站在不远处的苏乌。
苏宣见到苏乌有点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她。
苏容也很诧异，三姐姐是跟着祖母长大的，又备受太后娘娘宠爱，她有自己独自的院子，甚少到这边来。
苏容犹豫一下牵着弟弟手走过去，朝苏乌唤道：“三姐姐。”
苏宣抬起头对着眼前这个有点眼熟的貌美姐姐，也跟着喊道：“阿姐……”
苏宣看到苏乌腰间垂挂着一个锦鲤样式的坠子，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苏容眼疾手快地将苏宣的手拍了一下，紧紧拉住他不让他乱动。
苏容羞赧道：“三姐姐，阿宣还小不懂事。”
苏乌笑了笑，“无妨。”
她将那锦鲤坠子取了下来，递给苏宣，“既然宣哥儿喜欢，便送给你了。”
苏宣喜笑颜开，抓住那坠子，大声道：“谢谢阿姐。”
苏容有点局促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乌又摊开手，一个雕刻精美的玉兔坠子躺在她的手中，她对苏容道：“喜欢吗？”
苏容眼睛一亮，却有些迟疑。
“喜欢的话，便也送给你了。阿容。”苏乌声音温柔，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苏容双手接过，抿了抿唇，“多谢阿姐。”
苏乌与这对姐弟一道走进汀兰院。
她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前世。
那时苏家已落败，她思虑过重，病卧在床。
她没等到那个男人，却等到来了苏容。
那时苏容已十六了，身姿纤细，容颜秀美，只是瘦得厉害。
她不知道苏容是怎么能进宫来的。
苏容一见到她便啜泣，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
苏乌还记得当时苏容面色很苍白，“三姐姐，这是家里最后能送进来的银票了。你要好好养病，家中不必牵挂。”
苏容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阿姐，我、我明日就要去给裴池做妾室了，往后许是很难相见。你要好好保重。”
苏容离开后，她才知道原来苏容是走了锦衣卫指挥使裴池的路子，才能进宫见她一面。
原本是官家小姐的苏容，本来定好的亲事被退婚，被裴池强纳入府。
苏乌回想她与苏氏以及苏容苏宣姐弟都不亲近，到最后苏家倒下时，苏氏将自己的嫁妆全部填进去为之周旋，还不忘她这个在宫里失宠的嫔妃，让苏容送银子进来。
苏乌心中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