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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骁率军到议事殿外时，院中寥寥无人。
而殿门大开，唯棠明慎一人坐在那龙位之上。
像是等他很久了。
陆景骁陡然抬起手，示意裴深带人在外等着。
裴深看着未穿甲胄的他，不免担忧：“王爷……”
“无事。”陆景骁淡淡打断他，抬步便走进了殿内。
烛光昏暗中，君臣相望。
棠明慎俯视着陆景骁，语气寒凉：“朕当真后悔那时没杀了你。”
闻言，陆景骁扯了下唇角。
“小皇帝，你若那时动手，如今就不会继续坐在那里了。”
棠明慎抿紧唇，眉心深深拧成一团：“朕早就和阿姐说你野心勃勃，她还为你再三辩解，甚至不惜为保你权势地位而丧命，她当真是看错了人！”
提起棠妙心，陆景骁的神色刹那间冷沉。
他冷寂的目光直直落在棠明慎身上：“野心勃勃？我陆家世代为臣，从未有过策反之心，我对这个皇位更是毫无肖想。”
“毫无肖想？既然毫无肖想，你为何不肯将手上权势交还？！既然从未有过策反之心，你今日逼宫又是为何？！”
棠明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底布满血丝。
“自然是为了她。”陆景骁嗓音低沉。
话落，棠明慎身形一顿，心底猛然颤了下。
但他仍强佯作着镇定：“谁？”
陆景骁轻蔑地笑了下：“小皇帝，之前一年你瞒过我便算了，如今事情已然暴露，你还觉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瞒天过海吗？”
“我说的她，是你的长姐，是我的妻子，是北昭的公主——棠妙心。”
棠明慎僵在原地，喉间像被什么堵着，好不容易才将话挤出嗓间：“阿姐已经死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啊，那我便将话说的再明白些。”陆景骁抬步走向他，手也缓缓覆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我说的她，是一年前分明没了气息，却不知为何没有死的长公主。”
“是半月前花灯节被我在梅园偶然撞见，自称云昭的女子。也是今日你趁我进宫，派暗卫将她从摄政王府带走的那个女子……这样说，皇上可听明白了？”
话落那刹，陆景骁将剑刃紧贴在了棠明慎的脖颈上。
不过半天光景，这个殿中再次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可君臣二人却是调换过来。
棠明慎迎着陆景骁墨般的双眼，沉了语气，咬重字音。
“阿姐已经死了，遗身被葬在皇陵之下，满朝文武亲眼所见。”
言罢，又是一阵沉默。
陆景骁什么都没说，倏然就收起了剑。
棠明慎眉心紧凝，不明所以，但心底还是抱着侥幸正要松口气。
然而下一瞬，那把剑就直直指向了他的心口。
陆景骁的脸隐在阴影中，神色难辨。
“无妨，反正……长公主绝不会看着皇上就这样死掉的，对吧？”
棠明慎胸口一凉，不安袭遍全身。
却仍咬紧牙关只言不发。
陆景骁眸色微暗，握着剑柄的手一紧，利刃瞬间划破了棠明慎的衣衫。
就在这时，穆静中倏尔传来喝声——
“住手！”



    第三十二章

一年前。
饮下毒药的那一刻，棠妙心是决绝赴死的。
她想，能用自己的这条命护住棠明慎的皇位，护住陆景骁的权势，护住北昭子民平安幸福，很值得。
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次醒来。
睁开双眼看见熟悉的宫殿时，棠妙心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四肢百骸里残留的蚀骨痛意又在清楚地告诉她，这不是梦，她是真的醒来了。
回过神后，棠妙心捂着刺痛的头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
耳边突然响起什么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她转头望去，只见棠明慎怔楞地站在不远处，眼眶一瞬红起。
“阿姐！”
“阿慎……？”
棠明慎自登基后便很少哭过，但那天，他抱着棠妙心哭了很久，直到哭到喘不过气才堪堪停止。
后来才知道，那瓶毒药虽色味都与乌头之毒毫无分别，但其实并不是。
而是先帝从前找太医秘制的假死药。
先帝太了解棠妙心的性格，虽在临终前做好了万全之策，却终究还是有什么他没能预料到的事情发生，所以将这假死药交给了掌事太监福泰。
宫变之前，得知棠妙心想要毒药，福泰便将那乌头换成了假死药。
如此，还能保全最后一命。
阴差阳错，三年前，棠家姐弟因陆景骁的及时赶到而渡过了宫变之难。
三年后，棠妙心却因为棠明慎与陆景骁的隔阂而饮下此毒。
而她在饮下假死药醒来之后，体内余毒竟无故皆除，就连太医都无法究其原因，只能说是上天眷顾。
但这一切都不在棠妙心的计划之中。
分明捡回了一条命，可她却陷入了无尽的茫然——
自己没死，陆景骁和棠明慎定还要争个你死我活，到那时她又该如何？
难不成再死一次吗？
就在这时，棠明慎却对她说：“阿姐，你离开皇宫吧。”
“比起想要阿姐一直在我身边，我更希望……能看到阿姐的笑。”
之后，棠明慎就开始打点一切，准备护送她出宫。
但那日，棠妙心却无意间听到了江染眠与棠明慎说的话。
她说：陆景骁六岁时便与棠妙心在梅园见过一次，那时棠妙心自称江染眠，所以陆景骁之后才一直认错了人。
她说：陆景骁深爱的人一直都是棠妙心，成婚之前是她，成婚之后也是她，只是诸多的误会让陆景骁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她说：如今陆景骁悔恨不已，自知不能弥补什么，但还是希望棠明慎可以收回那道棠妙心与他和离的圣旨，以成全有情人。
而后，棠妙心便看到了那瓢泼大雨中，跪在议事殿外的陆景骁。
她从没见过那样狼狈，那样颓丧的他。
陆景骁在雨中跪了多久，棠妙心便躲在廊檐后看着他哭了多久。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错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不想，原来竟是从一开始便就都错了。
但太晚了，真相来的都太晚了。
棠妙心在那个雨天流干了所有的眼泪，然后她走进殿内找到了棠明慎。
她眼眶通红，声音微哑，但语气却如那日饮毒时般决绝。
“阿慎，把那道圣旨收回吧……反正，我以后都不再是棠妙心了。”
棠妙心爱陆景骁。
但云昭，不爱陆景骁。



    第三十三章

“住手！”
这道淡漠平静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的那一刻，棠明慎清楚地看见，陆景骁那双本阴戾冷冽的眼眸，刹那间就变得清明。
像是拨云见日。
而涌进其中的欣喜和雀跃，是假装不出来的。
陆景骁霎时便收了手，转过身望向站在殿中的那道窈窕身影。
“心儿……”
这并不是陆景骁第一次如此唤棠妙心，但却是棠妙心第一次听他这样唤自己。
语调缱绻，嗓音温柔，带着诉不尽的思念。
与白日他在进宫前和她道别的语气全然不同，棠妙心分辨得出。
因为那时的她还是云昭，但此刻，她是用棠妙心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
她主动在他面前卸下了那层虚伪的面具，所以陆景骁才会这般模样。
棠妙心的心狠狠刺痛了瞬。
那时的她决定离开皇宫，决定离开陆景骁，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对自己迟来的感情。
从前认错了人，所以心意是错的。
可谁又能保证如今的感情，就不是错的了呢？
棠妙心无声地捏紧了手，将涌上喉间的涩意悉数咽下，眸底的漠然没有消减半分。
棠明慎心头一闷：“阿姐，你为何要来！”
“阿慎，纸是包不住火的。”棠妙心的声音像是结了层冰棱棱的霜，“从决定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开始，我便知道，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说完，她侧眸看向陆景骁，语气又冷了几分：“陆景骁，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景骁收起剑后就抬步向棠妙心走了过去。
闻言，他脚步顿滞，在离她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住。
与这半月来听到的冷漠语气都不相同。
棠妙心方才那句话里的寒意是真的化作了利刃，狠狠扎进了陆景骁的心口。
他眸底划过一抹痛色：“心儿，我只是……只是找不到你。”
话落，只见棠妙心勾起了抹讥讽的笑。
“所以你带兵逼宫，用剑刺向一国之君的心脏，逼我不得不出现阻止这一切，是吗？”
陆景骁呼吸一滞。
刚才刺进他心口的那把利刃，好像被人握着刀柄转动，把里面剜得血肉模糊。
而握着这把刀的人，就是棠妙心。
可……怎么会是她呢？
眼前扯着嘴角嘲讽笑出来的人，不应该是棠妙心；毫无顾忌地说着如同刀刃般刺人的残忍话语的人，也不应该是棠妙心；那样用冰冷而又残酷眼神让人窒息的人，更不应该是棠妙心！
陆景骁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体内忽地有种空虚的烧灼感。
“是你先骗我的……你明明没有死。”
“不，我死了。”
他猛地抬眸看向她，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哀痛。
但棠妙心看着，脸上神情没有半分松动，像是毫不在乎：“那道和离圣旨是我让阿慎收回的，为的就是想告诉你，棠妙心已经死了。”
陆景骁瞳孔狠狠战栗，紧凝暗色。
而棠妙心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抛弃了生我养我的皇宫，抛弃了我的弟弟，抛弃了心爱的人和挚友，抛弃尊贵的身份地位，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
“这都是因为你，陆景骁。”



    第三十四章

话落那瞬，陆景骁的心疼得就像被生生撕裂。
从连绵不断的细微疼痛，一直到能逼人发疯的窒息一样的痛苦。
而这痛又从肉里深深剖开他，迟来的绝望一寸一寸蔓延，逼得他脸上血色都逐渐减退，最后只剩下一片白。
陆景骁下意识大口喘着气，胸口里的疼也只缓解了一点。
片刻，他才嗓音沙哑着开口：“可你来了，你还是在乎的……”
望着陆景骁的这幅模样，棠妙心死死掐着手心，但眼睫还是狠颤了瞬。
好在，昏暗烛光下，他看不清。
她淡而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其实我没想来的，我早就不在乎北昭的皇位是谁坐了，不是阿慎，他至少还能轻松些。”
“而我之所以来，只是想着该和你彻底说个清楚，不然你定还要缠着我不放。”
陆景骁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只能执拗地紧紧盯着棠妙心，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一点可以慰藉自己的依靠。
然而……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看向自己的眼里再也没有往日隐晦的爱意，更没有柔情，只有冰冷。
和殿外那呼啸风雪一样的冰冷。
“不是的，心儿，你听我说……”陆景骁强撑着想说话。
却被棠妙心打断：“如果你逼我出现是想告诉我，你有多爱我的话，那么就不必浪费力气了。”
“因为这些话一年前我已经听过了。若没有听到这些话，我也不会下定决心离开。”
陆景骁狠狠怔住：“为何？”
棠妙心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你我相识的十几年间，你始终都很笃定你爱的人是染眠，可就在知道幼时那一面是认错了人，你就又笃定地爱着我，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数年的相处，你都没能爱上我，仅凭幼时的一面……陆景骁，你的爱对于我来说，比殿外青砖上融化的雪水还不值钱。”
陆景骁的眼眶红了。
自幼时起，陆景骁哭过的次数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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