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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仙凝微仰着头，面如死灰。
刀风间，她只听见裴士湘惊惧嘶吼道：“住手——！”
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似君臣颠倒了过来。
夏仙凝浸血的双眸怔怔望着朝她狂奔而来的裴士湘，心在此刻忽地多了抹怨恨。
裴士湘，是你负了我！
“轰隆——！”
冬雷再至，银白的雪上淌着温热的血，凄怆哀恸。
伴着风刀，裴士湘跪于刑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香消玉碎故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
晚秋渐凉，寒意微刺。
京城西北角一府内，小厮正送走从宫中来宣旨的总管公公。
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品红缕金凤湘色滚边袍、玉锦鞋及点翠首饰入了院子。
“夫人，宫服已到。”为首丫鬟低头恭敬道。
一袭古烟纹碧锦裙的夏仙凝抬眸望去。
深邃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套极致奢华的郡主宫服上。
她站起身，抬手轻抚着一枝点翠步摇。
这可比裴士湘送她的那枝金步摇贵重多了。
“放在这儿吧。”
夏仙凝收回视线，屏退丫鬟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一张清丽红润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往日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茫然。
食指自鬓角缓缓向下，停至嫣红的唇上。
夏仙凝杏眼一眯，微微失了神。
她本以为自己命丧断头台，不想竟回到了一年前被封郡主那天。
经过几番确认，她才接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夏仙凝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凋零殆尽，枯枝映着余晖，平添了一丝荒芜。
她目光又落在右侧的床榻上。
裴士湘还未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如今的他应该正暗自培养党羽，甚至还和萧颜……
夏仙凝眼神一暗。
但一切还来得及，裴士湘羽翼未丰，萧颜也还未进宫。
更重要的是，养父还未死……
她心恍然一疼，在忆起他的惨死，心中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亥时过半。
刚回府的裴士湘见厅内还陈放着皇上赏赐给夏仙凝的东西，眉头一蹙：“把这些东西搬下去。”
话毕，便往院子去了。
只是才进院内，未展的眉头又紧蹙了几分。
房中不同与往日地漆黑一片，桌上没有那总会为他照路而留着的烛火。
裴士湘心有疑惑。
难道夏仙凝不在？
他大步跨了进去，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只见夏仙凝静静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裴士湘眸色一沉，他摸着黑褪去外衫后躺了上去。
习惯性了伸手一捞，将那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
夏仙凝并未睡，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士湘。
“没睡？”裴士湘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哑。
夏仙凝暗自深吸一口气，并未闻见那股让她酸楚的香味。
她阖上眼，语气平淡：“你忙了一整日，快歇息吧。”
裴士湘一愣。
他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困意渐渐袭来，他搂着夏仙凝，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夏仙凝再次睁眼，眼中的挣扎越渐明显。
她伸出手，抚了抚裴士湘的脸。
现在的他还没有彻底陷入权势的沼泽中，若他能回头最好。
若不能……


裴士湘悠悠转醒，忽觉怀中已空，不由蹙眉起身。
“朝服已备好了，快洗漱吧。”
夏仙凝一边理着椸枷上的暗彤色朝服一边道。
裴士湘望着她的侧脸，眸色深沉：“我公务繁忙，恐不能陪你进宫面圣了。”
“无妨。”夏仙凝转头笑了笑，“今日可否早些回来？”
见她眼中几许期待，裴士湘将将出口的“不行”转了个弯：“好。”
闻言，夏仙凝笑意更深，她伺候裴士湘穿好衣后，一同用了早膳目送他离府。
才入辰时，天还早。
夏仙凝命人备了轿，去了养父陆成杰那儿。
一路上，她紧攥着帕子，一颗心随着轿子忽上忽下。
算起来，她上次见养父不过一月之隔，不想那是最后一面。
此时的养父还不是七品典仪，皇上也是见过她之后才给他封的官。
夏仙凝轻咬着下唇，细想着若养父五官无职，也可逃过那所谓的私吞钱粮之罪……
神思间，已经落了轿，丫鬟掀开轿帘：“夫人，到了。”
夏仙凝起身走出轿子，看着恍如隔世的小院门，眼眶不觉一涩。
“你们在外候着。”
叮嘱好丫鬟小厮，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门开了，手里拿着本书的陆成杰见夏仙凝来了，立刻笑了：“婉婉？快进来快进来！”
夏仙凝怔怔地被他牵着走进院中，目光一刻不离他。
陆成杰放下书，给她倒了杯茶，却见她两眼通红，眼中满是泪水。
“怎么了？”他放下杯子，心疼地问，“哭什么？”
“爹！”
夏仙凝唤了一声，扎进陆成杰怀中小声抽泣了起来。
自那日亲眼看见他尸身后，她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她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养父，连最起码的祭拜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养父好好的在她面前，她再也忍不住眼泪。
见夏仙凝哭了，陆成杰好一通安慰，才让她收了声。
“告诉爹，好端端的为何要哭？”陆成杰又问。
夏仙凝拿着帕子抹尽了眼泪，抬眸笑了笑：“因为想爹了，婉婉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您了。”
闻言，陆成杰坐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婉婉身体健康，爹就高兴，再说了，你看爹现在日子过得多自在。”
夏仙凝点点头：“爹过得好，婉婉也高兴。”
望着她，陆成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婉婉现在身份不同了，万事也自当小心，有什么事就和萧寒商量商量。”
听到“萧寒”二字，夏仙凝眼神一滞，心中也多了几丝悲凉。
养父若是知道就是他那么信任的裴士湘亲手了结了他，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夏仙凝掩饰好情绪，又与陆成杰闲聊了一阵便回府了。
回府已入巳时。
夏仙凝看着桌上的宫服，道：“梳妆，更衣。”
坐于镜前，丫鬟为她重新挽着发髻，戴着发饰，最后将点翠步摇插入发间，换上宫服和鞋，一种庄重威严感油然而生。
丫鬟愣愣地看着夏仙凝，腹诽夫人好像与以往有些许不同了。
夏仙凝歪头摸了摸头上珠翠，心思凝重。
她没忘自己在皇上临死前发的誓，她已经辜负了先祖一次，不能再辜负第二次。
在裴士湘还未铸成大错前，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

第十三章 官职

皇宫。
夏仙凝双手覆在腹上，跟着太监一路往养心殿去了。
期间退让行礼的宫人不少，都悄悄抬眼看她。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而身份从一介草民成了皇上亲封的永昌郡主。
养心殿。
夏仙凝踏进内室，微微低着头先行了礼：“参见皇上。”
“乖孙，快坐到朕这儿来。”
听着稍显中气的声音，她抬起头，眼神微怔。
此时的皇上面无病态，眼中还带着神采，鬓发参白，看着倒也硬朗。
夏仙凝记得也就是在萧颜入宫后，皇上的身体才每况愈下。
她坐到皇上身边，唤了声：“皇爷爷。”
听到夏仙凝这一声，皇上念起太子，不由红了眼。
他微不可闻地叹声道：“皇爷爷不好，没能及时将你寻回，裴士湘对你可还好？”
夏仙凝听了，心不免一涩。
若是从前，裴士湘对她是极好，但自从入了京，他就逐渐变了。
“好。”她忍着心中的失落，强扯了下嘴角。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皇上才对裴士湘少了些防备。
“若如此，朕也放心了。”皇上又道，“朕打算给你养父一个官职，也算是谢他救了朕的孙女儿。”
闻言，夏仙凝心中咯噔一下。
她立刻起身跪下：“孙女养父从未任过官职，恐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且以官职为赏，也会惹众官非议，还请皇爷爷三思。”
皇上愣了愣，良久后才摆摆手：“罢了，那便赏他百两黄金吧。”
听了这话，夏仙凝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此时皇上还没有想杀养父的心思，她也不用多费心劝。
与皇上一同用过了午膳，夏仙凝才出宫回府。
脱下有些繁重的宫服，她换了身轻便的缎绣云纹衫，将首饰放进木盒中收起。
“夫人。”
忽然，一小厮在外头道：“大人让人来传话，说今个儿不能回来了。”
夏仙凝眉一蹙，缓缓道：“知道了。”
她心有失落，更有丝疑惑。
从前裴士湘就算彻夜不归，也不会特意遣人来传话，不过是次日解释几句。
夏仙凝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
难道裴士湘去了萧颜那儿？
传言萧颜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家道中落被迫沦落。
但她精通琴棋书画，容貌美艳，不少风流才子都引她为知己。
听闻萧颜经常去柳音诗社，夏仙凝从小厮那儿打听到了地方，只是还未走近，就见裴士湘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他平日清冷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似是才经历了什么开心事儿。
夏仙凝心尖微窒，眼尾泛着淡淡红意。
她站在原地，看着裴士湘越来越近。
裴士湘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来这儿作何？”
“天还早，我出来四处走走。”
夏仙凝淡淡一笑，转身欲离去：“我回去了。”
裴士湘瞧着她脸色有些苍白，皱眉道：“我今日不回府了。”
夏仙凝顿住脚步。
他没有自称“本司”居然让她有些不适应。
“我知道。”夏仙凝没有回头，声音微哑，“萧寒，可择个日子回凉州看看吗？”
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他，就是想让记起那个清廉公正的凉州县令裴士湘。
然而，不解和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回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