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郭芙兰从前遇到过这种状况，虽然心慌却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
她眯着被灰尘迷了的眼，和工人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跑着。
即便人们都在闪避，却还是不免被石块砸伤。
出口就在眼前，郭芙兰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有人嘶喊：“老陈！”
郭芙兰回过头，见几十米外，老陈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腿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见状，她心一沉，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身后的工人要过去帮她，她立刻吼道：“不要过来！快出去！”
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划伤了她的脸颊和手背。
郭芙兰却只是紧咬着牙搬着老陈腿上的大石头。
她知道老陈家里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她绝对不能让那孩子像她一样失去了父亲！
老陈含泪推搡着郭芙兰：“您快走吧，别管我！您负责这铁路修建，您出去了这条铁路才能建成，能为国家铁路建设做贡献，我哪怕死在这儿也值了！”
“不要说丧气话，我们都能离开。”
郭芙兰说着，嘶哑着大吼一声，竟然真的将老陈腿上的石头推开了！
大颗汗水混着血和灰尘从额前划过，脸因为竭力而涨得通红。
郭芙兰顾不上擦，连忙将老陈搀扶起来，死咬着牙向那明亮的出口一步步走去。
身上的力气几乎用尽，加上半托着老陈，手臂和腿的酸痛到发软，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
与此同时，出口落下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出口一点点的缩小，郭芙兰夺过最后一根安全绳，直接将它系在老陈的腰上。
“不！不！秦工！你先走！”老陈拒绝着，一边解着安全绳。
郭芙兰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沉喝：“你听我说！”
因为过度运动，她只觉得此刻连呼吸都火辣辣的痛。
郭芙兰深呼了口气，将安全绳重新给老陈系好。
“我不能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还有这个。”
说着，她从口袋里扯出笔记本，将他塞进老陈手里：“这座山是铁路最后的阻隔，两市村镇的发展就靠你们了！”
说完，郭芙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老陈猛地推了上去。
就在这时，山壁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头随着晃动轰然砸落。
洞外逃出去的工人看着眼前几乎成了废墟的隧道，顿时红了眼。
“秦工——！”

第十一章 英雄纪念碑

与此同时F国，某铁路建筑地。
画好最后一稿工程图的程景浩刚站起身，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
他紧蹙眉弓着身，心里弥漫起一丝不安。
一旁同行的同事见他神情凝重，不禁问：“你怎么了？”
程景浩沉默了会儿开口：“来这儿两年才联系家里三次，上一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我有点担心他们。”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没事儿，还有几个月，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程景浩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许。
自从来到这儿之后，他就没能联系上郭芙兰。
也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把他的话转告给她。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是还在忙两市的铁路项目吗……
几个月后，F国的项目终于结束。
程景浩日夜兼程赶回了桐霞市，飞机刚落地，手机响了一声。
屏幕上是郭芙兰发来的短信，时间是两年前。
看着短信内容，他心不由一紧。
程景浩连忙拨通了她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莫名的心慌渐渐侵袭而来，他紧攥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下心绪。
这个时间，郭芙兰应该在上班。
程景浩转而给李主任打电话：“主任，我回来了，落落还在那条铁路吗？”
分开这两年多，他想了很多。
是他用自认为的好禁锢了她，又什么也不解释，这才造成了两人的误会。
这次回来，他想和郭芙兰认真的坦白。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主任才说：“在，那条铁路通车了，我们都在这儿，你也过来吧。”
他语气很是沉重，可程景浩并未听出来：“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立刻赶去了桐坞铁路竣工处。
桐霞市和坞安市中间隔着一座大山，桐坞铁路就直直的穿过大山，连通了两座城。
望着远处绵延的铁轨，程景浩心中多了几分敬佩与骄傲。
郭芙兰亦如从前那样优秀！
可同时，愧疚也爬上了心头。
每次郭芙兰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甚至还和她争执……
程景浩指腹摸索着手机，脑子里却满是曾经两人吵架的画面。
等一会儿见到她，他一定要和她说对不起！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到达目的地后，程景浩见李主任和铁路局的人都站在那儿，忙走了过去：“主任。”
李主任点点头，示意他跟着。
一行人朝着山上走去。
程景浩看了一圈，却始终没能找到郭芙兰的身影。
他皱起眉，正想开口问，李主任忽然停住了脚步：“这是两市人民自发建造的纪念碑，为的就是纪念那些曾参与建造这条铁路的英雄们。”
闻言，程景浩愣了一下，而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将近十五米左右的纪念碑上刻着“人民英雄为人民”七个大字。
而背后，则刻着数不清的名字，其中包括了十年前牺牲在这条铁路建设上的工人。
李主任一个个细数着这些人的年龄和职位。
忽然间，他停顿了瞬，声音多了丝哽咽：“最后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熟知的女英雄，她用自己的命……”
说到这儿，李主任喉间一紧，再也说不下去。
程景浩心中莫名漫起一阵恐慌，然后顺着主任的目光看向石碑的角落。
在看到右下角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瞳孔骤然紧缩。
那三个字赫弋㦊然是：郭芙兰！
【添加客服微信号“yt20216666"领取充值优惠劵，阅读更优惠！！！】

第十二章 无法接受

程景浩怔怔地走上前，伸出微颤的手抚着那凹下去的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李主任的双臂，眼尾泛红：“为什么上面会有落落的名字？她人呢？她人在哪儿？”
勘测部的同事按住他的手，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俊霆，你冷静点，落落她……”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程景浩失控地怒吼一声，心中却已经兵荒马乱。
要他冷静，他怎么冷静的了？
匆匆分别，心心念念了两年半，原以为回来可以和她解除误会，好好的在一起。
然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石碑，上面还刻着代表永远都回不来的名字。
李主任抹开眼角的泪，哑声道：“俊霆，落落她是为了救工人……”
他话还没说完，程景浩忽然转身跑了，怎么喊也喊不住。
出租车上，程景浩喉结上下滚动着，想要吞下让他无力的慌乱。
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中郭芙兰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提示女声就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脑子里，灼烧的疼痛顿时漫延开来。
程景浩眨着干涩的双眼，紧攥着手机，安慰自己郭芙兰的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
天边最后的余晖也隐没在蓝黑色的夜空中。
大楼十三层的黑暗似是如墨滴进了程景浩的眼中。
他扶着路灯，竟觉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将吞噬他的意识。
良久，他才迈起灌了铅般的腿往楼里去。
门外。
程景浩急促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像是放慢了数倍。
“咔哒”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热意的沉闷。
程景浩心一沉，艰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桌上角落已经落了厚厚地一层灰尘，鞋柜上的钥匙也被掩去了光泽。
昏暗的光线下，茶几上那张白色的纸格外显眼。
程景浩将它拿起，被灰尘蒙住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扎进了他的双眼。
像是被岩浆烫了一般，他立刻将纸扔到了一边，踉跄着跑进了房间里。
然而房间的每个地方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再也没有任何与郭芙兰有关的东西。
双腿终是再难以支撑无力的身子，程景浩“咚”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一震，看到来电人后，眸中燃起一丝怒意。
“爸。”
“俊霆，刚刚李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回来了。”
顾父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哭过。
程景浩一手紧握，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落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隐隐传来顾母的抽泣声。
良久，顾父才哽咽回道：“落落走的突然，我们怕你知道后冲动，担心你……”
“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程景浩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平日的冷静沉着在此刻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五指穿过凌乱的发间，紧紧揪着，似是想靠这个减少心中的痛苦，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接受不了！

第十三章 夏夜

“俊霆……”
不等顾父再说什么，程景浩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双手掩住噙满泪水的眸子。
耳畔的寂静像是给夏夜添了几分寒凉，他靠着床，就这么呆看着地板整整一夜。
一整晚，他感觉自己想了很多，但再去回忆却是空白一片。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传进房内，程景浩黯淡的眼眸一闪，抬头望去。
许久，他才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门一开，顾父焦急的神色凝在了脸上。
他怔怔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又憔悴不堪的程景浩：“俊霆，你……”
顾母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怎么成这样了？”
说着，忙拉着他走到沙发旁坐下。
顾父跟在身后，目光却被地板上一张白纸吸引，他俯下身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后眼眶不由一红。
“妈。”程景浩抬起无神的眸子，声音沙哑，“落落在哪儿？”
闻言，顾母忍不住落了泪，她伸手抚着他凌乱的黑发，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程景浩看向一旁同样沉默的顾父，又问：“落落在哪里？”

顾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和亲家埋在一起。”

话落，他不由偏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程景浩瞳眸微颤，眼底浸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然就要往外走。
“俊霆！”顾父赶忙拉住他，一脸的担心。
他知道程景浩性子稳重，但是郭芙兰去世的事情打击太大，他们夫妻俩都花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更不用说身为丈夫的程景浩。
谁知程景浩猛地抽回手，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背影，顾母心如刀绞：“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父掩面沉叹一声，说不出话。
墓园。
说变就变的天遍布乌云，将清晨的阳光遮的一干二净。
寂静的墓园里，细碎的鸟鸣也消失在了从天边渐渐靠近的闷雷声中。
秦父墓碑旁边是秦母，而秦母墓碑的旁边是郭芙兰。
坚硬的墓碑和黑白遗照在阴沉的天下多了几分苍凉。
程景浩看着照片上郭芙兰微笑的脸，心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灌进了滚烫的岩浆。
他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微颤的手缓缓抚向那半个巴掌大的照片。
冷！
在触碰到墓碑那一刻，一种刻骨的寒凉从指尖刺进了心口。
泛白的唇动了动，程景浩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里那声“落落”也被堵在了喉中。
他紧紧地攥着墓碑一角，突出的骨节和青筋无言地吐露着此刻他的撕心裂肺。
程景浩额头抵在照片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像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
“落落……”
终于，再被疼痛席卷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叫出了已经变成记忆的那个名字。
程景浩抽泣着，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照片，心如锥刺。
如果他能早些坦白自己的心，如果他不和她吵，如果他不走，他和郭芙兰就不会变成现在阴阳两隔的境地了。
都是他……

第十四章 缥缈

医院，病房。
“大夫，我儿子没事吧？”
顾母满脸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回道：“放心，他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的晕厥，最近注意休息，没什么大事。”
听了这话，顾母和顾父这才放下了悬起的心。
要不是不放心程景浩跟着去了墓园，都不知道他会在雨中昏迷多久。
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程景浩，顾母才止住眼泪的眼眶又是一热：“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父揽住她，强忍心疼：“也怨咱们，当初落落要走，咱们拦着些就好了。”
然而他也明白他们留不住郭芙兰，现在只希望程景浩能好好的。
望着拧眉紧闭双眼的程景浩，两人长叹了一声。
此时，深困在梦中的程景浩只觉自己被置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阵山体坍塌般的巨响，紧接着是工人们震惊的痛呼。
“秦工！”
“快！救人！救人啊！”
而后，郭芙兰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缥缈。
“俊霆，救救我……”
程景浩心一颤：“落落！落落！”
他嘶声大喊着，周遭却始终是一片黑暗，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将他的心绪揪成了一团乱麻。
恍然间，眼前突然一亮，程景浩被那束越来越亮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耳畔的声音开始不断扩大，最后将郭芙兰彻底遮住。
程景浩眼底掠过几许慌张，忙想要去寻找，却倏然发现自己站在铁律建筑工地中。
天阴沉的像在墓园的那天，但天空飘着细雪，面前的巨山也变得一片雪白。
他愣住了。
这里分明是桐坞铁路的施工地！
突然，身旁跑过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跑去。
程景浩心不由一慌，转身望去，眼眸一震。
开凿的隧道被石头堵死，坍塌的隧道口满是白黄的雪和泥。
“秦工！秦工！”
工人们一边叫着一边开始救人。
秦工……郭芙兰！
程景浩身形颤了颤，正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就如同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人们将碎石一个个搬开，将深埋在泥石下满身是血且早已没了气息的郭芙兰抬了出来。
她双眼紧闭，白色毛衣衣领被血染红，一头黑长发沾满灰尘，血顺着额头和垂落的手一滴滴地砸落在莹白的雪中。
两个工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抬出隧道口，外头的工人和赶来的医生护士还有铁路局的人面色一凝。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工人“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紧攥着一本笔记本嚎啕大哭。
面对此景，伫立在风雪中的工人纷纷脱下了安全帽，红着眼看着郭芙兰被送上救护车。
程景浩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巨大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处如同雷炸开了来。
“落落——！”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用尽全力朝救护车跑去。
然而救护车却载着郭芙兰的遗体渐渐驶离，就像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程景浩强忍疼痛追赶着，赤红的双眼中满是恐慌：“不要！落落！快停下！”
救护车没有停下，反而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风雪里。
带着为了救人而牺牲的郭芙兰，离开了程景浩的世界。

第十五章 吊灯

“落落！”
顾母一惊，忙转身去看，见程景浩竟然坐了起来。
他满头细汗地大口喘息着，泛红的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恐惧，像是梦见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顾母立刻拧了条毛巾给他擦着额头和脸上的汗：“怎么了？”
微凉的湿润感让程景浩一怔，眼神随之恢复了焦距。
急促的呼吸并未停下，他拂开顾母的手，哑声道：“我……梦见落落了。”
闻言，顾母动作一滞。
她垂下手，扭过头遮掩着红了的眼眶。
“隧道坍塌，她被埋在里面，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程景浩的语气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眼角的悲痛却出卖了他故作镇定的坦然。
顾母拿着毛巾的手颤了颤，抹泪道：“别说了……”
良久，程景浩才抬起头，含泪自嘲道：“妈，我是不是特混蛋？”
郭芙兰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甚至连死，他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更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顾母忙摇摇头，语气中满是自责：“是爸妈不好，爸妈没有劝住她，没有告诉你她的事……”
“叩叩叩——”
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扣响，李主任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
顾母站起身迎了上去：“李主任。”
李主任点点头，面色沉重，他将果篮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失神的程景浩身上。
顾母擦了几下眼泪，端着脸盆出去了。
“俊霆。”李主任小心地开口，生怕说到程景浩的痛处，“这些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闻言，程景浩眸色一暗，并没有说话。
比起郭芙兰，他的辛苦已经不算什么了。
见他这样，李主任更不好受，想要劝又怕他更加伤心。
“有些事……咱们阻止不了。”他哽声道。
程景浩苦涩一笑：“阻止不了吗？如果我对她对一些理解，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李主任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芙兰被抬出隧道的场景不断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加剧了疼痛感，程景浩阖上眼紧拧着眉，语气低落：“主任，抱歉，这段时间我恐怕没办法工作了铱驊。”
“你才回来，是该休息段时间，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的。”
李主任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他也希望程景浩好好休息。
郭芙兰的事现在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没有解开这个结，他肯定是无法继续工作的。
和顾母说了几句话后，李主任便离开了。
在滴完最后一瓶药水后，程景浩执意要回家，顾父和顾母也没办法，只能送他回了家。
顾母将屋子都打扫了一遍，干净崭新的如同新房。
程景浩瘫坐在沙发上，头靠在沙发背上愣愣望着天花板的吊灯。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微微发烫，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走了几分沉闷，却又带来了几丝寂寥。
他又这么坐了一夜，直到天亮，程景浩才起身出门。
桐霞市南站。
程景浩站在窗口前，缓声道：“坞安北站。”
拿到车票，他空着两手就进了车站。
看着LED屏幕上栖霞市通往坞安市的车次，程景浩眉目深沉，指腹摩挲着车票，心中百感交集。

第十六章 大山

车厢内。
程景浩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色，手不由攥紧了。
铁路通了，郭芙兰应该会很高兴吧。
点点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程景浩紧抿着唇，强忍下眼眶的酸涩。
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他神情悲戚，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了？”
程景浩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么多年，铁路终于建成了。”
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了他这话，女人眉眼是遮不住的喜悦：“是啊，你也是回坞安市的？”
程景浩迟疑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这铁路一通，咱们这些在外打工的人可方便多了，之前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大巴，本来就晕车，车上的味道更难闻，走高速又不给开窗，别提多难受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语气中满是因为可以更快更轻松回家的欣喜。
程景浩听着，心中确是悲喜交加。
这些听起来很渺小的高兴事儿，背后却是众多无私工人用命换来的，其中就包括郭芙兰。
一共五个半小时的车程，其中经过了六七个小隧道。
可每经过一个隧道，程景浩就觉呼吸都被扼住了，仿佛每个隧道口都能让他想起郭芙兰的死。
直到车行驶到了曾经因为无法打通而被叫停项目的大山前，程景浩心头一窒，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忍的慌乱。
黑暗几乎是在一瞬间笼罩了过来，他呼吸猛地滞住，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致命的压迫感如同头顶的山压在了他的心口，让他难以喘息。
这条隧道是这段路中最长的，将近一分半钟的隧道，程景浩却觉得过了好几年。
直到看到了明亮的光线，他才平缓了被压抑了许久的呼吸。
窗外的一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阳光穿过云雾，落在群山绿水间，一切自然而美好。
程景浩看着，心似是被一只手揪着，不疼却又难受的要命。
他眼眶不觉泛了红。
如果郭芙兰看到这样的景色，一定会很开心，而且更加自豪。
一路上，程景浩一直都望着窗外，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郭芙兰。
她站在途径的每个信号灯处微笑着朝他招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别。
“落落……”
程景浩呢喃着，视线渐渐模糊。
五个小时后，车停在了坞安市北站。
因为不是节假日，客流量并不大，程景浩站在北站外看着拿着心里来来去去的人，久久都无法挪步。
良久，他才回过神，抬腿准备离开。
“师哥！”
忽然，许明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见她提着一个文件袋快步走了过来。
许明娜站定在他面前，一脸诧异：“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景浩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她手中的文件袋，反问：“来拿资料？”
“嗯，准备回去了。”许明娜点点头。
她见程景浩两眼发红，眼睑发青，显然没有两年前有精神了，再想到几个月前郭芙兰牺牲的事，不由皱起了眉：“师哥，嫂子的事情……你也别太伤心了。”
闻言，程景浩眸色一沉，垂在双侧的手攥了攥。
许明娜见他这样，更说不出其他的话。
“你快进站吧。”程景浩淡声道。
许明娜看了眼时间，慌忙转身朝进站口跑，然忽然停住转身问：“那你呢？”
“我四处走走，一会儿再回去。”

第十七章 橙黄

天色渐渐黑了，程景浩走在街上，望着橙黄色的路灯，心绪万千。
如果不是时间和记忆提醒他已经过了两年多，他真的会以为此刻还是还郭芙兰起了争执的那个夜晚。
他停下脚步，垂眸怔怔看着眼前的斑马线。
正当程景浩深陷过去的回忆时，一个气球忽然滚向了路中央，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冲了过去。
一阵尖叫声迅速拉回了程景浩的思绪，当看见马路中央的男孩时，他眼眸一震，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霎时间，天地恍然都开始颠倒了过来。
程景浩看着漆黑的天空，只觉变得轻飘飘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而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数倍，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满脑子只剩下了郭芙兰的脸。
“咚”的一声巨响，程景浩半睁着眼望着眼前受到惊吓却毫发无伤的孩子，脸颊旁是一股湿粘的热流。
仅存的意识也在慢慢的被抽离，他迷蒙的眼中掠过一丝轻松。
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麻药，让他忘却了失去郭芙兰的痛苦……
苍白却又带着血的唇角弯了弯，程景浩陡然陷入深渊般的黑暗中。
……
“俊霆！俊霆！醒醒啊！”
耳畔熟悉的声音不断地在叫唤着，程景浩眉头一蹙，缓缓睁开了眼。
同事吴凯见他终于醒了，忍不住调侃道：“咱们工作狂的工程师也有偷懒的时候。”
闻言，程景浩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见身边的人满脸震惊：“吴凯！？”
吴凯不是在他去F国前就辞工回老家了吗？
见程景浩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吴凯一头雾水：“怎么了啊？睡了一觉把人给睡忘记了吗？”
程景浩直起身，双眸匆匆环顾了四周，眼神不由一震。
这里显然是设计部的会议室，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捂着头，一遍遍回忆着，可无论怎么想，最后记忆都停留在他为了救孩子被车撞了那一刻。
吴凯脸色一变，语气多了分关切：“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然而程景浩却没有回应。
他看着手机，整个人似是呆住了，紧缩的眸中满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时间。
两年半以前，他居然回到了两年半以前！？
“嘭”的一声，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弋㦊滑落，吴凯愣了一下。
“落落呢？落落在哪儿？”
程景浩激动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抓着吴凯的手臂。
吴凯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午，午休刚结束，她应该，在勘测部吧。”
话音刚落，程景浩就如同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刚要进门的同事差点被他撞倒，看着那匆忙奔跑的背影，同事一脸疑惑：“他怎么了？”
吴凯耸了耸肩：“不知道啊。”
一路上，程景浩又是几次险些撞到人，带着些许灼意的阳光照在走廊上，点点如星的灰尘漂浮着，心跳也随着越渐接近目的地而开始加快。
跨上最后一层台阶，程景浩扶着墙喘气了几口气，目光却在看见走廊另一端的那个人后猛地滞住。
郭芙兰！
她手里拿着一张图纸，一脸严肃地跟同行的同事说着什么。
郭芙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停住脚步，怔怔望着楼梯口的程景浩。
她眉头微蹙，像是在踌躇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可下一刻，程景浩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郭芙兰瞳眸一怔，手中的图纸也掉落在地。

第十八章 凝固

站在郭芙兰身旁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但很快反应了过来，默默地捡起图纸先行一步了。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程景浩紧闭着酸涩的双眼，将怀中的人搂的紧紧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
郭芙兰回过神，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碾碎了一样。
她蹙起眉，推搡着：“你干什么？”
她不明白，昨天才冷着脸拒绝和她一起共事项目的程景浩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程景浩放开她，双手却仍旧锢着郭芙兰的双肩：“我不是在做梦，真的不是梦……”
发颤却又满含狂喜的声音让郭芙兰一愣。
她眼中多了几分担忧，伸手摸了摸程景浩的额头：“你怎么了？”
程景浩摇摇头，唇角上扬：“落落，对不起。”
闻言，郭芙兰眸色一震。
程景浩是在道歉？可他为什么道歉，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右手忽然被攥住，整个人都被程景浩拉着走。
“等等，去哪儿啊？”郭芙兰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主任办公室。
“什么？你要接下桐坞铁路的项目？”李主任诧异地看着满眼坚定的程景浩。
程景浩点头：“没错。”
身旁的郭芙兰微皱着眉望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明明昨天还非常抗拒，甚至还LJ叫她也放弃。
李主任看了郭芙兰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但程景浩能接下这个项目，对他来说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
况且他们还是夫妻，共事起来应该比其他人更要有默契。
李主任将另一份任命书拿了出来递给程景浩：“我相信你们。”
程景浩郑重地接过：“谢谢主任。”
出了办公室，一直沉默的郭芙兰才开口问：“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右手始终被他握在掌心里，好像他一放她就会跑了一样。
虽然有些奇怪，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亲昵是她期盼的。
他们是夫妻，不该像陌生人一样。
程景浩看着她，目光灼灼：“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做。”
他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诚恳，又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愧意。
程景浩不知道从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但郭芙兰此刻就在他面前，他绝不能让她重蹈覆辙。
面对程景浩越渐深情的目光，郭芙兰不知怎么的，眼眶忽地一红，就连心底被封藏了许久的委屈也开始点点涌上心头。
她慌忙低下头，不愿让程景浩察觉自己的情绪。
然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身边人眼中，程景浩扶住郭芙兰的脸，心一紧：“怎么了？”
连语气都带着久违的温柔，郭芙兰鼻尖一酸，眼泪完全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程景浩这样温柔的对她了。
这一年中，两人仿佛只是住在一个屋子的室友，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渐行渐远，但她知道从昨天程景浩拒绝桐坞铁路项目时，他们之间可能有了不可逾越的高墙。
她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可没想到程景浩突然的转变击垮了她强撑的内心。

第十九章 难能可贵

热泪落在程景浩的手上，却又烫在了他的心口。
他紧拧着眉，将郭芙兰揽进怀中：“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我总认为我的好可以给你所有，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闻言，郭芙兰心一颤，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按照程景浩的性子是永远不会说这种话的。
因为他任何方面都足够优秀，所以对自己所有的决断都很自信。
忽然，身后的门开了，李主任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口抱在一起的小两口。
郭芙兰面色一红，慌忙推开程景浩扭过头去。
见状，李主任眼底多了几分欣慰，朝程景浩笑着使了个眼色后走了。
他一直担心郭芙兰和程景浩会因为昨天的事吵架，可是程景浩已经接下了项目，现在看起来两人没事了，他也算是放下了心。
当晚。
郭芙兰刚回家，一股饭菜的香味率先钻进了鼻内。
她动作一滞，下意识地顺着味道走到了厨房门口，看见里面正在做饭的程景浩愣了愣。
程景浩提前回来就是为了做饭吗？
听见动静的程景浩回头笑了笑：“你先休息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饭桌上，程景浩时不时给郭芙兰夹着菜，郭芙兰看着碗里快要满出来的菜，终于放下了筷子，抬眸问：“俊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今天的程景浩和昨天的程景浩完全就是两个人，她都还没适应他这么突然的改变。
程景浩也放下了筷子，温声道：“对。”
闻言，郭芙兰唇线一紧，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收紧了起来。
但愿这一切不是糖衣炮弹……
程景浩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心底划过一丝不忍和愧意。
他对她好，反而让她不安，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淡，让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程景浩掩去眼底的情绪后缓缓开口：“我们重新开始吧。”
郭芙兰一愕：“什么意思？”
她怔怔地看着程景浩站起来，而后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因为不安而微颤的手。
“我想你和你好好的。”程景浩一字字道，“就像这次的桐坞铁路项目，你既然要做，我就陪你一起。”
“你……”郭芙兰满脸不可置信，“可昨天你……”
“妈的事情是我不好，我担心你的身体，想让你好好休息。”
程景浩解释着，心绪有一瞬的复杂。
如果他早早这样坦白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不是也就不会让郭芙兰心灰意冷的提出离婚。
郭芙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眶泛酸。
还没结婚时，她想要做个优秀的勘测员。
但和程景浩结婚后，她选择了家庭，却换来了丈夫的若即若离。
她重新工作，又不得程景浩的理解，本就因为秦母过世的事深受打击的心更是多了一道口子。
郭芙兰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程景浩，含泪弯起嘴角：“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看着她的笑容，程景浩的心就像PanPan被无数针扎一般疼。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他真的有太久没有见过郭芙兰这样笑过了。
而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失去了回想起来才会觉得难能可贵。

第二十章 公蚊子

次日。
一大清早，郭芙兰如同往常早起做早餐。
才将将粥端到餐桌上，程景浩便从房里走了出来。
“你起来啦，快吃早饭吧，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呢。”郭芙兰摘下围裙，准备去洗漱。
程景浩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郭芙兰的脖子上。
她皮肤本来就白，一点点痕迹看起来都非常明显。
他目光一沉，伸手拉住郭芙兰：“这里，记得用粉遮一遮。”
面对程景浩的笑容，郭芙兰愣了一下，而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刻瞪了他一眼跑进了浴室，“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程景浩看着紧闭的门，心情大好地笑了笑。
郭芙兰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仰起头，当看见脖子上那几个暧昧的红痕，脑子里自动回放昨夜的翻云覆雨。
她脸一红，气恼地抽出遮瑕粉底，小心翼翼地盖住。
然而她却无法忽视心中那一抹温暖。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新婚时期，没有任何隔阂地在一起。
郭芙兰看着镜中自己眉目间的缱绻，眼里更是藏不住的欢愉，不禁笑了一下。
她怎么还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
又或许面对程景浩，她乐于把自己当做一个小姑娘。
好一会儿，郭芙兰才从浴室里走出来，程景浩给她盛了一碗粥：“快吃吧，一会儿我开车，我们一起去。”
说着，目光还在她脖子上打着转。
都遮住了，他却觉得不如刚刚好看了。
郭芙兰捋了把长发，嗔怪道：“这么热的天，一会儿粉化了该多丢人。”
程景浩给她剥着鸡蛋，笑说：“你就说是被蚊子咬的。”
“对，还是个会啃人的公蚊子。”郭芙兰气鼓鼓地瞪了他好几眼才拿起勺子。
两人吃完了早餐后一起去了铁路局。
刚进办公楼就遇见了步伐匆匆的许明娜。
许明娜见两人一起来，还牵着手，忍不住打趣道：“师哥，嫂子，这天热的人没胃口，你们还上杆子给人喂狗粮啊。”
闻言，郭芙兰面颊一热，挣了挣手。
这里毕竟是工作单位，还是该收敛一些。
然而程景浩不仅没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昨天画好的工程图拿去给他们看了吗？”
许明娜点点头：“看了，我正要去拿反馈报告呢！”
她看了眼时间，抬腿就走：“嫂子我先走了，师哥你也快点！”
看着许明娜的背影，郭芙兰不由叹道：“年轻真好，总是那么有活力。”
忽然，鼻尖被轻轻捏了一下，只听程景浩道：“说的自己好像已经老了一样。”
郭芙兰蹙眉揉了揉鼻尖，探究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却始终没开口。
“怎么了？”程景浩问。
“你真的是程景浩吗？”郭芙兰满脸狐疑。
即便是七年前的他，也远没有现在这么温柔。
如果不是知道他没有双胞胎兄弟，她真以为眼前的人不是程景浩。
程景浩忽然松开手，抬起双手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扯了扯：“你说是不是？”
这个动作是大学时他经常对郭芙兰做的。
那时候的郭芙兰脸蛋胖乎乎的，很可爱。
只是这几年她清瘦了不少，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郭芙兰疼得龇牙咧嘴：“疼死了！放开！”
这时，李主任忽然走了过来，见两人在打打闹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那个，俊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二十一章 取舍

办公室内，李主任几次想开口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面对他的犹豫，程景浩便率先开了口：“主任，有什么事？”
李主任这才回道：“俊霆，桐坞铁路的项目我想让你先放一放。”
闻言，程景浩眉头一蹙，心底随之多了丝不安。
“为什么？LJ”
“F国那边的工程需要不断更进，上面的意思是需要一个能力优秀的人领队过去，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听了这番解释，程景浩脸色一变：“抱歉主任，我想我不能胜任。”
虽然不明白李主任怎么会突然提前说去F国的事，但他知道一旦他离开了，很可能又要面临一次失去郭芙兰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