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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的灯光，是青蓝色的暗。
像浅海里光影斑驳的水，温柔地裹在纪雪菲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陆景琛险些没把她认出来。
……她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
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又突然闪现在他的眼前。
毫无预兆的画面，几乎像狂风掀起的巨浪，冲击着陆景琛的双眼——今晚上，纪雪菲穿得像一个陌生人。
黑色长袖套头针织衫，一对白色镶三原色边的经典Polo领。
藏青色的牛仔裤配小白鞋，衬得一双腿笔直纤长。
明快俏丽，利落清凉。
……
陆景琛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见纪雪菲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从他们相识的某个时刻开始，她就是一身白裙，春夏秋冬四季不变，半永久一样镶在她身上。
黑直的长发，永远瀑布般规规矩矩流淌在身后。
可是今天晚上，她褪去那身名媛淑女的装扮，穿着干练活泼，长发温婉却俏皮地缱绻在肩头，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但仔细看，依然是明肌似雪，皓眸若星，乌发如云，就和以往一样，世间最好的词叠在她身上，也不能描述出她的美丽。
很快，陆景琛就沉下脸来，神色阴鸷，冷呵出声，“你玩得很开心？”
他先前还以为她消失是因为有了几分骨气。
没想到她该恶心人的地方一点没变，心机和死缠烂打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故意消失，又故意尾随他至此。
要不是他无意间走到楼梯间，还不知道她居然躲在这里！
一面搞得陆家鸡飞狗跳，一面却偷偷跟踪他。
看他因为她而受到陆夫人的苛责，她心中很是得意吧？
她纪雪菲以为自己是谁，真可以仗着纪家当初对陆家的恩情，就把他们一家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
纪雪菲已经从怔忪中回过神来。
陆景琛闯进来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幻觉了。
明明，他昨晚上还在御园，打电话威胁她夜不归宿会承担什么后果，怎么眨眼间，他就在帝都，在卡尔斯，在十五层的……楼梯间？
不过转瞬，她就反应过来。
殷柔晴都在这里，陆景琛在，不也挺正常的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如胶似漆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倒越发衬得她过去的十三年，像个笑话。
心尖悄无声息地滑过一抹冰凉的雪，倏而又消融隐去。
纪雪菲捏紧的指尖霎时松开，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单肩包，“琛爷，你和殷柔晴小姐的恋情，属实对吧？”
话刚落，她就看到陆景琛的脸真实的黑了下去。
原本就不甚明朗的面色，已经算得上是阴云密布。
“这就是你追过来的目的？还拿了我妈的会员卡，假冒她上来？”陆景琛反问，眸间戾色席卷，
“可是纪雪菲，没人有耐心陪你玩这些蹩脚的把戏。你以为你搞这些丢人的玩意儿，我就会高看你一眼？”
离家出走也好，追着他也好，挑拨他和陆夫人的关系也好……都没用的。
陆景琛出手，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胳膊，“纪雪菲，别再自导自演了。我早已经，把你那点龌龊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疼痛从纪雪菲伤痛未愈的胳膊上，一点点侵袭上来。
他的话，他的神情，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疯狂地雕削着她。
一片片、一刀刀，将她整个人席卷得血肉模糊。
过去，只要陆景琛露出这种神色，说这些伤人的话，纪雪菲就会逃避般的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她会变得小心又惧怕，大气也不敢出，要么远离他的视线，要么悄悄落泪。
她会把痛楚一口口咽下去，再用过去那些像梦一样的美好瞬间，来欺骗自己麻痹自己。
陆景琛给她的甜也好，痛也罢，她从不挑剔。
可是现在……习惯性的疼痛过后，纪雪菲只是微怔了一下。
狠压着心口的不适，她强行调整情绪，转而目光清明地直视陆景琛的双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昨天下午殷柔晴官宣，今天早上兴业娱乐版就有关于你们的详细报道……”
“你信？”陆景琛冷笑一声，“纪雪菲，你也差点干这行，记者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不知道？”
很好，他这一句话，既侮辱她这个人，也羞辱她的职业。
一箭双雕。
好样的。
纪雪菲调整呼吸，稳住情绪，“那篇文章我看了，撰文的记者逻辑清晰证据确凿……”
陆景琛傲慢又冰冷地打断她，
“我看他满口谎言，造谣生事。”他冷笑，“……和你，不分伯仲。”
倘若不是确信他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兴业就职，纪雪菲几乎要怀疑陆景琛已经知道——
——那个撰文的记者就是她。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把嘲讽记者和辱骂她，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纪雪菲抿了一下唇，把千疮百孔的心藏起来，“陆景琛，请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你和殷柔晴，是不是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今晚上，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为了这个答案，她可以不惧他给予的任何伤害。
哪怕自我毁灭也要求他一句话！
呵！
难道她现在还怕什么遍体鳞伤吗？
这么多年，从内到外，浑身上下，她还有一块好肉吗？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
俞子舜曾经赞扬过纪雪菲，说她是天生的讯问人，从不轻易被别人挑衅激怒，永远逻辑分明，目的明确。

不管对方如何狡辩躲闪，左右言他，带歪话题。

只要被她盯上，她就会咬死了不偏不倚。
她会冷静潜伏，找到一个突破口，狠狠撕开，精准地探入对方的死穴，手段堪称狠辣。
但这些能力，似乎都在陆景琛身上失效。
他曾经在她的心上肆意生长，根系已经紧紧扎入她的血肉，盘踞着她的七窍命门。
她每一次对他面对面的逼问，都像自我撕咬。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瞳孔里有轻蔑更有讥讽，
“怎么？死缠烂打不管用了，开始玩争风吃醋了？和殷柔晴争，你配吗？”
纪雪菲笑了。
她偏头看了一下旁处，以免自己会不争气红了眼梢。
消防通道的标识亮着莹莹绿光，都像在无情嘲讽她。
对，她不配。
她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靠着陆家才能活下去的孤女，哪里配得上他高贵的陆家继承人。
呼吸都在疼痛，但纪雪菲还是强逼自己问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和殷柔晴是真的在一起了，对吗？”
问完之后，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包，确信藏在包里的摄像头，把陆景琛的面容全部囊括了进去……


第9章不想再装什么温柔隐忍
只要陆景琛敢回答一个“是”，或者点一下头。
她就赢了！
她拿到了关键性铁证，届时就会在法庭之上，狠狠地扇他这张不可一世的脸。
纪雪菲仰着头，眸光里透着自己也不知晓的孤勇。
但凡是还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她也不至于和他走到如今这番争锋相对的地步。
但她没等来陆景琛的回答。
相反他突然向前一步，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拖到了怀中。
“你……”纪雪菲下意识地反抗。
“闭嘴！”男人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与此同时，他按着她的头，逼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用臂弯牢牢揽着她，把她从楼梯间拖了出去，反手关了楼梯间的门。
纪雪菲已经变得顺从无比。
她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余光也瞥到了雪亮的闪光灯。
所幸，陆景琛的动作够快，没让人拍到她的正脸。
纪雪菲并不是第一个想到上楼探取情报的记者，也不是唯一一个有会员卡的人。
卡尔斯十层之上管理严格。
每一层对应的房卡，只能到达自己的那一层。
十五层应该已经被陆景琛和殷柔晴包了下来，所以其他记者就算拿到了其他楼层的卡，也只能通过消防楼梯，偷偷爬上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被他们碰到了点什么……
所幸，每层的消防楼梯间，只能本层的用户用房卡打开。
陆景琛连拖带拽，把纪雪菲拉去了房间，反锁了门，径直将她扔到了床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几近咬牙，“你叫的记者？”
纪雪菲还未解释，他就俯身，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目光里透着让她心寒的冷，
“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妄图公开我们的关系，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纪雪菲嘴唇嚅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须臾，她才终于从他掌心挣脱，“琛爷放心……不会的。”
如果说她以前或多或少还动过一点这样的心思……但现在两人已经分手，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陆景琛直起了身。
他动作随意地扯了一下衣领，蔑然地俯视她，“最好不会。”
“别给我惹麻烦，懂？”
纪雪菲把有些凌乱的发丝往脑后随意一挽，这才重新和陆景琛对视。
“我懂，不会影响你和殷小姐的感情。”
房间内的温度，霎时归零。
纪雪菲心平气和询问，“殷柔晴是你自己中意的良配，应该配得上一个正大光明的承认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你们的事？”
陆景琛的眸色，愈发阴沉。
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包裹着纪雪菲。
可纪雪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所有的热情烧成灰烬，所有的情感化为废墟，她心中空寂，再也不余半点温度。
但这份冷静，却让陆景琛心头火旺。
陆景琛磨了后牙槽，半晌，才把周身火气一点点硬生生压下去。
他摸出钱夹，甩出一张新卡，黑着脸，“收好了。”
纪雪菲一怔。
就听他冷冷道，“该闭的嘴给我闭好。我告诉过你爷爷下个月八十大寿，在此之前，你最好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她惹乱子？
和殷柔晴搞出官宣的人是他陆景琛，一同去选钻戒的人也是他，惹得整个珅城媒体轰动的也是他。
到头来，所有的乱子，都是她纪雪菲惹的？
陆景琛的逻辑，纪雪菲不是很懂。
啪！
一个宝蓝色的首饰盒子又扔在了她的眼前。
这次，纪雪菲愣了足足五秒，才在过于寂静的沉默中，伸手拿过盒子。
在看清盒子上的logo后，她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Truelove……
这是truelove的首饰盒。
纪雪菲屏蔽自己的心跳声，打开盒子。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彩钻的蜻蜓胸针。
做工精巧，熠熠生辉。
“收好了。”陆景琛冷嗤，“别到时候自己弄丢了，又跑去胡搅蛮缠，丢人现眼。”
纪雪菲手指捻起了蜻蜓的翅膀，手一松，胸针掉回了盒子里。
她笑了……
平心而论，从昨天她离开御园到现在，她都自认为心态还不错。
可是现在，她很想笑，很想很想笑。
蜻蜓，蝴蝶，都是昆虫，都有翅膀。
都是胸针，都是大克拉彩钻，商品不存在溢价的情况下，价格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陆景琛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
他给殷柔晴精心选钻戒，然后随意拿了一枚蜻蜓胸针，施舍般扔给她，像打发一个情感乞丐。
他觉得这就可以弥补她失去的一切，觉得这枚胸针足以别上她的嘴，让他的殷小姐从此不再承担偷窃的罪名。
羞辱人，还是他陆景琛在行。
纪雪菲唇角带着一个足以令万物失色的笑，“谢谢琛爷了。”
大概是好久没见过她这般昳丽的笑靥，陆景琛也怔了怔。
他突然一步跨上前来，把她从床上提起来。
“琛爷！”纪雪菲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浑身写满拒绝。
陆景琛一手掐住她的腰，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昂起头来。
“两百万和一枚钻石胸针，还不够？”
纪雪菲微微咬了下唇。
原来，银行卡里有两百万……
原来，她在陆景琛的眼中，就是如此贪婪的角色。
但须臾，她就抬起带笑的眼，“楼下现在堆满了记者，长枪短炮都对准了十五层，假如他们拍到了什么……”
陆景琛从来不肯承认她，拒绝公开两人的关系。所以，如果知道楼下有那么多记者，他一定会以为是她叫了人来，想要逼宫。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他也只会用最不堪的思维去揣测她的心思。
果不其然，陆景琛眸子里升腾起怒焰和嫌恶，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眼里寒潮阵阵，
“不打算装了？”
她伪装了那么久的温柔隐忍，终于打算露出真面目了？
纪雪菲顺着他的力道扬起头，“对啊，再装也做不了陆家少夫人，还费什么劲？”
陆景琛推开纪雪菲，重重地把她掷到一旁。
“纪雪菲！”
你可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