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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君婉一个人处理了沈父的后事。
从进殡仪馆，她的手机就不断地在响，响了整整两天，直到第三天，手机关机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别墅，却见萧尧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她。
萧尧转头看去，阴鹜的眼神猛地滞住。
江君婉还穿着几天前的衣服，西装裤上还带着泥渍和血渍，苍白的脸上像是失去了表情，眼神黯淡的没有了一丝光亮。
他喉间发紧，想好的话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君婉像是没看见萧尧，直接往楼上走。
萧尧眉头紧皱，眼神渐渐复杂：“难道你不想要另一半的钱了吗？”
“我爸死了。”
沙哑不堪的声音如一声惊雷，让萧尧一愣。
她这几天消失不见，就是为了处理她爸的后事吗？
江君婉说完这句话，又往前走。
萧尧看着她木木的背影，点燃一根香烟，夹着烟的两指微微发颤，他却浑然不知。
几分钟后，江君婉下了楼，手中只提着一个小行李包。
萧尧眼神怔住，吸进去的烟好像全部郁结在了心头和喉咙。
江君婉看了眼桌上的股份转让书，径直走过去拿起了签字笔。
那每一笔都带着颤抖的字迹让萧尧心头更觉沉闷。
江君婉看着转让书上“郑琳”的名字，木讷开口：“她很好吗？”
她眼中多了些许迷惘，为什么萧尧会喜欢郑琳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半晌，萧尧紧绷的薄唇才缓缓张合：“八年前，她救了我。”
江君婉闻言，眼睫一颤，记忆忽然闪回了八年前。
十六岁的她和沈父在海边捡贝壳，救了误落海中的萧尧。
那时的萧尧还在昏迷，是老太爷赶来把他接走了，但她不明白，萧尧怎么会认为是郑琳救了她。
难道就是因为救了他，所以才对她有好感，才会爱上她吗？
江君婉抬眸望着萧尧，真的很想问一句“如果是我救了你，你会爱上我吗”，但仔细一想，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疲惫地站起身，从包里拿出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
“如果我知道你一开始爱上的是她，我死都不会答应老太爷嫁给你。”

第九章 看一路花开花败

江君婉满含悔恨和悲戚的话似乎戳进了萧尧的心里，让他夹着烟的手一颤。
而江君婉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如同剪刀，剪断了萧尧紧绷在脑子里的一根弦。
望着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他顿觉心脏莫名多了一股致命的抽离感。
萧尧紧握着一拳，猛吸了一口烟，竟觉又辣又呛。
他烦躁地将烟掐灭，倚靠着沙发背陷入了沉默。
……
电台，主任办公室。
“抱歉主任，我可能还要请几天假，想四处走走。”江君婉强提着精神，闷声道，“如果公司觉得不行，我……可以辞职。”
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叹气道：“你父亲的事我们都感到很难过，也希望你保重身体，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半个月的假。”
江君婉闻言，干涩的眼睛竟湿润了。
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她看着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说完，她直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那你打算去哪儿？”
江君婉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紧，哑声回道：“西藏。”
那个美丽神圣的地方，是沈父曾经向往的地方。
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没有伤到脑子的时候，曾把她抱在怀里，指着电视里的布达拉宫说“这是爸爸最向往的地方，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带念念去”。
虽然她没等到沈父带她去，但她可以带着他去了……
临行前，江君婉看着手机中萧尧的号码，僵了几分钟的手指终于按下了删除键。
舟车劳顿过后，江君婉到达了西藏。
她望着远处的唐古拉山，握着贝壳的手颤了颤：“爸，你看到了吗？我们到西藏了……”
带着沈父最后留下的贝壳，江君婉徒步走上了布达拉宫。
在大昭寺，丝丝檀香入鼻，阵阵梵音入耳，江君婉只觉整颗心都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替沈父点燃一盏迟到的酥油灯后，她才走了出去。
江君婉站在台阶上，抬着头望着似乎伸手便能触及到的白云，眼神渐渐迷惘起来。
茫茫人间，已经再没有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爱她的，她爱的，都已经离她而去。
她含着泪垂下头，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她心中撕开了道口子。
“这儿的风景是否很美？”
江君婉一愣，转头看去，一个喇嘛站在几步外。
她有些无措地擦掉眼泪后点点头：“很美。”
喇嘛笑了笑：“人的一生，来的具是风景，去的终成回忆，与其早早放弃，不若安享这个过程，看一路花开花败。”
闻言，江君婉眼神一滞，心思百转千回，竟生了丝羞愧感。
父母给了她生命，她也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她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父母给她最珍贵的东西。
哪怕父母已经不在了，她也该带着对他们的思念活下去，看尽她这一生的花开花败。
江君婉噙着泪弯了弯嘴角，双手合十朝喇嘛行了个礼：“谢谢您，我明白了。”
在西藏又待了几天，她才坐上返途的大巴。
江君婉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望了眼路边目测有几十米的深沟，心一慌，下意识的挪开了眼。
但车开的很稳，漫漫长途，江君婉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在一个拐角处，车子猛地急速右转，车厢的人全部都往左倒去。
江君婉一下惊醒！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轰”的一声巨响，大巴竟侧翻悬在深沟边儿上，半截车厢都处于悬空状态！

第十章 FM89.3

慌乱的尖叫声充斥在江君婉的耳中，她强忍着腹部被安全带紧勒的疼痛，努力想要镇定却无济于事。
司机大喊着让车头的人小心的挪动，往车尾的安全出口爬出去。
江君婉坐在倒数最后一排，她心里慌乱至极，但从车头出去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们又转回来向仍然被困的人们伸出了援手。
看到他们焦急紧张的脸和努力救人的模样，她一下想起沈父出事那一晚，眼眶泛了红，突然就不那么慌了。
“姑娘，快把手给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准备拉她出来。
江君婉望着他，眸光一亮。
她正要伸手，侧前方却传来一阵阵地哭声。
江君婉伸头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被卡在了座位里。
这瞬间，江君婉的心一沉，下意识地做了个决定。
“小妹妹。”江君婉朝那女孩伸出手，温柔道，“别怕，把手给阿姨。”
小女孩满脸泪水地看着江君婉，小心地伸出手。
大巴因为江君婉拉扯孩子的动作开始不稳地往下滑落，众人焦急万分。
江君婉心一横，用力一拉，用尽全力将女孩抱起来，嘶声大喊：“接住她！”
男子手疾眼快地抓住小女孩的手，将她拖了出去。
可接着，“轰隆——！”一声。
响彻山谷的巨响撕扯着每一个尖叫着的人的心脏，大巴车在巨大的山谷像一个玩具汽车一样滚落了下去。
翻滚之间，江君婉全身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揉在了一起，巨大的疼痛之下好似一会儿就没了知觉，只剩下残余的意识回忆着这短暂的一生。
爸爸，妈妈，念念没有想死，也真的很想活下去，只是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一个孩子。
又是一声刺穿耳膜的轰响，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海城市。
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就好像是想要冲散某个离开这座城市的人的痕迹。
广播电台大楼下的路灯旁，几缕烟从一辆黑色的宾利中飘了出来，又很快消散。
萧尧神情冷然地倚靠着椅背，将第七根抽到一半的烟碾灭。
他看着夜色中的雨幕，躁动了几天的心渐渐不安起来。
整整八天，他都没有见过江君婉，甚至连她的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收到过。
他凤眸一眯，烦躁地抚了把额前的黑发，竟因为江君婉这样的“洒脱”有些不甘，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的烦闷难堪。
快10点了。
萧尧看了眼时间，关上了车窗，将风雨声阻隔在外，又打开了车载电台，鬼使神差地调到了那只听过一次的FM89.3。
上一次，他调到这个频道还是为了折腾江君婉。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杨柳……”声音很温柔，但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不是江君婉。
萧尧眉头紧蹙，伸手又拿出了一根烟衔在唇间。
他伸出手，正要换频道。
这时，那女主持人却哽咽着说道：“很抱歉，我现在要插播一条信息，在这里我要向喜欢江君婉的听众朋友们说声对不起。”
闻言，萧尧手一顿，头略显僵硬地偏向那声源。
“她在从西藏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她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个小女孩，于……”
女主持人的哽咽的声音停顿了。
而萧尧的呼吸仿佛都被这短暂的死寂扼住了一般。
“于2020年12月18日在西藏琴江医院离世……”
第十一章 雨停了

萧尧瞳孔陡然紧缩，唇一颤，香烟掉了下去。
“我们为失去了……这位好同事感到难过，但也为她的勇敢骄傲……”
女主持人已经泣不成声，但仍旧努力地传达着关于江君婉的信息。
然而她之后的话全部被一只按下“关闭”键的手截断。
萧尧紧握着双拳，眼角火红如血，剧烈起伏的胸膛就像急需氧气的病人。
江君婉……死了！？
他死死瞪着车前窗淅沥沥滑下的雨水，咬紧的牙关忽地一松，带着似要冲天的怒火笑了出来。
下一刻，萧尧突然发动车子，挂上挡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一路逆着风雨，萧尧硬生生把商务车开成了跑车。
广播大楼外，车子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停了下来。
萧尧开了车门，淋着雨就冲进了楼中，朝呆住的前台小孟低吼：“叫江君婉出来！”
此刻的他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可浑身却散发着让人畏惧的寒意。
“先，先生，您冷静一下。”小孟试图安抚萧尧，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惊惧地收了声。
这时，陈明正好从电梯里出来，见萧尧在这，先是诧异了一会儿，而后也觉得理所应当。
江君婉出事了，萧尧作为丈夫或许是该来收拾她的遗物……
“顾先生。”陈明硬着头皮走过去，他还没忘记那天萧尧那杀人一样的眼神。
萧尧目光一凛：“你是谁？”
“……”陈明语凝，他抿了抿唇，走到前台去抱出一个纸盒走到萧尧身前。
他声音低了几分：“这些都是江君婉的遗物。”
小小的一个纸盒就像点燃了萧尧心中炸弹的引线，炸裂的硝烟弥漫到了脑子里。
“嘭”的一声，陈明震惊地看着散落在地的东西，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伸手把纸盒掀翻的萧尧。
他是疯了吗？
萧尧一脚踩在一本手账本上：“我再说一次，叫江君婉出来。”
陈明气得脸通红：“你，你作为江君婉的丈夫，难道不知道她的死讯啊——”
一旁的小孟大惊，赶忙去扶陈明，看着萧尧指责道：“你怎么可以踢人啊！”
萧尧恍若回到了他高中，那个不计后果只会为了自己目的而打架的跋扈少年。
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见到江君婉！
而所有阻止他见江君婉的人，他都不会手软。
小孟眼见萧尧想冲去播音室，心一急，报了警。
将近十二点，雨终于停了。
派出所。
小李同警官说完话后，忙去见萧尧。
“总裁。”他手里拿着新的外套，正要将它披上去，萧尧一把将他推开，直接走了出去。
小李一怔，却因为萧尧那阴沉的脸不敢多言。
他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这也是头一次见萧尧露出那么可怖的神情。
难道是因为江君婉吗……
萧尧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直到回到别墅，踢开大门，坐在沙发上才找回不知飘到何初的意识。
漆黑的大厅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掏出手机，翻到这几天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联系人：江君婉。
微颤的拇指按下拨出键，萧尧呼吸不觉放轻，生怕错过那头一声温柔的“深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十二章 等她的电话

机械般的女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萧尧心底猛地一抽，手因为疼痛用力紧握，几乎要将手机给捏碎。
他怔怔地看着手机中“江君婉”的名字，喃喃低语：“只是关机而已……”
就像那几天一样，她不接电话，只是因为心情不好。
而这样企图安慰自己的想法就像是鱼钩，勾出了萧尧更多关于江君婉的画面。
滂沱大雨中她狼狈的哀求和悲寂，还有那心如死灰的眼神，全都化作了钢刺扎进了他越渐疼痛的心里。
“砰”的一声，手机被扔在茶几上，萧尧双肘撑在膝上，掌心抚着满是细汗的额头。
黑暗中，他如星的眸子中淌着掩不住的痛意。
他不会相信，他绝对不会相信江君婉就这么死了！
突然，才被扔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萧尧心跳忽地漏了一节拍，飞快地伸出手将它拿起，连来电人都没看清就接了。
“喂！”
“深知。”
快要叫出口的一声“江君婉”被郑琳甜腻的声音卡在了喉口，萧尧眼眸一暗，心里掠过一抹失落。
他紧绷的身子霎时松了下来，急切的语气也随之冰冷：“什么事？”
郑琳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收敛了些许想要撒娇的心思：“明天邵源生日，晚上八点，‘寻梦湾’老地方。”
听着她这样轻松的语气，似乎一点也没有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
萧尧神色一沉，他忘了，郑琳是继女，和江君婉并没有血缘关系。
“深知？你怎么不说话？”
萧尧紧蹙着眉，淡淡地嗯了一声后就挂断了电话。
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萧尧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通红的眼睛。
次日一早。
久违的阳光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点点凉意从其中释放了出来。
“叩叩叩——”
大门被敲响的声音就像铜锣一般吵闹，萧尧意识未清醒，眉头先皱了起来。
小李一边敲着门一边喊：“总裁！”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都已经十点了，萧尧再不去公司就要耽误开会了。
直到五分钟后，门才被打开。
满是皱褶的白衬衫，略微凌乱的黑发，还有下眼睑的微青无不表示着萧尧没有睡好。
他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什么事？”
小李道：“总裁，您忘了吗？今天十点半，您要开董事会的。”
萧尧揉着头的手一顿，眼神滞了片刻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跑了进去。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然而下一刻，他的眸光如被一阵风熄灭了火的蜡烛，只剩下一缕孤寂的轻烟。
江君婉还是没有打电话来。
小李壮起胆子，又提醒了一句：“总裁，真的没时间了。”
萧尧烦躁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
说完，他将手机放进口袋，上楼换衣服去了。
小李一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先将会议拖延。
只是看着心中还是替顾氏感到担忧，从前萧尧只是副总，他是他助理。
但是那副总也不过是个头衔而已，萧尧的心思根本不在公司上。
小李也不明白，顾老太爷怎么就把顾氏放心的交给萧尧了呢？

第十三章 海的女儿

收拾一番后，一身西装的萧尧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氏总裁。
车内，萧尧手里紧攥着手机，目光却落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景弋㦊。
小李瞥了眼后视镜的他，抿了抿唇，还是选择沉默。
“打开电台。”
忽然，萧尧冷不丁地吐出了四个字。
小李一愣，现在打开电台，难道他想江君婉了？可是哪怕江君婉还活着，现在也不是她节目播放的时间。
但小李还是没有多说，伸手打开电台。
一阵轻缓的音乐慢慢传出，紧接着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叫《海的女儿》。”
小李下意识地要换频道，却被萧尧冷冷一声“别动”给制止了。
他一头雾水，这明显是给小孩子听得童话故事，萧尧怎么想听这个了。
寂静中，萧尧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微微发烫的手机，静静的听着那女声讲着。
“很久很久以前，海底居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人鱼公主，她在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浮上了海面……”
“看到王子在水中挣扎，善良的小人鱼游过去把王子救到了岸上……”
“小人鱼爱上了王子，她用自己那海中最美丽的声音和海巫女做了交换，她喝下海巫女给的药水，变成了人……”
“但是王子却和另一个公主在一起了，他以为是那位公主救了他……”
“……小人鱼很难过，但她很爱王子，不舍得伤害他，小人鱼将匕首扔到了大海里，在太阳出现的那一刻，她变成了泡沫，飞向了天国……”
故事讲完了，又是一阵轻缓的音乐。
小李一边开着车，一边悄悄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萧尧。